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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闷

    

憋闷



    褚暨用巴掌喝令的儿子闭了嘴,然而心中已然有些后悔。他知道自己失态了。

    那不是个好看的样子,简直像是气急败坏,完全不是一个有德行的君子该有的姿态。

    然而手已经伸出去了,他也只有懊恼一下,让下人去季芳那边看看他在做什么。不久下人来回话,回话说:“小郎驾车出去了。”

    褚暨早能预料到,这事瞒不住儿子,只是没想到季芳知道的这么快。连玉儿,周父周母都不知道,季芳又是从何得知的呢?可见这世间的事都是千丝万缕,缕缕相系的,他从这里不能得知,也能从那里得知,这条线断了,还有那条线,谁知道上天做下这命运时一共拴了多少机线,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褚暨已经好几日不曾入眠了。他不想看周玉,不想看到她。她一刻呆在眼前,他就会一刻煎熬,食不下咽,睡不安眠。可是他又不能看不到她,一时看不到她,他会更加煎熬,更加食不下咽,睡不安眠。他又要她,又不能看她、亲近她,又要时时刻刻提防她,他好像一个贼。他偷了一件东西,然而夜夜惊恐,不敢拿出来用,因为拿出来可能就会被发现。

    他可是知道什么叫难了,比生难,比死更难。谁心肠歹毒,想出这等刁钻难人的招数。

    褚暨脸色发青,周玉从热水盆中捞出一块雪白的布巾,拧干水,走到床边去,推了推他肩膀,让他躺在榻上,将热巾敷在他脸上。

    热气熏蒸了一会,褚暨情绪稍缓。周玉侧坐在榻边,挤眉弄眼,小声说:“怎么了嘛!”

    褚暨闭着眼睛不答话,拿着他的手放在膝盖上,掰他的手指玩:“你不要不高兴嘛,你不高兴,弄的我也不高兴。你不理人,我还以为你是在跟我生气,不要这样好不啦。”

    褚暨疲倦道:“我没有跟你生气……”

    周玉瞪了他:“这屋里只有你和我,你不跟我生气,那你说你在跟谁生气,跟鬼呀?”

    褚暨睁了眼回视她,伸手摸了摸她头发,求饶似的说:“我真没生气,好玉儿,别闹我,让我安生地躺一会,你去找丫鬟玩好不好。”

    周玉说:“那我就要跟你玩。”

    她有些委屈:“你说你爱我,那干嘛什么都瞒着我,什么都不跟我说呀。那我是你的人,你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又不会去大嘴巴跟不相干的人讲,你瞒着我,我就是不高兴。”

    褚暨道:“傻孩子,夫妻之间也有说不出口的话,你不能把人的心剖出来,心剖出来人就死了。”

    周玉倔强地说:“就要把你的心剖出来。”

    她声音压的很低,垂着眼睛,把他的手指掰成奇形怪状,像个玩泥巴的小孩子。

    她想尽办法地撒娇弄痴,赌气卖乖,然而褚暨无论如何轻松不起来,脸上始终没有高兴的神色,反倒越来越苦痛烦恼。周玉见卖乖不顶用,又缠着褚暨胳膊:“那我们去外面玩好不好?就像上次在寺里,咱们去个没去过的。”

    褚暨就好像回到了初为人父时带小孩那种烦恼心情,叹气哀求道:“哎,你想去你就去吧,自个找人陪,我不去了,累的很。”

    周玉说:“你不陪我,我一个人怎么去呀?我就要你陪,你看你现在要死不活的,在家打儿子出气,还不如陪我出去玩呢!好不好嘛。”

    褚暨实在被缠的不行了:“你就在家里玩,我看你玩好不好?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玩。”

    周玉听这句话很舒服,有点宠溺的味道,她就不闹了,自己跑去玩自己的了。

    周玉带着小桃往季芳那边去了一趟,碰到周氏,说了几句话。周氏并不知道季芳跟褚暨起了争执,也不晓得褚暨竟然对季芳动了手,听到周玉问有些讶异。而周玉见周氏并不知情,也就不好多说,闲碎了几句就走了。

    季芳跟褚暨父子闹矛盾,周玉看着不太自在,可这事到底不是她能管得了了,季芳出去了,她也就没放在心上。这天气有些热,她回到院里指挥奴仆,要在庭院中搭个秋千架。

    她一手握着木折香扇,一手拿着块绣花丝绸手帕。这天真热啊,鼻子上晒起了细密的汗珠,她拿了手帕擦汗,忽然感觉到背后有目光。她转过头去,意外地看到褚暨目光炯炯立在窗前,正一动不动看着她,悄的像个鬼似的。

    大白天的,周玉只感觉一阵阴风吹过,后背心发凉。她想起小时候听的鬼故事,那鬼就是大太阳底下忽隐忽现,站在窗子口。大太阳底下都能出来吓人的,那时非常厉的厉鬼。

    周玉想入非非,这边让小桃回屋去问问。她当褚暨有事要叫自己,或者要说什么。

    她刚跟小桃说完,回头再去看,却发现褚暨已经悄无声息没了影。周玉心下困惑:这人怎么了,怎么真像个鬼似的。

    一下午,周玉总感觉褚暨在看她。可是她让小桃去问,褚暨又说没什么事。到下午半天的时候,褚暨终于从那屋里出来了,周玉这时候已经坐在搭好的秋千架上乘凉。褚暨走到她身后,轻轻将秋千绳子往前推了推,推的周玉在架子上一荡一荡起来。周玉慌张之下抓住了秋千绳,风透过衣服,凉丝丝吹拂过皮肤,心在半空中起起落落了几轮,秋千渐渐停了下来,她看到了立在面前的褚暨,高兴的伸出手去,带着柔软的芬芳扑到他身上,抱住他腰。

    褚暨拍拍她头说:“坐好。”

    周屋坐回去,说:“我还要高一点。”

    褚暨经历了一天,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会,他努力忘记一切,平静温柔地说:“好。”

    季芳心情憋闷,要寻求发泄,驾着马车,一路到了阮裎家。阮裎正同好友刘籍二人在屋后竹林饮酒弹琴,林中系着一只大水牛,两个人打赌,谁能打动这头牛,谁就更高明,

    然而弹了一下午,那牛只是仰着头站在那,看着两位名士调弦,一嚼一嚼的反刍,满嘴白泡子,耳朵一扇一扇的,时不时拿尾巴打蚊子,两眼呆滞,没有一点感动的样子。

    季芳出现,阮刘二人立刻邀他加入。刘籍为人恭谨,话不多,微笑与他递了一盏酒,阮裎则热闹起来,问他最近在做什么,怎么老是找不见人云云,拿起酒壶不住给他灌酒。

    季芳坐在那里,一杯一杯饮酒,饮的大醉,不知为何还是万分寂寞。哪怕是跟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他还是什么也不能说,除了喝醉,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只感觉心中一片荒凉。

    那阮裎的妻子严氏,是个了不得的醋坛子,平日最看不惯丈夫跟季芳刘籍等往来。这会季芳来了,严氏看见马车,便悄悄溜过来看,隔着林子见丈夫又跟那个季芳亲亲热热搂在一起,十分吃醋,灵机一动,想了个法子,不知从哪找来个爆竹,悄悄点了丢到那水牛腹下。爆竹“砰”地一声炸了,水牛受了惊,原地乱蹿起来,踢翻了酒壶,踩倒了案板,踏烂了草席,三位名士吓的狼狈逃蹿,刘籍被竹枝刮掉了帽子,脸上刷出了几道红印子,挨了打似的。阮裎跑丢了鞋,脚又踩住了累赘层层的衣服带子,狠狠的磕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季芳最惨,他喝的最多,醉的晕头转向的,也来不及跑,直接被牛踢了一脚,踢在脸上。

    脸上顿时破了皮,乌红了一大块,阮裎爬起来,连忙过来搀扶他,关切不止。

    严氏本想开个玩笑,本想到闹的这么严重,一时有些害怕,又过来道歉。季芳确是酒醉了,对其破口大骂,刁钻泼妇,用心险恶,蓄意害命云云,骂的严氏面红耳赤直要哭了。阮裎看有点过分了,又从中劝解,季芳连着他一起骂,嚷嚷着有这泼妇没我,我跟这泼妇势不两立,你有种咱们就绝交。阮裎话也插不上一句,季芳骂完,自个醉醺醺的上车又走了。

    杨氏照常在铺子里做生意,也没料到突然有贵客临门。门外有马车停下,她让青林出去看,却见季芳醉醺醺的从车里倒了下来。

    杨氏看他脸肿的跟发面馒头似的,要不是看衣服,都有点认不出了,惊叫了一声:“哎哟!我的娘!”连忙指挥下人将他搀扶进屋,扶到床上。

    这盛夏也没有冰,杨氏只能用井水淘了帕子拧干,给他擦净了脸,放在患处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