314、昨影
那是方才画里的那扇门。“真是…奇怪。”愕然了半晌,浮玉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何只是遮住了呢?”“听闻几位叔叔殁后,爹爹不想睹物思人伤感,就叫人把大伯二伯的居所全清空整理了一遍,将东西都一道挪到了别的仓房,若有在用的也全换了装潢,甚至大多都拆除重建了,唯有六叔这…我起初以为这院子偏远,爹爹不常来就只是封了封窗,扫洒的宫人一概是不能进的。”“难不成…”浮玉一脸凝重,摸着下巴仿佛发现了一个惊天阴谋似的,捶手恍然大悟道:“一定是当年那些宫人故意犯懒,给疏漏了去!”雩岑:“……”所以为什么要摆出那种阴谋论的表情啊!两人从一片狼藉中爬起,不约而同将另一边遮掩的门扉也拉得敞亮开来。那是一个不大的庭院。目及正对处,是一个悠悠坐落于云雾薄绕之中的小亭,唯植一棵梧桐,枝叶繁盛,苍翠的树冠却乎直插云顶,细碎的枝叶伴着过往的云风相互拍打,簌朗如立春风,横斜的枝干若一片绿云般护拢着那座已然有些古旧的凉亭,也不知是当年植者的期盼,还是浩然宣泄着独守万年时光的苍寂。左右两间耳房,便已是这个小院的全部,抬头仰望,不过三寸之间的天光疏疏朗朗,照进这方狭小破落的院墙。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久未曾有人居住活动院落的墙角,熙熙攘攘复长着些许残落的杂草,就连那被风化出现些许裂痕的青石砖,也蔓上几缕蜿蜒的菟丝。这是与富丽的三清十重天格格不入的。雩岑虽从未来过这禹馀宫,但从清微府的规制来看,就算是现下在宫府之中服侍的宫人,恐怕其住处也比着方遗然之地的光景要精致奢华几分的。树影簌簌,枝叶倏然的掩映拍打声下,雩岑只觉这天光变得尤为晃眼眩晕,光影晃荡的扭曲中,她似乎远远地瞧见那一团绿雾的凉亭之中,有两道隐约的身影正对坐说着什么。她下意识踉跄着朝前走了两步。“秋月始纤纤,微光垂步檐,曈昽入床簟,髣髴鉴窗帘。”左侧半撑着脸几乎伏在桌案上的身影柔音温温,话语中自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像是邀功道:“六哥哥,可是这首诗?荼儿说的对不对?”那右侧提袖收笔的男人温柔地探手揉了揉那女子的额发,浅笑夸道:“荼儿近来用功。”然话音一转,却乎垂眸瞧着面前墨迹未干的书痕道:“只是这曈昽二字,含义颇多,有纥干俞之‘登岧嶤之峻极,见曈昽之初出’代之旭日,于‘情曈昽而弥鲜,物照晰而互进’又可意作朦胧,荼儿话诗虽好,只是这书中的曈昽,指为光线不明的蒙昧。”“可是这意境大好,步檐微光,月入窗鉴,荼儿喜欢,又咬文嚼字管它那么多作甚!”对方但笑不言。“诗藻歌丽,是做不得学问的。”男人试图说教。“荼儿不做学问,整日说话文绉绉得有什么好。”那娇小的身影似撒娇般地拽了拽男人的袖子,有些狗腿道:“嘿嘿,只要六哥哥学识文博就好,我听闻你昨日三两句便把那天帝的天猷将军给说没了舌头,可威风了!”“所以我过两日中秋可不习作业,出去玩一玩麽?”还未等到对方说话,那故作软糯的声音便赶忙接上又道:“圣人云,劳逸结合,张弛有度!”“该习的课业荼儿这几日已经学完了,不信到时老师探考,不合格…不合格便打我手板好了!”“…你呀。”男人却乎想要捏一捏那个近在咫尺的小鼻尖,然手到一半,却是僵硬似地顿了顿,扬上像是每一个长辈都会那般做的,再度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要往何处去?”“嘿,秘密。”小姑娘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见对方又要说教,赶忙嘟嘴嚷言,将话抢在前面:“每个人都有隐私,老师君子风度,莫想要作小人勾当,窥探他人的秘密不成?!”“我只是担心。”见着那副横气地插起腰,倏然恢复本性的无赖嘴脸,男人只得摇头笑笑:“罢了,我不问就是。”“所以这书斋为何作‘曈昽’二字?”“曈昽旭日散晨晖,梅蕊长晴竟不肥。”“曈者,日欲明也,由暗到明,旭日东升——”那耳畔与之重合的声调不由将她瞬间拉回现实,侧眸看去。“是太阳初出由暗而明的光景。”浮玉端着手站在她身侧悠悠感叹道:“爹爹当年与我说过这段故事,今日方得见,果然名不虚传。”雩岑顺着她的目光再度向亭内望去,却再没有见到那两道对坐闲叙的身影。时近黄昏,外头漫天的云海无遮无拦,那四方雅致的亭柱,仿佛一点一点,将被融化在云海里的烟霞与那抹耀眼的红日框收而进,美得像是流动在云间的海墨图。若是拂晓升起的朝阳,应该会更美罢。两个人便这般立在庭院中呆呆朝着那无边的亭景看了半晌,无人先言,许久之后,旁侧的浮玉才似猛然想起什么,狠狠一拍脑门,就想去看看开那左右耳室的门。“六叔那般有学问的人,好的藏书应该都藏在屋子里罢,嘿嘿嘿…也不知有没有被爹爹整理……哎呦!”雩岑反应过来,已然见着某个被滑稽弹飞,灰头土脸坐落在地的人影。“结界?”那微微的灵波震颤,仿若一尊厚实庞大、久屹不倒的守卫,将那两间耳房包裹得密密实实,再加上其中隐约混杂的多种复杂灵诀,却乎就连多余的灰尘也飞不进去,内里的时间仿若被就此静止。两人整整在外头绕了一圈,都未有机会看看里头是什么模样的。“真是的!”浮玉端起手来愤愤,小脸上还沾着几痕尘土,嘟嘴抱怨道:“这里头肯定有好东西,爹爹肯定是锁起来自个看了!真自私!”“……”雩岑没有回话,敛了敛眸,又自顾寰转着扫视了一圈,待到浮玉百无聊赖地想要原路返回之时,最后关上门把的她却有些愕然地愣了愣——没有灰?在这满是薄尘的仓房内,宫人仙婢是无权进来打扫的,目及所处的任何位置都是一层久未蒙光的灰,为何这牌匾之下的门把却这般干净。方才门是撞开的,就算她们之中有人不慎触碰了,也应该只有留下什么印上的灰痕。雩岑万般细想不通,只能得到一个最为浅显的结论。有人常来于此。而最大的可能之人,恐怕就是在那个院落设下结界的上清真神玄沢。只是为何要如此?…………她显然有些想不明白,再加上浮玉方才所说,那所谓大伯二伯的居所都已然被拆迁重缮,用的是不想再睹物思人的名头,若该当如此,为何又独独留下父神六子玄桓的书斋住处,还设了如此严密的结界,又常常来此,着实令人想不通。总不能是这家兄弟不合,玄沢与玄桓的关系要更好些不成?浮玉皱着眉在旁头絮絮,又拈着灵力赶忙将地上散乱的众多东西拾起,按照大抵的顺序叠好,再合谋她慌慌张将那几块牌匾搬回原处,待到两人好不容易忙活着重新将屋内的东西大抵归位之时,浮玉长吁而出的气还没呼到一半,便听外头传来一阵sao乱,继而便听新月隐约的告饶之声传来——“禹馀宫规制森严,你不知这是…!!!”“娘亲…”一道愁云惨淡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大开的门框间。那女子手中抱着的小娃娃见此嘤嘤呀呀,在这番凝重的气氛间自顾咯咯笑起来,朝着浮玉的方向不断伸着手,奶声奶气嚷道:“玉玉…抱!抱抱!”315、脱逃“她不过是一个仙婢罢了,全然…全然是我的主意!”浮玉瞧着那瑟瑟伏于地面不敢起身的新月,嗫喏几下,便咬着牙将罪责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那女子闻言深深拧起眉来,厉声训道:“当年你将那副画顺带偷偷带出来不说,还险些弄丢了去,若不是我求情,你爹早想把你这丫头封了灵力,扔到下界仙山去历练了,如今检讨也写了,罚跪也罚了整整一日,抄书更不知抄了几本,你怎得还不长教训!”“我…”浮玉不安地咬了咬下唇,还是鼓一股起气来强行辩驳道:“再说那画当年又不是我想丢的!分明…分明是有贼子混进宫来……”“就为偷一幅画?”女子一脸恨铁不成钢,“就算有人蓄意偷拿,那怎会又在你书房的画桶内找到?”“可我分明那日出门前将姑姑的画像塞在了被褥下!”浮玉被气得直跺脚,小脸涨得通红,万般委屈地便又要当着众多仙婢仙侍的面与女子吵起架来,然旁侧微斜向内的门扉却突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撞了一下,吱呀发出一声响来——“谁?”神识后之后觉的探查而进,那气息虽微弱得像是被人用阵法特意遮掩,里头却分明还有一人。雩岑僵僵躲在门后。其实她一开始本想出去,毕竟新月虽是清微府的人,到底是随她一齐来的,但那丫头匆匆嘱咐她万般不可露面将她往内一推之后,便主动出面将罪责给揽了下来。坏就坏在,她不该贪那眼的好奇心。毕竟听闻浮玉称之为娘亲之后,小姑娘须臾便联想到了那位传闻中飞上枝头,为父神之子玄沢诞下两个孩儿,被外界称之为‘唯一的君后’的女子。她神虽见得不多,但各个是上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却可惜个个都是单身汉,倘若玄沢在这她说不定还不太眼馋,毕竟玄沢她虽没见过,到底玄拓是见得多了,也不怎稀奇,但这位只存在于街头巷尾传说中的人物,不免令她想悄悄贴着门框在阴影里看上一眼。“没…没有人啊,哪还有人…哈哈哈哈哈…”浮玉干笑着打着哈哈,给了她一个‘千万不要出来’的眼神后,在众目睽睽间跳下阶梯,径直将那被忽视许久、已然有些气鼓鼓的小家伙抱在怀中,颠着哄弄道:“娘亲你瞧,你那般凶,都将囡囡给吓哭了——”“哈哈哈哈!”怀中的小家伙咯咯揪着她的头发笑起来。浮玉:……“我说——吓!哭!了!”众人视线盲区之处,某只黑手咬着牙狠狠揪了一下小家伙的嫩屁股,话音落下的同时,倏然的哭天喊地之声响彻云霄,那小家伙两个小辫跟着哭得一颤一颤,须臾间涨红的小脸上鼻涕眼泪便糊了满脸,一抽一抽好不可怜。“娘…娘娘……”尚只学会几个单音字节的小家伙哽咽着想向自家娘亲控诉自己亲姐的恶行,然在自家娘亲的眼里,这不过是她自己莫名其妙地又一次哭闹。须臾被转移注意力的渥丹心疼地将小家伙接过,众人手忙脚乱地哄起着某个小祖宗来。于此同时的浮玉掌心阵法微动,仿佛若时空错位,瞬时便将某只暂留在宫府之外的、一脸懵逼正嚼着口中方才觅来的仙草的鹿蜀位移到了不远的旁侧。“娘娘——!”也不知是谁多嘴,待到渥丹反应过来之时,便见两道身影已然骑着奔飞的鹿蜀从头顶迅疾掠过——后知后觉以其倍速追踪而去的火红灵力亦在一道空间的挪转之后,被寰转到反向,被其间的水蓝色灵力迅速包围消化了个干净。“浮!玉!!!”“浮盈小麻烦精!”小丫头险险躲开自家娘亲铺天盖地网来的灵力,边跑着边着女子怀中那个尚可怜兮兮挂着几滴泪痕的小家伙喊道:“你若与娘亲作我们平时玩的游戏,我下回便带你去垂仙潭骑大龙鱼!”“龙鱼!龙鱼!”瞬间忘了新仇旧恨的小家伙咯咯拍着手笑起来,小爪子紧紧抓着渥丹的衣襟,在自家娘亲使出下一次火网前,朝着浮玉方向奶声奶气嘟囔道:“娘亲!做游戏!”继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嘴一嘟,朝着自家娘亲的头发轰隆吐出了一束巨大的火焰。“…娘娘!!!”“君后娘娘!!!”“主子!!!”渥丹虽为火属,然猝不及防之下如此劈头盖脸挨了一顿神阶火焰的洗礼也是极不好受的。浮玉窜跳着回头之时,自家娘亲一头亮丽秀发的末尾还烧着几撮未曾扑灭的小火苗——“死丫头!有种你以后一辈子别回上清境!!!”渥丹狂躁地冲着那个掠飞而去的娇小身影嘶吼道。“不回就不回!”小丫头边飞着边还回头朝着她做了个古灵精怪的鬼脸,“我上七叔九叔那住着!”“我把库房都收拾干净了!记得帮我与爹爹问个好!”转瞬间,那娇小的人影一阵加速,斗转星移之间便借助其不知何时暗布在府里的阵法消没了影儿,只余众人大气不敢吭地颤颤呼吸声,还有她怀中那从头到尾咯咯笑得一脸开心又无辜的小家伙。渥丹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空气中漫开一股烧焦的气味,须臾之后,某个闻sao动而来的某个上清真神方才后知后觉地赶到。“阿丹,你这是……”男人望着自家夫人的半焦的鸡窝头又是一脸讶异又是拼命忍笑的模样——“玄沢!”对方的海蓝色袖袍显然加深了女子不好的记忆,浮玉所有对付她的本事均是由眼前这个罪魁祸首遗传教授而来的!扑通一声将怀中满脸笑意的小丫头扔到对方怀里,渥丹满脸狼狈地咬着牙气道:“我们就此和离!”“两个孩儿我都不要了!你自个养去罢!!!”语罢,便气鼓鼓地甩手扬长而去,被留在原地的众人面面相觑,只远远望着那个抱着自家小女一脸忍笑讨好,颠颠追在自家夫人身后尊神大人。“阿丹,丹儿,夫人——”“咯咯咯…”“…滚!”————今天胃不舒服(ノ?_?)ノ大概是又吃坏了什么吧,所以这章比较短小,争取明后天把进度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