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千机莫测唐门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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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叶凡到唐家堡寻唐书雁来。 遗憾人去楼空。 唐门家哥哥道她去了五毒,不知甚时候能回来,那便等罢。叶凡便留在了唐家堡。 唐无名不与叶凡往来,几日心事重重,于阁上远眺西南群山,虚空问句“外面是何模样”,问罢自己都笑出声来,乌阿楼安静站他身后。 “你留此处几日了?”唐无名冷不丁问他。 “回主人,楼奴不识日月。” 唐无名眼色落在远处,话却在楼奴身上,“罢了,你的日子还长。” 唐无乐这几日尽找叶凡麻烦,唐无名乐得清闲,终是能独占楼奴。他看腻楼奴哆嗦求饶,涕泗横流,却想看他,恨不能将他无言无语模样看上一天一夜,看到足够。 唐无名兴起,欲去唐家集走走。 正值市民赶集,唐无名只带楼奴一人上街。街上喧闹纷杂,毫不像他曾住的唐家堡。 唐无名看甚都觉无趣,集市上逛两圈,见有小女卖身葬父,双眼空洞洞在人面前站了许久,使得无人敢上前看她。“你父亲对你可好?”他兀地问那小女。 这一刹那,乌阿楼觉得唐无名弱不禁风,弱得一个眼神一缕光线都能叫他灰飞烟灭。 “好。”小女哭啼答道。 “怎样好的?”唐无名又问。 “母亲早逝,父亲一人照养我。” “他是怎死的?” “欠下赌债,叫人打死了。后债主向我要债,我实在无法,只得变卖家中房屋财产还债,现什么也不剩下……” 乌阿楼怯生看了唐无名一眼,见他仍是面带不屑。 “这便叫好?这样的父亲,值得你卖身葬他?”唐无名轻嗤一声。 小女不再答话,哭声更是凄凄。 “带她走。”唐无名低声命楼奴道,“将尸体沉去嘉陵江里作罢。” 若唐傲天或唐老太太先他唐无名死,恐怕也会被沉入嘉陵江里去。 乌阿楼遵他吩咐,将女子父亲处理罢了,回凉亭找两人,到时唐无名斜倚凉亭栏边,隔他一丈开外坐着小女,照小女模样来看,更似唐无名将人强迫拐了来。 “过来。”唐无名柔声向楼奴道:“坐这处。”他用眼神示意自己身侧。 乌阿楼不敢,愣在原地。 “过来。”唐无名重复,语气凛人,将小女吓得不敢抬头。 乌阿楼这才怯怯坐他身旁去,低垂头额,浑身僵硬。唐无名再不说话,只将人看着,却叫他觉如芒在背。 唐无名手温偏凉,取去他脸上面具,轻抬楼奴下巴,将他脸掰朝自己。 夕色温软,将亭中两人身影拉得老长,细白的蒲公英种纷飞飘远,江潮脉脉,轻声地流入心里去。乌阿楼屏下呼吸,唐无名阴冷的气息却若有若无洒他鼻边,唇齿肌肤相隔仅一线,心擂互闻。 唐无名从他眼中望去,只见惧怕怯懦,好容易生出的柔情被怒火一口吞没。他一掌将乌阿楼掀翻在地,又咬牙切齿掷出面具,砸向这瑟瑟缩缩的贱奴。 乌阿楼跪地抖如秋风中不住摆的残叶,想说主人恕罪,却又不知自己何错之有。唐无名起身上前一把将人头发抓起,逼他抬头,嘶声问他:“你怕甚么?” 乌阿楼看他,只看见忽而发狂的阎王罗刹。唐无名看他,只看见泪目中自己一副愤怒态丑。 相顾无言,唐无名又心生出一丝可怜来,将人抱入怀中,抚人额头碎发,似已极力克制道:“别怕。”片刻又在他额上摸到块指印大小的疮疤,连忙将人剥离身外,拇指将那疤来回揉蹭。 “谁弄的?”他问乌阿楼,“我怎不记得这几日伤了你额头?” 乌阿楼摇头不答。 “我问你话,”唐无名钳他脸颊,力道之大不逊于机关之刑,“是不是唐无乐?唐无影?” “不是,”泪滴不断自乌阿楼眼角溢落,“我自己、不慎磕在桌角……” “为何不将它治好?”唐无名追问。 乌阿楼手足无措,慌乱之中还是只会说“主人恕罪”。 唐无名听这四字,就如当时施在楼奴身上的鞭子都挥回自己心上。 小女耸肩坐在亭角,将头埋置胸前,泪水颗颗顺着鼻尖往下滴,生怕叫别人把自己呼吸声音听去。 唐家内堡唐傲天一家子招待来客礼数很是周全,晚膳桌上好酒好菜尽是往叶凡跟前摆。 寒暄不过片刻,一侍仆屋外来报,向唐傲天耳语几句,唐傲天点头了然,转而对桌上人道:“无名今日于堡外有要事,晚膳且不回家用,还望叶公子见谅。” “门主客气,在下与诸位共膳,已是受宠若惊,哪来见谅一说。”叶凡倒是面容清隽,风度翩翩,笑意粲然。 唐小婉听闻又是唐无名耍花样,心觉讨厌,更加偏护叶凡,“叶哥哥莫要与唐无名计较,他向来桀骜,谁都不喜与他往来。” “行了小婉。”唐无乐连忙叫她住嘴。 叶凡闻言觉有趣,见小婉俏皮模样更觉可爱,便有意与她搭言,“小婉这般讲,叫人听来倒觉得小婉偏爱无名哥哥。” “谁说!”唐小婉面露不齿,皱脸道:“罢罢,不要再提那人倒胃口。” 叶凡见她真是生气也不好再说,心怨自己嘴笨。 唐小婉话罢才觉自己说得太过,见叶凡面露尴尬,忙补道:“叶哥哥莫要担心,jiejie与他可是半点也不像!” 叶凡笑若煦风,仍圆滑云:“豪门无庸才,无名哥哥出彩之处与书雁不同,自然不像。” 唐小婉正欲反驳,遭唐傲天看上一眼,不敢再说,且听父亲道:“见叶公子大度,你便连礼数也不顾了?” 唐小婉撇嘴赌气,悄声道:“反正叶哥哥是比爹爹大度多了。” 这埋怨叫叶凡听了去,笑她可爱,又忙添上几句家和美满之奉承话。 唐无乐冷眼相看,比起看这叶公子巧舌如簧,他倒更想对着唐无名那张没甚表情的脸窝火。 唐无名回内堡时已是日归扶桑,云霞炫然只余天边一隙。 唐小婉叶凡两人膳尽便随意走耍,不料恰遇见唐无名三人,唐小婉想拉着人绕开去,谁知叶凡不知其过节,又偏将繁复礼数看得极重,上前搭白问好。 唐无名不予理睬,让文质彬彬叶家公子好生尴尬。 “唐无名,你欺人太甚!”唐小婉瞬即指人大骂,骂了见人不还口,更似听不见般兀自带奴走了,一把怒火心中憋着,好不安逸,“真不是甚好东西。” 买回的小女闻言转头,踯躅少顷又追上唐无名与楼奴两人。 叶凡意欲加言劝小婉,没他开口份儿,唐小婉又嚷起来,“这女童又是何处来的?这次又唤她叫甚?娥奴?婢奴?你竟连小女也不放过!” 乌阿楼身形微顿,虽知她是无心之话,却仍像被狠狠作践洗刷了一番。 唐无名这才止下步子,手抚裘袍身半转,侧头打量两人。饶是不作言语,唐小婉也似遭了莫大苛责,噤声半瞬。 “唐无名,老太太早看你这行径不惯。方才我向她说了,楼奴现下应交由我处置。”唐小婉理直气壮,叶凡见唐无名脸色,深感大事不妙。 “哦,”唐无名邪然笑了,对楼奴道:“原来不止无乐哥哥欢喜楼奴,小婉meimei也欢喜他。” 乌阿楼一听瞬时惊恐万分,埋头战栗,不敢回话。 “你要,自然可以。”唐无名整了整袖口,笑对唐小婉,“可莫要忘了你与霸刀公子柳惊涛的婚事。于归柳家前,你的门客、奴仆皆不能为男子。” 旁人没将这话听懂,一记惊雷却在乌阿楼脑中炸开:不能为男子,那要作什么?当即往唐无名脚边跪去,委声央求:“楼奴只有您一个主人,求主人留下楼奴、求主人开恩……” 唐小婉还不明其中意思,只失望惊呼:“你怎能这般求他!” 唐无名冷哼一声,挥袖便走,独剩乌阿楼跌坐在地惶惶然。唐小婉见状想上前去扶,不料楼奴唯恐避之不及,见她伸手若见鬼怪,哆哆嗦嗦狼狈逃走。 “不知唐无名给他下了甚药,怎成了疯人?”唐小婉喃喃。 叶凡看在眼里,想她唐小婉单纯天真,好心办了坏事,却没予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