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这天底下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死人,现在不过又多死了个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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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时间从来不等你是准备好了还是没准备好,不管是时机合适还是不合适。 梅傲霜没等到理想中的时机,而是先等到了柳小姐破釜沉舟的一封信。 这个温婉秀气,身子不好的柳小姐无比大胆的邀请他和自己私奔,字语恳切,情真意重。 柳父日日发怒,胎儿逐渐变大,她们所剩的时间不多,因此私奔就定在明天入夜,镇外后山相见。 彼时,梅傲霜仔细摸完信里的盲文后,一时心中大乱,不知该不该答应,又该不该前往。 他捏着信呆坐在屋里一天一夜,几次犹豫的站起身来,又几次惶然的坐了回去。 就像前面柳小姐一次次苦口婆心,哀声恳求的邀请,懦弱的梅傲霜还是鼓不起勇气赴她的约。 每次遇到难以跨过的坎,他只会一次又一次的下意识逃避,尤其是与身边人相比后,只会让他显得更加可笑与不堪。 比如完美的兄长,比如勇敢的爱人,再比如怯弱的自己。 那封私奔之约,是柳小姐送给梅傲霜的最后一封信。 因为她死在了后山的那片林子里。 望仙镇的后山靠近乱葬岗,岗里常有精鬼出没,没有人欲没有理智,见兽便吃,见人便咬。 柳小姐费尽辛苦才从家里逃出,跑到私奔相约的后山痴痴等候着情郎赴约,带着她和腹中胎儿远走高飞。 可惜这一次她从天黑等到天亮,再从天亮等到天黑,最后满心的期盼沦为失望,深情厚谊全变一戳就破的泡沫。 失望透顶的柳小姐没等来日思夜想的情郎,反而是等来了一群吃人喝血的可怕精怪。 当柳父携带一名自小陪伴柳小姐长大的家丁急身赶到时,亲眼看到的便是一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正围着地上一具女子的尸体兴奋吞嚼的情景。 长长柔软的半截肠子被从体内拽出粗暴扯断,紧接着,又从里面滚出一个勉强看得出外形轮廓的胎儿。 一时间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更重了,新鲜的婴胎引来旁边的几只精鬼兴奋争夺,三两下就把尚且温热的胎儿分食入腹,嚼的嘎吱作响。 见状,柳父当即僵立在了原地,血色褪的干干净净,而旁边的家丁则是发了疯的冲上去,不要命的去争夺那具残破的女子尸体。 三天后,柳家悄悄办起丧事,内内外外一片白色,无数的白纸飘得如大雪纷纷。 柳家小姐突然病逝的消息蔓延极快,整座望仙镇都知道了柳家的惨事,个个唏嘘两声,转头又忙活起了自己的事。 这天底下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死人,现在不过又多死了个小姐,又有谁会多在意一分呢? 除了她的身旁好友,她的爱慕者,以及她的父亲。 柳家只办丧事不办葬礼,柳小姐的尸体就一直停在柳宅小心存放,快到头七也不见丝毫动作。 因为柳父势要找到那害他女儿无辜惨死的懦夫,务必要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日,梅宅前院不知为何吵闹个不停,父母年老体弱,最近兄长又携仆外出上香明日方归,只剩二少爷能出面主持大局。 于是梅傲霜强撑着精神,恍恍惚惚的走出屋门,拖步行至外院大厅。 刚刚靠近,便听前方传来母亲的嚎啕大哭,父亲的连声叹气,其他奴仆们都远远站在廊下,不明所以的互相望着。 梅傲霜的眼睛不好,脚步虚软,来得稍微慢了些,那闹事的人离开已久,只剩下父母呆呆坐在太师椅里,心头乱的不知怎办。 “爹?娘?”他摸索着走上前,担忧的问,“你们在哭什么?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看见他后,母亲的哭声更大更绝望了,父亲深深看了他一眼,叹气声就变成艰涩的哽咽。 “娘你先别哭了。”梅傲霜心想定有大事发生,上前拽住梅父的手臂,急声追问,“到底是怎么了,爹你说话啊!” “.......刚才柳家主来了,在大厅里又砸又打,非说......非说是梅家儿郎当初勾引了他的女儿,让他女儿怀上孩子又抛弃了她,害她和腹中胎儿一起惨死。” 头发花白的梅父后背靠椅,脊背弯折,字字艰难的低喃。 “他说血债血偿,要梅家的一位儿子为他女儿殉葬,否则就让梅家身败名裂,在望仙镇过不下去。” 梅傲霜的脸一下白了大半,急忙追问道:“他要谁殉葬?” 椅里瘫坐着的父亲猛然抬头,望着他仓皇的脸,空洞的眼睛看了很久,随即缓慢而苦涩的丢了一句话。 “你兄长,梅逊雪。” 旁边母亲哭泣的声音微微一窒,更是哭得伤心而绝望。 这一刻,他听见父亲的声音一瞬就老了十岁,充满沙哑,极尽无奈。 “再过三天便是他女儿的回魂日,他要求头七一过便举办冥婚,送你兄长入棺陪葬。” 梅傲霜面色苍白如纸,忙道:“那等兄长回来了,咱们一家人就尽快收拾细......” 梅父从椅子里猛然直起腰,破釜沉舟的冷声打断了他:“此事绝对不能告诉你兄长!” “啊?” “我会即刻吩咐下去,让宅子里的下人们都守口如瓶,你也装作没听过这件事。” 父亲冰冷如宣判的话,如一道惊雷炸在耳边,把梅傲霜整个人炸的脑子空白,呆呆的张着嘴。 他话里的意思,在场之人立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你真的是疯了!”旁边掩面哭泣的梅母忍不下去了,扑身上前胡乱的锤他,尖声叫道,“他是咱们的亲儿子啊,你竟能忍心送他去陪一个死人!?” 梅父生生的挨了好几下,被她又打又骂更是心烦意乱,忽地愤然起身一把推开了她。 年迈花甲的老人全身威严的气势突然放开,立时镇住了在场之人。 即便退位享福多年,最关键的时候他仍是梅家当家做主,说一不二的掌权者。 梅父横眉竖目,怒吼质问:“你以为我就舍得让十三郎殉葬?柳家是个狠角色,望仙镇谁家惹得起?不答应他的要求梅家的百年基业全部功亏一篑,咱俩将来下了黄泉,如何有脸面对列祖列宗?” 一连串的高声提问把梅母问的哑口无言,再说不出半个字。 良久,梅母头上的金钗步摇晃了又晃,最后瘦弱娇小的身躯颤抖倒回身后的椅里,眼里的泪争先恐后的再次流了下来。 梅母沉默的妥协了。 梅傲霜说不出话来。 他能说什么呢? 说他顶替了兄长的身份与名字,欺骗了柳小姐一年之久? 说他胆小怯弱不敢出面承认,所以才导致柳小姐惨死? 说他才是一切祸事源头的罪魁祸首,然后替换兄长去死吗? 他说不出口。 他想活下去。 他要活命。 不想死。 天底下最无用的懦夫再次默认了他的胆小,虚伪,卑劣,以及真诚的怕死。 隔日,一无所知的梅逊雪回到家中,父母神色一如平常,用和蔼的笑容迎接他,不停的对他嘘寒问暖。 性情寡淡的小弟依旧微微低头站在旁边,表情沉静,默不言语。 早就得到吩咐的仆从们远远地站在廊外,皆是面无表情的望着这温情和谐的一幕。 到了夜半三更时,梅逊雪悄声离开屋子穿过幽深无声的回廊,来到弟弟的窗下。 他谨慎的看了看周围,随即屈指试探的轻敲了敲紧闭的窗栏。 白日神情不太对劲的弟弟果然还未入睡,很快从里打开窗户,暗淡的月色显出一张没有血色的脸,一双没有光亮的黑眸。 梅傲霜见他夜深还来找自己,以为是他察觉到了不对劲,心里不免慌乱,下一刻手里就被他轻塞了一个折起来的小小纸包。 他摩擦着手里的东西,纸质沙沙的,还有点湿润,闻起来还有朱砂的味道。 “大哥,这是什么?” “我向馆主三拜九叩,替你求来的平康符。” 寂静无光的黑暗里飘来兄长的声音,温润悦耳,字字珠玑,如琴师信指拨弹下一首娓娓动听的曲子。 他怔了一怔,就听兄长很真挚很严肃的叮嘱他道:“今后你把它贴身戴着,就能保佑你这辈子平安顺遂,再无灾祸,百病全消。” “它有这么灵?”他捏着这枚拇指大小的三角符咒,难免怀疑,“兄长你不会又被哪个骗钱的神棍诓了吧?” “心诚则灵。”说着,兄长伸手与他紧紧握在一起,掌心干燥而温暖,“小弟,只要戴着它,我相信你的眼睛就一定会好起来。” 他听见窗外的兄长拉着他的手,这般信誓旦旦的对他说。 突如其来的,他一下就明白了少有拜佛信神的兄长,最近却四处问询灵验的庙馆的原因。 只为那点微末的希望,即便路程再远再累,兄长还是次次一无反顾的赶车远赴,然后又失望而归。 自打柳小姐告知他自己怀胎以后,他因为担忧与害怕便不敢再随意出门了,连身子也消瘦了不少。 这段时日他长居梅宅,不出房门半步,兄长便认为他又是为那双早就废掉多年的眼睛日夜神伤,困顿屋中人削现骨。 兄长爱护他,心疼他,看不得他为一双瞎眼难过自恼,所以力所能及的想为他多做点事,不辞辛劳的到处奔波。 一贯做事自持,风骨高傲的兄长甚至不惜自降身份,卑躬屈膝的向神向人祈求,才终于为他求得一张所谓能保他除病消灾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