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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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世界人口达到六十七亿,全球爆发金融危机,香港股市亦动荡,恒生指数波幅高达七千点,接连几月都见有股民从高楼坠落,凄凄哭声和阴云笼罩港岛上空,一时间人人自危。 Nicole搭巴士去公司上班时经过皇后大道,见高楼下乌泱泱地围了人,不用想就知又是跳楼的。她早有预料,只是错眼看见人群缝隙里露出来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心头抽动。 公司里同街上一样愁云惨淡,老板一分钟叹十次气,担心手里的银纸变废品,银行的数字成膨胀符号。他为生计绞尽脑汁,可惜养在家里的妻不会同他一道忧愁,更不会替他赚钱,年轻漂亮的小姐只会娇滴滴地告诉他昨日又买了什么衣服首饰,将哪位太太羡慕得眼都红了。 他说Nicole啊,阿妍但凡有你万分之一的聪明和自立都够了。 阿妍是谁不言则明,Nicole假装听不懂这话里有话的暗示,木然望向书架上那只古董钟。镀金的指针一格格向前,与珐琅彩的绚丽外壳相得益彰。若她是小偷,一定先偷这只钟。Nicole不着边际地想着,直至老板又叹一口气将谈话拨向正题,这才收回目光。 穷人也好,富人也好,时局再难亦要生存。 她被外派到一水之隔的内地洽谈生意,老板告诉她,公司还能撑多久就要看这个项目了。 Nicole表面严肃地应和,内心却一点都不在乎。 世界是今日就要完蛋还是百年后,和她没有分毫关系。 “你不如她娇柔,她不如你聪慧,说到底,或许世上没有女人是完美的。”老板将项目资料递给她时又忍不住开始作这种论调。 他的心思好似弗兰肯斯坦,恨不能把喜欢的女人的部分都缝在一块,缝一个毫无缺点的怪物来。可惜男人是自大生物,从来不会反省自己,特别是有钱男人,他们自诩“收藏家”,当女人是待价而沽的商品,可以被随意摆布,喜欢的就留下,不喜欢的就抛弃。再完美的东西,一旦不合心意了,也能硬挑出些缺点来。 老板还在高谈阔论,办公室里的气氛令人窒息,空气里仿佛充斥着致死病毒,Nicole忍得脑袋发胀,在被谋杀之前拿着项目材料逃之夭夭。 02. 狭长过道的灯光幽暗暧昧,走调的歌声伴随着音乐从一道道门后传来。Nicole在千万个借口中挑中“上厕所”这一俗套理由,得以从酒局里脱身,她感觉自己多在里面待一秒都会发疯,将那些散落的酒瓶敲碎变作凶器,狠狠往人类的身躯里捅去。 精神病和连环杀人犯的名号跟时年的动荡多么般配,登上报纸硕大的新闻头条约莫足够令破产的股民认识到生命之可贵。 酒过三巡的脑子难说清醒,不过也不至于彻底醉倒。她扶着墙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打算躲在里头享受片刻宁静,用一根烟克制情绪,再打车回酒店。 “啊,等一下,这位小姐!”身后有人喊了一声,然后急匆匆地跑过来。 耳朵仿佛被棉花堵住,所有声音都被过滤,变得朦胧含混。脑子慢个半拍,她尚未思索出那人的意图,身体已在不明所以中回头。 “小心地……” 可惜最后一个“滑”字还未说出口,Nicole便忽觉身体失去平衡。 细高跟在瓷砖上划拉出一阵刺耳声响,接着她整个人往后倒去。那一瞬间极其混乱,似乎所有迟钝的知觉都搅在了一起——天旋地转、垫在身下的温热触感、陌生人的闷哼、裂开的灯光以及顺着指尖和衣袖蔓延的凉意。 她摔倒了,她拉扯着谁,她还在酒醉。 傻逼工作和应酬,她发誓再也不喝那么多酒。 “没事吧?”方才的说话声此刻近在咫尺,对方温热的吐息扑到耳边,在肌肤上生出一股湿意。 思绪像是在发酵膨胀,每一丝理智都被挤得无处安身,Nicole在陌生气息中猛地缩了缩脖子,含糊地应着没事,试图从地上爬起来,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被整个抱在怀里,对方的手还稳稳地锢在腰上。 “有人把酒摔碎了,地上可能还有玻璃渣,你小心点。”人型rou垫好心提醒。 她在对方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来,脑子经过刚刚那一摔不但没有清醒,反而更乱了。耳鸣盖过了周围吵闹的声响,其中一个包厢里有人探头张望,在看见这边的状况后又嚷嚷着叫来其他人。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几小时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经理闯入视线,不知他是打哪儿蹦出来的,看见客人略显狼狈的模样,脸上瞬间挤出关心的神色,只是视线落到Nicole身旁那人身上时,又掩饰不住一丝恼怒,“还站着干什么?赶紧扶客人去清理啊!” 逃跑计划出师未捷身先死,Nicole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和耐心已所剩无几。她揉着太阳xue,竭力压抑吹胀的负面情绪,摆手想说不用了,一直在沉默的另一位当事人却忽然低头凑到她耳边,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哀求地说:“就跟我去换身衣服吧,好吗?经理在生气我不能什么都不做。而且我们的房间有床,你洗完澡可以直接睡,我绝不烦你。” Nicole想他既不是打碎酒瓶的人,也不是害她摔倒的人,根本无需担心什么,更无需放软语气来道歉,于是忍不住抬头想看看这是何方倒霉蛋,只是这一眼直接叫她愣在原地,再无法动弹。 那张脸有似曾相识的模样,无论是眉眼的轮廓,亦或是鼻尖的弧度都像是利刃,迅速无痛地划破尘封的记忆。她带着期盼又惶恐的心情看向对方的上唇,在目光触及一片光滑的皮肤后,高悬的心像断线般重重坠回躯体里。 “可以吗?”对方还在询问。 Nicole无法回答,不管是拒绝还是答应,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03. 热水从喷头里流出来,浴室里充斥着哗哗水声和氤氲的热气。 Nicole仍深陷烦乱的思绪中,分不清自己是否在做梦。外头有走动的声音,她干脆关掉花洒,披上浴衣出去。等在外面的人闻声回头,目光远远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转后,又落在脸上,接着拿起毛巾走来,将她还在滴水的头发裹住。 “洗完了?洗完我帮你吹头发吧。”他理所当然地说道。 两人对视几秒,那人认真地看着她,眼里没有强求的意思。他像是条已经被驯服的猎犬,没有主人的口令便绝不会有多余的行为。Nicole面对这张脸仍旧在失去语言能力,她用行动做出回答,在凳子上坐下。 “你叫什么?”guntang的风一寸寸烘干发丝,她长久地凝视镜中的倒影。 “我叫Andy。”对方轻快地给予回应。 Nicole愣了愣,脱口问:“为什么叫Andy?” “经理给我起的。“Andy耸耸肩,意思是他也不清楚。 “那你原名叫什么?” “规定不准说,怕太土气扫了客人兴致。” 或许是眉眼的弧度天生就有种张扬,Andy笑起来和他那些同事全然不同,不仅没有刻意讨好的谄媚感,还另有些没头没脑的开朗。 “不说也好。”Nicole跟着露出微笑。 “你不生气吧?”Andy询问的语气和他吹头发的动作一样小心翼翼,每挑起一搓头发时都不敢用力,一看就知以前从未曾给女孩吹过头发。想来也是,干这一行约莫不会有关于怎么吹头发的培训。 “不告诉你。”她开始耍小性子。 对方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半晌后,又问:“现在不困了?” Nicole摇摇头。她酒量好,酒品也好,喝醉了不过是昏沉地想睡,仿佛失眠的人吞下一两片安眠药,等酒劲过了,自然就没那么消极困倦。 “好可惜,我还特意给你挑了床最软的房间。”Andy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坦荡得离谱,甚至一度让Nicole产生了他并没有在暗示什么的错觉。 她想了想,转过身去,鼻尖的高度刚好够到Andy腰间。 “痛吗?”凭模糊的记忆,她伸手抚上腰侧的某处,那里应该有她不久前摔倒时胡乱撞出来的淤青。 “还行吧,暂时没那么痛。”Andy将衣摆提起来,肌rou在拉扯中展开一片分明的轮廓。 那块淤痕已由浅青变成深紫,Nicole凑近,鼻尖轻轻蹭过那里的皮rou,惹得那人将腰身绷得更紧。 “没涂药?” “还没来得及。” 唇亲吻着淤青,舌尖在身体上留下水光,Andy伸手撩起Nicole的头发,看见长而翘的睫毛在颤动,接着那人一掀眼皮,原本就姣好的眼眸显露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仿佛她喝下去的烈酒都聚集到那双眼中,叫其他人看一眼都醉了。 他们在某一刻很像热恋的爱侣,只因Nicole看向他的眼神里情意过分动人。Andy一度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如果不是错觉的话,又是谁能得到这份爱意呢?他胡思乱想,直到Nicole出声询问价格。 Andy心想她是真没醉,不仅如此,甚至还清醒得很。 他弯腰将Nicole抱起来,笑着说今晚不花钱,经理让他来赔罪,自然没收钱的道理。 04. “给你听我特别喜欢的一首粤语歌!”Andy在床上打了个滚,伸手捞起地上的裤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房间安静了好一会儿,Nicole躺在床上,觉得身下的床铺在融化,艳俗的粉色丝绸软被淹没了rou体,她看见天花板镶嵌着镜子,倾斜棱边将他们赤裸的倒影割开。 一九九〇年的那场滂沱大雨毫无征兆地再次降临。霓虹被雨痕晕开,雨点叩响了旧窗,微凉的湿气顺着无法紧闭的窗缝钻进来。 等待。漫长的等待。 熄灭十四年的登喜路香烟被重新点燃。 接着响起音乐声。 热情就算 熄灭了 分手这一晚也重要 …… Andy用有些蹩脚的粤语跟着哼唱起来,九声六调在他嘴里变得歪歪扭扭。 …… 话题尽了 也不紧要 吻我至凄冷的深宵 繁华闹市 灯光普照 然而共你 已再没破晓 …… 音量很微妙,只有集中精神去听时才能听得清楚歌词,Nicole翻了个身,挣开过去,支着头看向Andy,后者见她望过来,晃着脑袋笑了,像是条获得了关注的大狗,rou眼可见地变得雀跃。 “啊,副歌我唱不上去。”他快速地嘟囔一句,随即投来一个巴巴的眼神。 “……红眼睛幽幽地看着这孤城,如同苦笑挤出的高兴,”Nicole在副歌到来前的短短三秒对Andy进行揣测,理智给出任何答案前,身体又早早跟着旋律作出了反应,“全城为我,花光狠劲,浮华盛世做分手布景。” 她开口的瞬间,Andy的眼神变得更加热烈,仿佛是实现了什么天大的愿望。那样热烈的情感令现实折叠,回忆从幽深的水潭里浮现,她被望得脑子空白,只见到对方漆黑瞳仁里的倒影越来越清晰,唇齿相接的触感亦软得令人心惊。 歌声还在继续,许美静的声音和名字如此般配。 传说中 痴心的眼泪会倾城 霓虹熄了 世界渐冷清 烟花会谢 笙歌会停 显得这故事尾声 更动听 …… Andy在早上8:36醒来,转头去看身旁时,那里已经不见人影。 他穿上衣服回到员工更衣室,正巧碰见经理。其实很难说是碰巧,对方讲不定已经在这等了有一会儿了,因为经理跟他说:“Andy,晚上有人点你的名。” 经理姓杜,原名从不告知别人,对外自称Anthony。不仅如此,他手底下的所有人,包括扫地工都有个洋名,仿佛这二十六个字母的随机排列能让他的生意早日飞黄腾达。 “是谁?” “林小姐。” “知道了。”Andy乖乖应了一声。 交代完这件事的经理却没有离开,他坐在板凳上,盯着Andy更换西装制服,目光剐过赤裸后背时流露出又爱又恨的感情——爱Andy能挣钱,亦恨他年轻俊朗,多看一眼都提醒自己年老色衰的事实。 “你要是够聪明,就该知道抓紧林小姐。”这不知是经理第几次提起这件事,“她又有钱,老公还死的早,把她哄开心了这辈子都饿不死你。” 对于这个举动,Andy最开始不免觉得很意外,毕竟经理可不是个得闲会关心员工人生的活菩萨,不过后来他想明白了,这仅仅是一种代偿心理。 还记得他们培训时,经理总是隔三差五提及自己年轻时如何受客人欢迎,有多少美女富婆对他死心塌地,愿用成副身家包养他。每每说起这些光荣往事,经理脸上都会露出得意的神情,仿佛时光倒流,他又回到年轻时代,陶醉于金钱和美色的光鲜中。于是,等他不得不回到现实时,就不免感到憎恨,傲慢地憎恨他们这些帮他维持虚荣的摇钱树。对于被人包养,荣华一生的事情,想必经理午夜回梦时已经后悔得够多了,所以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提醒Andy,告诉他要哄住富婆的心,期望自己没有拥有过的,会有别人能代替自己得到。 Andy内心并不认同这种的想法,他或许过于理想浪漫,他或许十几二十年后也会后悔,但至少这一刻他是不那么想的。 经理恨他榆木脑袋不开窍,终于愤然离开。脚步声在走廊上愈来愈浅,更衣间里又只剩他一人。 05. 这座城的白天灰蒙蒙的,它在发展的道路上停滞,好似一个快要咽气的人。事物统统留在了十年前,高楼大厦是老旧的款式,街道宽阔却落满尘土,比起车水马龙,穿梭于十字路口的更多的是摩托和小电瓶。就连路两旁的树都长得比大城市的枯瘦,枝叶扩散开也难为几个人遮荫。 夜幕降临后,它倒多了些活力了。车辆顺着高速从邻市涌入,这里没有CBD,但有更多种类的欢声笑语。白日里门可罗雀的酒店会所亮起霓虹,忽然就变得富丽堂皇,昏暗街灯为客人的脸面贴上伪装,他们笑得神态各异,很难分辨出心怀何种鬼胎。 Andy听林小姐说起富家太太们的八卦,谁给老公戴绿帽,谁刚从国外度假回来,谁又去港岛血拼几十万,只有更精彩,没有最精彩。对方也不在乎他对此是否理解,但他必须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炫耀似乎是刻在许多阔太骨子里的事情,林小姐总提着款式不同的包,纤纤十指和颈上的首饰亦璀璨生辉,她武装到牙齿,花钱从衣衫到皮rou,样样不缺,大概连呼出的一口空气都是金贵的。 价值几万块钱的酒倒进玻璃酒杯,冰块在琥珀色的酒水里消弭,他尝不出好坏,只能麻木地庆幸今月提成有了着落。 入口处又有闹哄哄的动静,他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忽然看到熟悉的身影。 哪怕穿着高跟鞋,Nicole的身影挤在一群人里也显得娇小。她今夜穿的一件白衬衣,丝绸布料被肩背的骨rou松松垮垮地撑起来,与人拉扯时敞开的领口露出锁骨,皮rou下凸起的痕迹于她而言就是最般配的项链。 “Andy?”林小姐不满他的走神,伸出有尖利闪亮的指甲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回过神来,笑眯眯地哄对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但没过多久又忍不住往别处飘去。他看见Nicole一行人在角落的位置坐下,经理招呼着他的同事过去陪酒,有人挤到Nicole身边,紧挨着她落座,说话时的距离仿佛耳鬓厮磨。 Andy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但他感觉到一种所有物被侵占的愤怒。 Nicole窝在沙发上玩手机,看起来小小一团很适合被抱在怀里,她对身边人的接近似乎全然不觉,就连那只手触碰到腰线也毫不在意。下一秒,她抬起头来,浮华的喧闹声中,Andy感到这个瞬间因Nicole的笑容而变得很漫长。 “你根本没在听,”林小姐用指甲轻轻敲了敲桌子,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她脸上两条纹过的精致眉毛高高挑起,艳红的唇角却倒下了。 很奇怪,林小姐的脸Andy早已见过许多次,从前还没觉得,现在一经对比,反倒留意出这种不同。她并不算特别老,甚至在一圈富太太里能称得上年轻,但她似乎爱未雨绸缪,在脸上一掷千金,灯光下她的皮肤紧绷得像幅假面,连笑都力不从心。Andy暗自估量过,Nicole没比林小姐年轻几岁,但美丽脸庞上浮现的表情都要俏丽灵动得多, “抱歉,今天不太舒服。”这原本只是借口,但脱口而出的那一刻Andy倒真的感到疲惫了。他失去耐性,不愿再做敷衍。 “那我找其他人好了。”林小姐拨弄着耳环,淡淡说道。 她大概是指望Andy能挽留自己,可Andy并没有那样做,于是她的愤怒愈发明显了。 06. 夜里忽地刮起一阵风,Andy连忙拉起外套将打火机罩住,那簇微小的火苗因此得以逃过被吹熄的命运。 “凑过来点。”他说。 Nicole拿着烟花棒靠入怀抱,暖黄的光影打在她的脸上浮游,温软得仿佛一个虚幻的梦。“呲”的一声,烟花燃起,花火在夜色里炸开,迸溅滚落进深处,他们同时发出一声惊呼,然后莫名其妙地看着彼此笑起来。 笑声惊动了杂货店老板,他睁着惺忪的睡眼往外看,然后摇摇头,不明白那两人在乐什么。 大约三十分钟前,Andy还在会所门前抽烟。 “中场休息?” 背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猛然回头,见Nicole正倾着身子看他,眼角眉梢挂着一抹狡黠的神色。 “给我一根烟。”她说。 那一刻心里迸发出某种奇怪的情感,仿佛这是句了不得的话。Andy忍不住用没拿过烟的那只手摸了摸Nicole的脸颊,接着将烟盒递给对方。 他清晰地察觉出自己正变得脆弱,这种脆弱来源于恐惧,他甚至开始迷信地认为自己上辈子大概失去过Nicole,所以才会有本能般的刻印,让他恐惧面对再次失去的可能性。 比起拥抱Nicole,更希望被她拥抱。 或许是不花钱的性爱制造出幻觉,他有了正当理由认为那不是工作,而是两人极短暂的两情相悦。 “走吧。”他没头没尾地开口。 Nicole露出怔愣的神情,然而Andy不给她思考的机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着人跑上大路。 “喂喂!等一下。”Nicole踉踉跄跄地跟着跑了两步,“等我把鞋脱了。” Andy停下,看着她弯腰去解高跟鞋环住脚踝的细带,说:“别踩地上,地上脏,我背你。” 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在路灯的照耀下旋转晃动。近郊更像破落的县城,空旷街道上鬼影都不见,低矮楼房早早熄了灯,黑洞洞的窗户里也不知是否住着人家,只道万籁俱寂,荒地里偶尔响起虫鸣,高速上汽车飞驰的响声远远传来。 “你就不怕我把你拐卖了啊?”Andy开玩笑地问道。 Nicole安稳趴在他背上,胸脯的软rou紧贴着脊骨,使两人像是融在一块似的。“我已有三十多岁啦,要拐也拐你这种还年轻漂亮的。”她一边说一边作不怀好意的表情,桀桀笑起来。 他们离开霓虹,走进深沉的夜色。 烟花熄灭,空气中留有烧焦的气味。杂货店的老板已决心忽略他们的动静,不多时就再次打起瞌睡。 “明天你还会来吗?” “明天我就要走了。” “去哪里?” “回香港。” 话语堵在喉间,逐渐变得酸涩,Andy的话兜兜转转,等终于从嘴里吐出来时早就变了模样。他说香港呀,我还没去过呢,听说很漂亮。不过倒是看了许多香港电影。 Nicole闻言笑了笑,告诉他香港总面积两千七百五十五平方公里,不过就是另一座大点的城市而已,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那里人潮更拥挤,霓虹更绚烂,夜也更漫长。 她从钱包里掏出二十块港纸递过来,Andy虽不清楚用意,却没有拒绝。 “你现在欠我二十新港纸,记得要亲手还我。” Andy沉默地看着那张蓝色钞票,半晌,开口道:“薛海潮。” 他抬头,看见Nicole呆呆愣在原地,似乎是没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解释道:“我叫薛海潮,从现在起欠你二十新港纸。”然而下一个呼吸,眼泪沿着Nicole的眼尾掉落。 “怎么了?别哭啊,别哭。”Andy手足无措地试图安慰她,可惜他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只让Nicole的眼泪流得更厉害。 07. 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即将过去,下一个十年会从一个星期五开始。 Nicole提着从市场买来的菜上楼,今日天气格外好,连阴暗逼仄的楼道都分得一丝天光,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楼道尽头有一个人影立在家门前,她的脚步声引得那人回头。 时间的真相或许是个螺旋向下的无尽阶梯,所以相似的事情才会一遍又一遍地上演,让人无论怎么向前,都无法逃离过去。 “……麻烦借过。”她攥紧手里的胶袋。 Andy歪头望着许久未见的Nicole,轻轻打侧了身子。 对方掏出钥匙开门,近在咫尺的耳尖飘起粉色,似乎有热气升腾,带出一股好闻的气味。他仿佛被勾引,本能地弯腰向那只耳朵凑近,Nicole也不躲,任由他的吻落在绯红的颜色上。 门被打开,Nicole抢先一步跨入屋内,然后转身张开手臂,堵在门口。此刻的她古灵精怪,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少女,瞪着漂亮的眼睛问他:“你来干什么?” 世间有种种巧合,然而再相似的人也终究只是相似。盲目等待二十年,还能不能等来,等来的又是谁,早就无所谓了。 留下那张二十元港纸时,Nicole并不期盼什么,倒像是在用廉价的二十块购买一场与年少记忆的离别。要Andy亲自来还钱也不过是句玩笑话,以至于此刻她竟无从得知对方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揣在外衣口袋里的手碰到了叠起来纸币,Andy用指尖悄悄摩挲那张二十元。他不是没想过,Nicole在等的或许并不是他,但他同样有自私念头,想着如果最终出现的是自己,是否就能将妄想变成现实? “我来找你。”这样你就不用再等了。他回答。 这次的沉默比以往的都要折磨人,就在Andy觉得自己即将在沉默中发疯时,他被一把抱住。臂弯环着脖颈,Nicole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衫,温热地熨烫皮肤。 香港人口七百万,世界人口六十九亿,她最终等到一个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