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天衡
一系列的事来得快,去得也快,雩岑愣愣地反应过来之时,那灼热的天光确乎才刚刚升至天高之处,一切尚早,不到正午。今日,不过也才刚刚开始。长出一气随手将长发束在脑后,唤来新月,小姑娘泡在那微烫的热水之中小脸酣红,好似所有疲乏都随着那荡漾、飘浮着藏兰花的水波荡漾而去。昨夜的痕迹已然在她醒来之前被不知何时苏醒的玄拓细致地处理干净,此时的身体却不比以往,不知不觉之中那残留的印痕愈来愈难消,甚至比许些身娇体弱的仙子更甚,稍微磕碰一下,那白皙的皮肤就能颤颤巍巍泛出个青来,雩岑泡得迷迷糊糊间轻叹一气,将氤氲发红的小脸微微直起身来远离水面,却见着一道身影垂头而入,小心翼翼地将换洗的衣裙和擦身柔布搭在了旁边的小几上。“…仙子。”那声音细小如蚊,雩岑下意识奇怪地侧过脸来,却见新月方还瞧着她的视线像是受惊般地猛地低下头来,屈着身确乎都要将整张脸埋进地缝里,虽说看不到表情如何,可那一对圆润的小耳朵已是发红地都要滴出血来,“您的…您的衣物……”大脑猛地冲血,平日里颇为能说会道的小嘴突而是磕磕巴巴一句话也说不清了。“…我知晓了。”雩岑愣了一瞬,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明明新月是奉命日日跟着她的,昨夜却莫名从始至终都未出现。再加上她又是在此地醒来的…昨夜的衣物一部分丢在了太虚亭,一部分早已被玄拓扯烂,包括方才宽衣入浴之时浑身的青紫指痕与脖颈处像是被种了草莓般的吻痕,倘不是个瞎子,都能知晓昨夜她与玄拓发生了什么。至于那件纠纷而起的喜服,玄拓依言,交由新月送来之后,却被她永远锁在了床下的暗格之中,将那唯一的钥匙从太虚亭的绝崖上扔了下去。就…到此为止罢。反正往后再也不会见面了。新月的头埋得很低,雩岑泡在浴桶里,却有些难以解读她的情绪,但至少她知晓,这个丫头或许是喜欢玄拓的,饶是男人来去之间从未垂眸多看过她一眼,可那行礼之后亮晶晶悄悄望着男人的双眸,是不会骗人的。她也曾喜欢过一个人,也看过乐安曾对傅溪露出过如此相似的神情…明明知晓这世上求而不得、爱而不得的人太多,她也曾体会过那种天亮等到天黑的感觉,或许是微妙地感同身受,雩岑却一时有些难以直视新月的眼眸。倏尔的片刻,她还是选择了沉默。坐在梳妆镜前,那与玄拓同样颜色的海藻青丝被身后之人安静又细致地一缕缕疏通理顺,不同于那时她在昆仑风风火火地随意乱梳几下便急匆匆束发前去上课,饶是在清斋云府上班后也未有闲心这般打理,一时的寂静仿若小溪静淌,懒起画峨眉的慵懒悠闲,好像是属于另一个时空的生活。闲云幽髻,出门前,雩岑还是选择了一件领口颇高的青色衣裙,裁剪缀描同样的简单,可那隐约的花云浅纹,依旧彰显出其间低调的不凡。站在那一方被磨得锃亮的铜镜面前,望着镜中倒映而出的人影,雩岑有些愕然地愣了愣,那副相貌和身形仿佛只比以往略略消瘦,可好似终归有哪里与那时方出昆仑的她大不一样了。也许是那缕本对未来生活抱有美好幻想的光,终是灭了。兜兜转转到头来,她好像什么都得到了,什么都没有得到。……低调的双马并行之车停在那清斋云府门前之时,却还是引来了不少侧目而来的目光。毕竟这雪白色无一丝杂毛的天马实是太少,一匹就足得万金,比一般小仙的身价还要贵上不少,雩岑出门前自然也想到了这层,可天枢一脸为难说那鹿蜀出行不合规制,啰里吧嗦地跟她絮叨了一堆,总之就是想让她乘那马车出门。再加上车厢内除却新月外还挤进了一个冰着冷脸的不知名的男人,听新月悄悄言道那位是太清真神手下的哪个神官,专掌律法之何的…马车的起伏颠簸却令得美美泡了一个澡的雩岑迷迷糊糊有些瞌睡起来,具体的倒也没听清几句,除却方见面之时对方向她恭敬行了一礼,自作介绍天衡之名之外,此后便若一个冰人一般正经危坐缩在车厢靠里的阴影之内,存在感几乎为零,不过是掌管律法的,好像基本严肃些也是应该,比如那上界有名的显圣真君……呼呼呼…胡思乱想之间,雩岑已然靠在那软绵绵地车厢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几乎快到清斋云府门前之时,她才被身侧的新月轻轻拍着唤醒。这点很是可圈可点。雩岑睡眼惺忪地哈着气揉了揉眼睛,突而明白起床气这种东西其实是人为压迫而成的——换作颦瑶那等上来便是结结实实两大巴掌的狠揍,再加上鬼哭狼嚎的狂吼…没被那臭鸟吓出创伤后遗症已经是上辈子积德了。提着裙摆跳下马车,或许是午间,那行道间往来之人纷纷,又见着停在清斋云府门前,以为是某低调的大人物般地更为悄悄探看,却又在瞧见不过是个小丫头之后略带失望而去。雩岑抬头一望,便知自己来得大概是太不凑巧了。此刻的清斋云府,正值午休,大抵是不见客的。“老伯…”雩岑方才出声,便被那沉古的敷衍声打断。“云府午休…”那看门的老仙迷迷瞪瞪打着瞌睡,半托着脸完全未看那站在面前的几道身影,上下眼皮打着架闷闷道:“若需有事,晚些再来。”“我想…见一见主事,不知他今日在否?”“你这人怎么听不懂话?…”见对方纠缠,那老仙有些不耐烦地眯着眼摆了摆手,这才缓缓抬起头道:“就算在也不是这个时间可以见面,现下是午休时间,哪怕你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坏了规——”“嗯?!”那耷拉着眼皮的双眼猛然恢复精神,一时竟有些磕磕巴巴道:“你是你是…!”“四十二号。”雩岑笑了笑,主动提醒道:“我的工牌落在主事府里了,所以也暂时不能出示给您,不过我经常落东西在府内,之前不是好几回快关门了才想起,还是急急忙忙托您才…”“哎呀!雩岑丫头!”“话说回来,你不是…!”那老仙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拍大腿,胡子猛抖几下,方想说些什么,却才见着雩岑身后一男一女一言不发的两人,猛然遏制了往下的话语,呼吸间微微收敛情绪,欲言又止之间,尽可能调整情绪平稳道:“你且等等…毕竟没了工牌,老夫得与主事通报一声才好。”话音方落,便见着那老者的背影消失在那朱红的大门之后。眼角余光之处,竟意外瞧见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天衡有些奇异地侧眸瞥了她一眼,却依旧端着手,像是个冰人一般并不作声。334、默契公事公办的流程有些令人讶异。至少在见面之前,雩岑以为许久不见的暮汜虽不像那看门老仙一般大起大落,但大概也得露出些惊讶至极的神色来,男人身上的海蓝官袍一如往初,或许是在人界待得太久的缘故,如今回来,却好似让人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暮汜背着手一路步节规律地走在地前头,至始至终,除却方才见面时那大大方方的一觑,男人的表情至始至终都淡定地未曾变化丝毫,拂动的呼吸安然如初,微微疲倦的神情好似处理了一早繁杂的众多事物,对于这般突然而来的访客也是有些提不起精神的模样——雩岑一路左右探看地跟在身后,那院门不远处种的几穗夏花儿开得正浓,遥遥洒洒在步履之风间微曳,正午的天光氤氲地蒸腾而起,波浮的空气确乎才让小姑娘想起,她最后一次来到这清斋云府的日子…正是答应与花青去九重天见濯黎的那一日。真是…好久了啊。明明觉得那记忆依稀,可好似她那日走时,这门前的花儿不过也才刚刚抽出花穗,正是一年中大好时节的日子。雩岑怔然间有些略略出神,天衡与新月相隔三步,不远不近地尾随其后。小姑娘正愣愣回想着方才门口老仙与她见面时猛然惊愕的脸色,却未曾注意到前面的蓝袍身影猛地一停,好在她反应快,险险贴着暮汜的后背才刹了下来,男人吱呀将两人初见之时的那个公办书房木门打开,一丝凉气泄溢之间,先一步想要抬脚跟来的天横却被暮汜横手拦住。“文书重地,还请神君莫要引起误会才好。”口头说得虽是客气,可那冷冰冰的语气却让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起来。天衡很高,可暮汜却也不矮,虽两人都不像玄拓那种压迫性的大高个,两个相似的身形却都是寸步不让,哑然之间,几不可闻的轻嗤一声,那冷冰冰的天横竟是有些嘲弄地开口笑道:“你就是泉澧的那个儿子——?”不明其意的笑显然透露不出什么善意,明明两人从面容的年龄看着差不多,天衡像是要大暮汜几岁的模样,稍显成熟,可雩岑却知晓那天衡与天枢分明都是三清历久的老人了,或许再加上掌管律法的缘故,天生的高高在上显得压迫感极重。况且一个是神一个是仙…比起天衡的放松,暮汜虽表面不显,可身子却在一瞬间猛地紧绷起来。见此情形,心下猛然纠紧,雩岑方想开口意欲说些什么,或者用玄拓的身份狐假虎威一下也好,如若两人动起手来暮汜恐怕凶多吉少,可谁知那天衡却在那注目之中回端端撤一步,施施然先一步做了退让。“这面容虽像,脾气倒是英招的模样。”“不过也是可惜了了…”雩岑有些云里雾里,她知晓暮汜的父母早是和离的,却从未打听过暮汜的生父是谁,但到底也是人家私事,她总也不便去问。至于那泉澧的名字她却好似总好像在哪听过,却又一时有些想不起了。不过好像她早便在花青那八卦听闻,暮汜的生父是个很有名的文官,确乎脾气颇好,而英招却有些强势,总之暮汜的父亲大概还是净身出户的,还将唯一的儿子也留给了英招,暮汜从小便跟着母亲生活,但关于与其父亲二者的具体关系,却是各有说法的。这流传的八卦虽多,半假半真,直至雩岑在昆仑时去夜集听闻了一回自己的八卦,说是什么其实那九天娘娘的颦瑶喜欢女子,又看着她老实好作弄,两人其实表面是朋友,其实背地里是主人与奴的羞耻游戏什么的…雩岑险些被水杯里的水呛死之后,好几日看颦瑶的表情都有点不对劲。毕竟就连她成为昆仑校霸再至与三清闹翻,不过也只是主人的任务罢了。不至于,真不至于。真是老任务管理器了。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说完,暮汜冰冷的脸可谓有些五彩纷呈,可天衡却满脸无所畏惧,还好死不死站在那晒得正毒的大太阳下,阖上眼有些欠揍地进入了挂机模式。有了天衡作先例,蹙着眉满脸纠结的新月也只好乖乖等在了外头。门吱呀一声阖上之,还未等暮汜转过身来,又惊又疑隐忍了半晌的雩岑努力憋下音量,终是有些忍不住低声开口问道:“暮汜,你怎么…唔!!!”饶使这音量已经够低,她却还是被转过身来的男人眼疾手快地掐着捂住了小嘴。她被暮汜慌乱之中半钳在怀里,男人脸上的表情现下已然转为了暗暗隐不住的震惊与更多的复杂情绪,方才的冷漠果然是伪装,但不知为何,暮汜好像近来未曾睡好一般,眼下竟有着淡淡的乌青,颇为影响颜值的同时显得有些憔悴。“此次前来,公事公办,你若想办理什么离职,也得把手头上的工作与本官作下交接才能离去。”暮汜一面使着眼色,一面竟是突而开口扬声而道,雩岑受惊地瞪大双眸,又见着暮汜来回的几下眼神挤弄,才像是明白什么点点了头,赶忙在男人放手之时扬声胡乱接道:“呃…我…我知晓如此,所以才特意回来的,反正这为时尚早,只要主事不嫌麻烦我们可一样一样进行交接。”“自然,若办好,你这离职手续本官也会尽快为你审批下来…”“……”两人像是个失智的哑巴,边还得维持看似正常的交流,边是手舞足蹈地各种挤眉弄眼想要传达自己的意思,一番交流之后,雩岑与暮汜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毫无默契的疲惫与无奈,待到男人一拍脑门,像是突而想起什么径直走到书桌旁抽出一张纸唰唰几下,将那张纸举起来时,小姑娘赫然有种两人方才都是个傻子的错觉。‘我们写在纸上’雩岑点了点头,一面绞尽脑汁将日常事务尽可能地挖出来多聊几句,一面随手从那笔架之上随意挑了一根顺眼的毛笔,可方才沾上墨汁,未曾下笔,从旁侧射来的心疼又rou痛的眼神几乎锐利得让人难以忽视——她虽不识笔,却是知晓暮汜有收藏文房四宝的爱好。‘嘶——’隔着空气,雩岑确乎都能感受到暮汜的心脏猛地停了一拍的锐疼。“……”所…所以说贵的东西就不要放在别人拿得到的地方嘛!尚未落笔之间雩岑却像是猛然想起什么,随手放在桌上的毛笔却嗒拉嗒拉圆滚滚地险些掉在地上,暮汜几乎是一个飞扑,泪眼惺忪地将那杆毛笔抓在手里,却见小姑娘像是变戏法地从衣襟内掏出只毛笔来,递过来的小手好像分明写道:‘赔你就是了!’“……”“……”两厢沉默之间,她见到男人嫌弃地将她手中的那根毛笔推开了。这是什么表情欸!!她今日出门前收拾之时,天枢极为‘好心’又狗腿地将她方才她暂住之处的东西全都收拾过来了,一脸都是她以后都得在此与玄拓常住的表情,闷闷整理东西之时,那日她走的急、不慎从禹馀宫带出来的,所谓是父神六子玄桓的毛笔也赫然在列,收拾时随手就塞进了怀中暂存,待到走到半路之时,被笔杆膈到的雩岑才发觉自己竟是将这只笔也一齐带了出来。本以为是她当日不识货,但暮汜钻研收藏文房四宝多年,那嫌弃的表情几乎都要顶到她脸上来了,显然的确不是什么好物。好心不要,雩岑横了男人一眼,随手便又将那杆笔揣回了怀里。说不定这东西真如浮玉所说,大概是整理之时不慎掉落在箱子里的其他东西罢。好端端的父神六子,又怎会有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可几番轮转,两人密密麻麻都要将一页纸都要写满了,话题却几乎要讲完了,但还是互相传递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信息,除了暮汜单面询问了一下她的近况,包括她是如何从清微府来到这的,那天衡怎会一齐跟来等杂事,她却一个问题都未问出来…如此这般的效率,恐怕倒时天黑都写不完。雩岑无奈,暮汜显然也再次注意到这一点了。‘不能用隔音诀?’‘你以为呢?’两人可谓是眉来眼去,暮汜依旧在纸上耗费着一些答非所问的欠揍之语。‘隔音诀会引发灵力波动,天衡会注意到’‘注意了又怎样?…反正他又听不到。’雩岑疑惑地挠了挠头。‘不要把神与仙放在同一个层面上想象…’暮汜很无语。‘公办之事他自是不会刻意去听,毕竟涉及两方势力牵扯,终归有摩擦不便,可若是用了隔音诀,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告诉对方我们在说些私事?…你我就算合力,天衡也能悄无声息监听而进。’‘所以你有办法?’‘未尝不能试试。’暮汜卖了个哑谜,竟是再次扬声向外道:“这些申请,你逐条逐字摘抄填写一份,顺便写五千字你的离职原因及声明,坐到那边去,何时写完何时再来找我批阅…”顿了顿,男人故意道:“可能时间会很长,你不必着急!”雩岑叉着腰眼睁睁瞧着暮汜自作自戏,一面又将他那头的凳子故意拖出声来,一面又轻手轻脚跑到不远处的小几上故意弄出有人使用的声音,转而竟是拧动了靠窗书架的一根横栏,眼见着顶上缓缓出现一朵小小的灰色莲花来。还未等看清那莲花材质,手腕一紧,她竟被对方横揽着紧紧靠做在那书架与紧闭窗棂的之间。“……”雩岑挤眉弄眼地想要询问缘由,却见面前那男人竟是音量正常地突而开口道:“现下好了。”“???!!!”小姑娘张牙舞爪地吓得来堵身旁之人的臭嘴。“这是三步清莲,专做隔音用的灵器,不会产生任何灵力波动…也算是上古特殊时期留下来的东西。”暮汜快速解释一句,像是为着证明其功效,故意往外大声嚷道:“天衡,让你丫的臭傻x冰块脸管我家的闲事,你xx算老几,我xxxx你祖宗,你xxxxx…!!!”“我去你娘的xxxx!!!”“………”自然某些不太和谐的词已然被看傻了的雩岑默默和谐掉了。小姑娘一度以为读书人骂起人来大概都是那种拐弯抹角,扎人不见血的,极为文明却又讽刺地不带一丝脏的——不是,不是!这位大哥你停一下啊!身侧的暮汜骂得一脸酣畅,雩岑瞧着半晌无动静的门口,确认了这玩意的确有用…不若按照暮汜这等野的骂法,恐怕他现在估计已然被天衡那张冰块脸打得扒拉在地上了。只是…这种测试真的不是在公报私仇嘛?335、和离暮汜骂得一脸酣畅淋漓,待到男人气喘吁吁回过神来之时,雩岑已然用某种奇异的目光看了他好久了。“……”男人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斜眼道:“…你这是什么表情。”“……”雩岑蹙着眉有些欲言又止。“…真是。”暮汜无奈嘟囔道:“罢了,我家的事又不是什么私事。”“就是我爹我娘和离,那家伙幸灾乐祸罢了。”男人解释道:“当初我娘效力于天帝,我爹是三清一派的,成亲之后政见虽一度不合,但我出生前我爹就已脱离三清,在陛下这里为官。”“再说我爹本属上清真神玄沢座下,那天衡明明是太清真神的人,当年反水到天帝这派的人不多却也不少,又何关他的事,嘴这么抽。”“分明就是他三清不行,我娘那脾气虽不好,但我爹也是个死性子,倘若当年我爹自己不愿,又哪能为了我娘投到了天帝这里来,非事事都得说我娘是红颜祸水…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说着说着,男人便又有些揣着手气呼呼起来,然既又是突而想起什么,眸光突而暗淡下来,轻轻长叹一气嘟囔道:“不过我也好些年未曾见他了,听说被陛下派去那翀於之地公干了,也不知现下好不好。”“……”雩岑的表情依然奇异,仍旧蹙着眉直盯着他的脸。“你还想听什么!”暮汜抓狂着有些破罐破摔道。“没…没有啊。”小姑娘探出手,在对方怔愕之间用拇指将那脸上的一道墨迹擦去,收回手来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我刚想叫你停一停,你脸上方才沾上了个墨点”“谁知你自己就噼里啪啦讲上一堆——”雩岑抬手投降道:“我先说好,可不是我想听的!你不要杀人灭口!躲在这里骂我也是不行的!”“你…”暮汜圜转间,脸色又倏然变得五颜六色起来,霎那间又黑又红的,好不精彩。末了才似渐渐漏了气般无奈地摆了摆手,将自己的姿态调整,更为舒服地往墙根上靠了靠,转头看向雩岑轻道:“算了,还是说说你的事罢。”………可令暮汜未曾想到的是,踟蹰一番的雩岑方一开口,竟说的是这般石破天惊的话。“你…会写和离书麽?”“害,都是成年仙了,成熟一点,不要动不动就提和离,结都结了,老夫老妻的,为了孩子凑合凑合过呗,还能离了咋——”晃晃荡荡话至大半,男人才似猛然反应过来,愣愕一下坐正:“?!”“等等!你方才…说什么?!”“我需要一份和离书,暮汜。”小姑娘靠坐在墙角,微敛下眸来:“你都知晓了罢。”“我与濯黎的事。”“新婚那事?…”暮汜震惊之下有些愕然的眨了眨眼:“几乎整个云府都被派了一份大礼,每人都有。”“那你应该也知晓之后……”“你是与帝君吵架了不成?”男人反应过来皱着眉急急插话道:“星潮水患虽不常见,但破坏极大,更何况正巧装上了你成婚那夜,帝君又是话事人,连着三日都走不脱,你不高兴也是应该的…”“所以之后才不是跑回三清去了麽?”暮汜絮絮叨叨宽慰道:“毕竟帝君这身份摆着…那几日又正巧恰逢下界有急事,陛下也只得分心离了几日,帝君一人支撑是冷落了你些,不过不是陛下听闻前几日已回…若是有何心结,你们夫妻之间有何不好说的,你这不回府又这般闹和离的,实在不妥。”雩岑:“???”暮汜:“???”“你不知晓…?”雩岑煞时哑然。她本以为零随这般大的身份,平白无故失踪了几日,虽说不多也足以引起极大的风波,再加上就算濯黎可以隐瞒,估计也因为气着零随带走了她而将此事大肆宣扬,甚至她都做好了外头风评说她与玄拓在新婚那晚可是好像并没有。“外头…是如何说我的?”“?”暮汜同样被雩岑这般一问好似也有些傻了,愣愣道:“不是说你与帝君地下恋情已久,从昆仑始便已私定终身,所以那时才与三清断了联系,故而你毕业之后,两人干柴烈火,帝君遂决定将这段恋情公之于众,风风光光迎你过门。”“虽你与那玉清真神那关系不佳,帝君还是以新婿的名义往清微府走完了一波三媒六聘,虽是简化许多未像那人族一般繁琐,可光那聘礼就整整抬了几百箱送去,那天马!嚯!长长地,几乎从九重天都排到了清微府门前,好不壮观!”“还有人质疑你身份低微,不配帝君,第二日那上界最大头条便就洋洋洒洒写了数万字你与帝君的恋情之事,还包括数千年前你被玉清真神从下界带回之时,那三生石上便已然显出了你与帝君的名字,乃天作之合、天生一对,再加上你本就是玉清真神养女,当时去昆仑也不是因为资质不好,而是掩人耳目秘密送去,一则历练,二则也怕打扰你生活罢了。”“包括还有许些二流杂志三流期刊连着写了好多天你在昆仑的生活,单成为校霸一事,虽是逼不得已,但从侧面表现出你的资质其实比许多人已然好了很多,当年的废物纯属造谣,往后也会被少阳府追究律法责任,对簿公堂,包括当年欺辱你的那几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卫桀啊什么的…”暮汜忍不住扑哧一笑:“你不知道,那天猷武君可气坏了!”“天天家门口被人扔烂菜,臭鸡蛋不说,也不知哪几个兔崽子连夜跑到他府门前撒尿,虽说被逮着了,但那管事的一问,却是想笑又不敢笑,更何况报的又是帝君新婚夫人的大仇,美名其曰替天行道…但明面上还得糊弄过去,就总是按照规制不痛不痒地罚几下,交了三百灵币罚款就放了,到最后天猷武君府上干脆便也不送人来了,一整天地大门紧闭。”“总之你的料在成婚那两天几乎被那些专职小狗崽报刊挖了个遍,有些私密的一看便是少阳府特意放出来的风声…”男人拍了拍雩岑的肩膀:“现下你在上界的名声可好了。”“不过也有些不入流的小报刊曾挖到你什么成婚之前私赴天帝宴会什么的,说与陛下…哎,不说不说…”暮汜摆摆手道:“那日虽然是颦瑶强带你去的,但是我完全相信你与陛下是清白的。”“毕竟帝君待你这般好,他的相貌身价地位,哪一个需要你去劈腿去攀附陛下,分明便是空xue来风,尽整些有的没的的垃圾消息,挑拨陛下与督相关系!”雩岑怔怔然已然有些听傻了去,她那几日几乎是与外界隔绝,却不知这变动如此大,却还是被暮汜猛然地一拍吓得几乎跳起来。“啊…啊?…什…什么事?”“你那日,与陛下的确没什么罢?”男人侧眸一脸‘外面都是在造谣’的坚挺信任,雩岑微抖一下,赶忙反应过来尬笑打哈哈道:“那当然!我可是寻了个最远的位置坐,连天帝长啥样都没看清,到点就赶紧走人了!…只是路上没看路,不是还掉到池里去了,兜兜转转才游了一圈爬上来,身上还碰得红红点点的…你又不是没瞧见哈哈哈哈…”…才怪。她那日不但近距离看了零随,还近距离‘吃’了一次。…虽说不是她情愿的罢。但是往常能说她与零随是相当清白的,如今却怎么也撒不出口这个谎了。好在暮汜好似相当好糊弄,赫然转过头去又絮絮道:“总之你新婚当晚便因帝君忙水患的事被气得回了三清,连那上清真神都现身来接,一时舆论轰动,但也因那水患被勉强压了下去,帝君一直对外而言你们感情颇好,近来事务又忙,左不过忙完之后再去三清将你接回,让你好好休息…”男人话及此处却是表情奇怪,眉头猛然一蹙,喃喃道:“不过大概是那些人闲了,愈发口舌,我昨日回府路过小摊,还造谣说你与玉清真神其实……”话语未尽,像是难以从口舌中说出那等字眼,暮汜憋红了一张脸,索性罢手气道:“那都是些什么垃圾!一天天正事不干!就成天造那等污秽的谣,早晚得被取缔解散了去!!”雩岑吓得一愣…就算对方知晓她与玄拓的关系,也不过是昨晚实际才发生的…应该不会……“总之…!总之你这般任性,我不同意!”暮汜气得俊脸通红:“我方才以为你来,不过是想借我与帝君传个口信什么…我私下听闻其实那夜你根本不想走,却是玄拓不同意这门婚事,强行欺压将你带走囚在府内的,我也曾悄悄潜入找过你一回……”话及此处,暮汜像是颇不自然地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气道:“当初若不同意,为何要收那聘礼,再者我也不知你究竟是何回事…若真是被囚,我们天帝一脉又何曾怕他那三清了,恐怕帝君也是不会罢休的!”“你来找过我?”这回换到雩岑提问,有些傻了。“我本想当面问问你…咳…”暮汜避开眼道:“那…那日严防死守…我未…我没顺利找到你…”“如今想来,你莫不是被三清逼迫来退婚?”还未细想的雩岑便被对面猛然腾起的男人抓住肩膀道:“那天衡哪是个跟班,我一见就觉那气氛不对,再说你又哪是那种娇气不讲理的,哪是传闻中说是与帝君闹别扭就跑回三清的…定是出了什么事…那两人一看便非善茬,就是来监视你的。”“不对…可你若被囚,以帝君那等的脾气,又岂能容到现在?”怎样的逻辑都不甚通顺,似乎推测不出一个相对合理的借口,确乎陷入了思维误区的暮汜转眼便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方才的一系列推测。“所以究竟是何情况?”反过头来的质问,令得雩岑有些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这其间的错乱太多了,玄拓好似是囚了她,却又好似并没有,再加上真正的事实与传闻也好、猜测也罢,大相径庭得多,再加上关于零随之事实是太多,就算她肯透露,这也非三言两语之事能够解释清楚的。雩岑叹了口气,太阳xue微有些胀痛,终是低声道:“说来复杂其实是他不愿见我罢了。”她回来之事恐怕不好隐瞒,但从零随回宫一事,濯黎就是再迟钝,恐怕也早已知晓她已然回到上界的行踪…不知为何,从那日来接的是清微府而非少阳府之时她就知晓…濯黎已然不想见她了。什么都好…不过一切都是她的自作自受罢了。若这段感情一定要有一个受害者存在的话…濯黎确乎什么都没有做,一腔热情却被她伤了个透。“…?!”暮汜显然被这等信息冲击得一下有些慌了头,至少从他认识帝君的方方面面来说,对方都是个细致好脾气的男人…至少对于雩岑的宠溺包容都是有目共睹的,新婚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抱歉…暮汜。”雩岑微敛杏眸,默然地坐靠着将下巴搭在膝盖上,有些黯然道:“许多事…是我欠了他,他如今这般也是应该的。”“他如今不想见我…也或许这段关系从一开始便是个错误,结束了,放了我,也放了他。”“每个人的和离都是不同的,也许你没必要这样纠结许多,再者我也不知我的户籍究竟是归属三清还是云府这里…抑或是昆仑?…登记了也好,没有登记更罢,我写这个,其实是对于他的一份交代罢。”“终究…是我对不起他。”这世界之广大,原灵境之广大,濯黎这般的人可以拥有更多比她更好的选择,当初或许只是一个错误。…早些结束了也好。结束这一切,离开三清、离开上界,永远永远…离开这一切。暮汜有些欲言又止,本想再度追问,看着那身侧之人一时变得有些黯然神伤的气场,终还是轻叹一口气,像是那时雩岑暂居于英招府上,两人日日相对偶时的那般,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其实恍然说来,他对雩岑并非没有感情…只是这种感情,更像是在看比他小上许多,懵懵懂懂踩过那世间荆棘的meimei。“我尊重你的选择。”无论从道义还是情理上,他显然更希望二者能够继续走下去,可如今如此,便其实也没什么难以接受的。“所以你找我,就为了一份和离书?”“还有我匆匆离开时放在府上的东西,里面有不少他的东西…我想也一并还了罢。”暮汜长叹一气,似乎对这种想要两不相欠的分离很是理解,点了点头道:“都在,我娘都帮你收好了,本想给你送去,想着还是保存着你来拿比较好。”“你是马上需要,还是明日你再来,我一同带给你?”“倒…也不必如此着急。”雩岑抬眸,“能麻烦你将和离书的格式与我讲一讲,我且写好了,你倒是也不必把东西给我,代为转交给他罢。”“……”暮汜沉默地顿了顿,道:“其余的忙我都可以帮,唯此不行…抱歉。”“?”“东西我可以代为转交…这和离书,你最好还是亲自交给他为好。”“可他分明不想…!”“那也要去见一见!”暮汜咬着牙道:“这般不负责任,你又对得起谁?!”“你如今又未曾去见,又何言他不肯见你!”“…我……”雩岑说不上话来,或许其实她一直有些侥幸,想要通过别人来彻底避开与濯黎的相见…这终究是有些臆想的。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可那天衡…”若想要正视问题,溜出去见濯黎一面,恐怕不说新月如何,天衡便是横在眼前的一道大山。毕竟她信誓旦旦与玄拓说了这件事,如今想要反悔去九重天,恐怕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不可能。暮汜眉头一皱,这才想起这般的棘手之事,脸色瞬间凝重起来。“每个人都有特殊的气场…神对于实力低于其的对手感知得更是敏感,更何况天衡这般当年征战战场的神……”像是想起什么,雩岑将当日濯黎送的一对原灵玉从腕上咬着牙驱力脱下,又从腰间解下那块星蓝色的原灵玉,将那一对玉镯强塞给男人之后,握着那个玉佩道:“这些都是原灵玉…濯黎送我的你帮我一齐退回好了,不过我想要去见他…原灵玉可以隐匿行踪气场,应该也可以罢?”“原原原…原灵玉??!!”反应过来的暮汜吓得双手震颤,慌慌张张将那对玉镯又塞回给她,甚至顾不上去探究为何雩岑一下能掏出这么多这种似乎已经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颤颤巍巍急忙推辞道:“这样的东西,若是在我这弄丢了…我恐怕一百个脑袋都不够赔的。”原灵玉,已然是这世间无法用金钱衡量的宝物,又如何能在他这般手里存放。怀璧其罪。“而且…你这般的分身恐怕只能骗得了神以下修为的仙,神已然可以看破万物本真,原灵玉是可以帮你遮掩气息不错,可这平白无故的一个大活人没了…….”暮汜深深凝起眉头来:“不妥。”“恐怕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我估计今日回府得与我娘商讨此事,你明日既然能来,那后日…?”“恐怕…只能明日。”雩岑敛了敛眸:“玄拓只去三日。”看暮汜的神色,恐怕不是可以短时间解决的事。两人相对之间,一时陷入的沉默,黯然之中她确乎也能感受到暮汜的纠结,或许他知晓两人已然不能挽回,就算见面也是多余,却依旧坚持要她去见濯黎一面…可眼下,却仿佛没有更好的选择。“我…”“无须多想…”雩岑方想张口,面前之人却像是安抚般地拉她站起,笑了笑:“也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明儿就有解决的法子了,何苦多想这么多?”“我娘很万能的,我从小到大的什么事好像她都能解决!”确乎被男人的心情感染,想起英招的模样,雩岑的心情也确乎略微好了一些,笑笑:“我估计是见不了你娘了,还得让你代为问好。”“她是个很好的人,值得相交。”“那往后呢?…往后你便一直留在清微,还是去昆仑?”两人在那三步之内的局促空间闲聊着,暮汜转身欲去拿纸笔,小姑娘像是放松般往后随意一靠,回道:“我其实……”吱呀一声,却只听得滑动的声响,雩岑猛然向后仰了个空。她刚才未曾注意,竟是一下靠在那可以推动的窗棂之上,倒向窗外,然须臾之间,腰部却似被什么东西猛地拖住——“暮汜…!”“这——”两人的目光汇集之处,拿着纸笔的男人确乎什么都没有做,被顶起的后腰旁侧,一个蹙着眉满脸不安的小脸映入眼帘——“新…新月?!”震愕之下,雩岑发觉那所谓的三步清莲,已然将靠窗的一小部分区域也遮划在内。那么方才的对话…“仙…仙子…我不是……是天衡大人…吩咐……守着…不是…只是怕你逃……我不是故意…故意听的……”在两人神色各异,却逐渐深沉下来的目光之下,新月有些急得满头是汗,躁动的小脸满面不安,确乎都要急得哭出声来,还未等面前两人再度开口,那低敛着眼眸,如热锅蚂蚁般六神无主的脸色却是倏然之间猛地狠狠咬了咬唇,像终是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朝着雩岑的方向仰首而道:“你…你若想走…我…我或许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