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国崩,趁我睡觉的时候你可以翻一翻这里的书”

    “还挺有意思的”

    流浪者放松地靠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封面花里胡哨的稻妻轻小说。

    “很难相信,未来的我竟然会喜欢这种东西。”

    散兵端坐在办公椅上处理着新出的公文。他仅仅是瞟了一眼封面就失掉了所有兴趣,比起看那些奇奇怪怪的书,他宁愿纯盯着流浪者发呆七八个小时。

    “谈不上喜欢,只是对完成课题有帮助而已”

    因论派的人才寥寥可数,新出的论题也是千奇百怪。多亏了小吉祥草王,流浪者以“阿帽”二字挂名在教令院。他时不时会发布文章驳斥一些肤浅的学者,观点简洁而又明确,列出的每一项要点都一针见血,有时还会拓开到其他话题进行探讨延伸。

    久而久之,有着聪明头脑的阿帽同学受到了学者们的爱戴,生日时他还会被这些人追着收礼物。

    “你很满意你在未来的生活”

    流浪者的脸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笑,人偶看着竟觉得有些刺眼,犹如窗外的阳光。他放下公文,起身走向沙发。

    “满意......倒也不是”

    “我时常会感觉迷茫,只是相比起以前,那样的生活实在是好太多”

    察觉到散兵的靠近,流浪者把只翻了几页的稻妻小说放回到桌上。黑红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他伸出了一只手示意人偶把自己拉起来。

    “你果然还是恨我的”

    散兵并没有如他意,说出消极的一句后,他向流浪者走近了一步并跪坐下来。

    地板被烘烤得有些热,人偶并没有怎么在意。他把头靠在流浪者粉白的膝盖上,用脖子感受着底下那不亚于暖阳的温热。

    “你不也恨我吗?”

    “得亏我有神之眼,不然不是被你玩死就是被你杀死”

    流浪者低头注视着散兵那蓝紫的瞳孔,悬在半空的手平缓落下,最终停放到了人偶的头上。

    “或许.....爱恨是可以并存的吧”

    散兵闭上了双眼,细心感受着流浪者的手在脑后上下抚动。他的手是温热的,而套在一根手指上的指环却是冰冷的。

    爱恨并存......

    “嗯”

    ......

    “咚咚!!”

    “大人!”

    熟悉的下属,熟悉的叫唤。

    “进”

    木门推动,吱呀的声响传入室内,一个衣着愚人众专属服的兵士抱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他的步伐有些匆忙,但在看到房内的两人时却刹住了脚步停了下来。

    “大人!上头又派——”

    “额.....啊.....?”

    兵士并不知道自己的上司带了亲属,等他抬头想要找到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偶时,他竟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一套陌生的衣束,估计是上司的双胞胎兄弟。

    “你是......?”

    兵士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上司侧躺在沙发上,头正枕着他兄弟的大腿。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怪异,但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兵士决定迅速把文件放到桌上,丢下一句“我只是来送东西的”就脚底抹油地跑了。

    临走前还不忘顺手把门关紧。

    “起床,该工作了”

    桌上的文件仅夹着薄薄的两三张纸,流浪者可不记得在那之后还有什么紧急的任务,保险起见,他还是叫醒了散兵让他和自己一同查阅。

    “嗯.....?”

    人偶对声音的敏感度因人而异,就如刚才下属的叫唤他没有醒,而流浪者低声一叫他就意识回笼了。不过他并没有急着起来,翻了个身就用后脑枕在流浪者的腿上。

    “有点奇怪,印象中我并没有接过这样的任务。”

    拿起桌上的那几张纸,流浪者一下就瞄到了浮现在最上方的一行绿色字。

    ?在那边一切安好??

    这几个字是出自孩童之手的幼圆,淡如细烟的草元素力在纸上悦动,流浪者每扫过一个字,它就在边缘长出短短的一条藤段,最后又化成几点星尘,组成了新的一行字。

    ?就当是满足我的一个私愿,给予他们力所能及的帮助吧?

    草元素力消散,几点星尘飘散在空中,淡化成透明。

    仿佛听到了神明的声音,流浪者下意识就抬头看向了空中。四周仍是日光普照下的静谧,并无异常,他低头重新看回手中的纸张。

    “是那位神明......对吗?”

    尽管那缕草元素力十分微弱,但散兵却仍是捕捉到了。联想到流浪者在未来的处境,他轻易就猜出了背后那人的真实身份。

    “嗯......”

    “她想让我们帮助在稻妻的一对须弥夫妇。他们曾是教令院名望颇高的学者,后来因为质疑虚空终端,威胁到大贤者那派人的利益就被立罪了。”

    他翻了一页,眼睛左右平移获取着纸上的信息。

    “他们一路逃到了稻妻,只可惜那些人穷追不舍,在历史中他们会在这一天把夫妻两人残忍杀害。”

    “而小吉祥草王希望我们能救下他们,在仅剩的几十天时间里,让他们过上正常人的自由生活。”

    看完后,流浪者重新翻回到第一页,把夫妻两人的合照挪到了散兵的面前。

    “她是笃定了你不会拒绝么?”

    散兵接过了那份文件,起身后他拿着随意翻了翻。

    “不是‘我’,是‘我们’。”

    经过长时间的按压,流浪者的大腿早已被人偶枕得通红一片。他抬起一边揉了揉上面的肌rou,等酸胀感完全褪去,他才抬起另一边继续按揉。

    “累死了,下次换我躺你身上”

    散兵浅浅地“嗯”了一句回应,他把文件丢回到桌上,拿起搁在一旁的莲花帽子转了转就往流浪者的头上盖。

    “走吧”

    想着时间应该也差不多,流浪者按了按帽子,一阵风掠过,他轻轻一跃就跨过散兵跳上了窗台。

    “稻妻的小说里有写,私藏的小情人从不走正门”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闭眼往后一仰,任由着风将他送往地表。

    “啧”

    散兵见状立即拿过斗笠跳窗跟上,下落时他一边按着帽子一边想着:

    回去就把那本小说拿去炸了。

    ......

    “应该是在这里了”

    雷暴侵蚀下的山脉遍布了紫色的雾,天空下起了大雨,明明才刚过正午时分,四周却净是令人喘不过气的灰暗。

    “那两个人呢?”

    “我说.....就这样的环境,没被杀死都能被落雷劈死”

    扒开挡在眼前的一丛枯草,躺倒在焦烧土地上的正是一具冒着电簇的动物尸体。散兵收回了手,脚一转就牵着流浪者走向另一条道路。

    “喂,瞎么?”

    流浪者措不及防地就被拖着走了几步,在转身的前一秒,他看到了树丛对面的几个须弥兵士。

    “看看那边”

    大雨模糊了远处的景色,但突兀的几点颜色却能看出有两波人正在奔跑。

    “嚯?不愧是须弥才子,在丛林里待久了眼睛就是不一样。”

    随意调侃了一句,散兵唤出一把长刀,瞳孔发亮着准备给敌人来个正面突袭。

    “.......”

    流浪者微眯起眼,伸手拦住了往外踏出一步的人偶。他按着散兵的肩膀让人转向自己,雨水簌簌而下,他仍是毫不在意地用另一只手抬高斗笠。

    踏着湿漉漉的草地走近一步,手肘一曲,他凑前吻了上去。

    “唔........?”

    二月的天雨水是冰冷的,人偶的身体也是冰冷的,唯有流浪者的唇与舌是温热的。

    散兵短暂地失去了战斗能力,靛色的眼睛时明时暗,宛如失灵的紫色小灯泡。雨水浸润下的唇软得像果冻,被动了几秒后人偶就主动吸吮了起来。

    不过很快,流浪者收回了舌头推开了他。

    “站着干嘛,去救人啊”

    调了调帽子,他就像没事人一样提醒着当前的正事。

    这个吻开始得很突兀,结束得也很突兀,散兵的心情就如跑了一趟过山车。

    他紧了紧手上的长刀,决定把内心的这种不满发泄在敌人身上,往流浪者的唇上扫了一眼后他就错身追了上去。

    雷元素浸润在高湿度的空气里,仅仅是呼吸流浪者就察觉到人偶内心的凌乱。他心情大好地笑了笑,舔了舔唇就转身赶往人偶离开的另一方向。

    “站住!不许跑!!”

    追捕的教令院兵士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大声吼着,只可惜这种分贝的声音只会埋没在大自然下,逃亡的两夫妇仍是费尽全力地往前奔跑着。

    “哈啊.......我们都偷渡了.....咳”

    “为.....为什么还要追过来!?”

    男人一路跑在妻子的后方护着,每一次回头他都能看到追过来的兵士。四肢酸胀无力,内心的希望也在随着体力逐步流失。

    自两人发现了虚空终端的秘密以后,藏匿与逃亡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为了自保,他们从枫丹订购了一辆能抵御雷暴的汽艇。

    本以为逃去稻妻就能安定下来,哪知刚开上没多远距离,身后就跟着一艘同是枫丹制造的坚硬汽船。

    求生的欲望胜过一切,下了船后,他们又马不停蹄地朝着内陆狂奔。背后是追兵,身前是雷暴,他们别无去处。

    “我......累........”

    “要不.......”

    妻子的步伐越迈越小,到后面已经是完全停了下来。体力完全耗尽,冰冷的雨水掠过她灰暗无色的眼睛。

    “别!!”

    “!?”

    女人倒下的那一瞬间,男人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的一阵雷鸣。他抱着妻子跪倒在地上,转身回望,雨幕中闪过一道雷元素力充盈的紫光。

    “这是......?”

    属于人类的叫痛声穿透了暴雨,直到身前走来一个戴着宽大斗笠的少年,男人才意识到,自己被来路不明的人给救下了。

    “跟我来”

    少年有着一身蓝白的修验者打扮,虽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明,但看着没有恶意。走投无路之下,男人也只能背起妻子跟着人继续往前走。

    荧绿的风元素力飘起,带着星点的火苗燃起半人高的焰红。山洞位于山腰处,倾盆的雨水并没有撒入太多,只是空气有些稀薄,要供起三个人类呼吸以及火焰燃烧还是有点牵强。

    好在这里有个持有风神之眼的流浪者。

    “十分感谢你,这位......”

    “叫我流浪者就好”

    男人连连应下。

    夫妻俩的衣服全都湿透了,而流浪者因为戴着一顶帽子而挡下了不少。男人把妻子平放在靠近火焰的位置,为的是让她能汲取多一点温暖。

    “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火光摇曳的山洞与大雨隔绝开,虽然不太安静,但很安逸。流浪者眼睛看向外面,心里却是想着:

    手里要是有杯热茶就好了。

    “有人委托我们来救你”

    “所以你该谢的另有其人”

    满腔的感激也不知该抒向何处,出于礼节,他还是真诚地向少年道了个谢。

    “所以.....那个人是谁?”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一定会亲自上门道谢”

    流浪者低头想了想,这个时候的小吉祥草王应该.......

    “啊,你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想出答案,流浪者的注意力就被山洞口的散兵给吸去了。

    “嗯”

    随手把帽子摘下搁在一旁,散兵踩着摇曳的火影走到流浪者的身旁坐下。

    “你们......原来是兄弟啊”

    因为相同的体型以及相同的相貌,每次靠在一起两人都会被错认成兄弟。流浪者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他微张着嘴想要反驳,但停顿了一下他又闭上了。

    “不算”

    纠结一刻,散兵给予了一个不明不白的回答。

    男人的疑惑越积越多,不过他也没有机会继续问下去了。洞外的雷雨弱下了几分,躺在身旁的妻子也颤了颤睫毛睁开了眼。

    “老婆,你还好吧!”

    看到人醒来,男人首先就扶持着妻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还好还好.....”

    “欸......是这两位小朋友救了我们吗?”

    女人恢复了一点力气就撑起身来到两人身前,像母亲安抚自己的孩子一般,她伸手揉了揉流浪者粉白的脸蛋。

    “......”

    “松手啊....”

    散兵看着十分不爽,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手一快就把流浪者抢回到自己怀中。

    “斯卡拉姆齐,在羡慕谁呢?”

    流浪者亲昵地把头靠在散兵的肩上,一手绕过这人的后颈,就像是女人刚才做的那样,开始上下揉搓起人偶的两腮。

    女人维持着两手悬在空中的姿势,她斜眼望过去,悄悄观察着两人的举动,以及看向彼此的眼神。

    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静静等待着两人闹完,女人才重新开口:

    “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现在雨小了,你们.......”

    “要不先回去?”

    出于关怀,夫妻俩并不想连累年轻的两个孩子。

    虽然流浪者说过他们是受到委托前来施救,但夫妻俩并不记得自己有曾帮助过谁,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时刻保持着警惕才是最为保险的。

    人偶听出了女人的意思,他捋顺了帘子戴上斗笠,一把拉起流浪者的手就打算往洞外走。

    “等等,还有一件事......”

    女人一急就抓住了流浪者的另一只手,她的眼里蕴含着关切,那是独属于母亲才有的柔情。

    “你的皮肤有点干燥,回去记得买点身体乳抹抹。”

    “而且下了雨......不要着凉了”

    她似乎也想对散兵说点什么,但嘴皮子颤动了一下,最终也只是对着人偶点头笑了笑。

    “嗯。”

    ......

    “真羡慕了?”

    远离雷暴地带,两人也重新见到了太阳光。只是临近傍晚,撒在地表的光不再是上午的那般透亮,橙黄一片,是人们适时归家的有色信号。

    人偶的脸色有点复杂,看不出怨怒,也看不出烦躁。

    “现在的我是人类,她关心同类倒也不奇怪。”

    “还是说,你实际上羡慕的是我,因为我得到了类似于「母亲」的关怀?”

    散兵沉默不语,唯有抓住对方手腕的手在左右捻动。

    “哦......都有啊”

    这样的东西也只有过去的自己会十分在乎,流浪者确实对女人的关心感到意外,他也确实为这份温情感动了一小会儿。

    “你刚才叫错我名字了”

    “......仅此而已”

    两人不再说话,流浪者任由着散兵将他带往愚人众送回房间。

    夜晚的气温骤降了几度,拖着一身水的流浪者走到半路时就开始冷得发抖了,到后面是人偶横抱着他一路瞬移回去的。

    “嘶.....冷死了。”

    “没一个小时别捞我起来。”

    刚一进门流浪者就跑进浴室往浴缸里放满热水。三两下剥掉衣服后,他把自己整个人都摔进水中。

    冒着热气的清水溢出浴缸,模糊了半开着的玻璃门,同时也冲掉了黏附在流浪者身上的寒冷。

    “我记得你曾说过,历史是无法被修改的。”

    “那他们......”

    散兵靠在浴室门边,看着流浪者的眼睛逐渐被水汽润湿。

    “哦.......在我消失的那一天,他们会以另一种方式死去”

    “可能是突发的雷暴,又或者是发了狂的魔物”

    曾经的他妄想着救下无辜之人而跳树删除自己,只可惜历史不可被改写,已死之人会以另一种方式来迎接他们的命运。

    “既然死亡终成定局”

    “那救下她们又有什么——”

    “......”

    眼前的这人是现有的例子,稍微看多两秒,散兵就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去给你打饭”

    他自嘲了一声,把玻璃门推上后就转身离去。

    房间又归于平静。

    “......傻子”

    ......

    “手艺不错”

    “像我”

    流浪者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吃着面。他对自己的厨艺相当了解,因此没吃上几口他就认出了这又是散兵亲手做的。

    “那下次我改改习惯?”

    “把盐换成糖?”

    人偶放下手中的稻妻读物,假意认真地看着对面提出意见。

    “你可以试试”

    流浪者一口咬断衔在唇边的面条。

    “.......”

    “快吃吧,吃完帮你抹点身体乳”

    桌上放着一瓶软管的身体乳,多半是散兵回来时顺手买的。

    他记下了女人的叮嘱。

    “天气一冷,我这人类的躯体就是毛病多。”

    “啊对了,这年的二月份会多出一天哦”

    流浪者随口提了一句。碗里的面条和配菜都已吃光,他拿起勺子搅了搅底层的汤水,荡开了浮在表面的油花。

    “所以呢?”

    看人吃完了还在抱着碗玩,人偶一起身就走过去抢走了餐具。

    “啧”

    空下了双手,流浪者把背往后一靠,双臂交叉着继续回答:

    “多出的这一天就像是多出的一段记忆。就算你遗忘了,它也是确实存在的。”

    把碗稳放在门外的一张小木桌后,散兵重新回到房内关门落锁。

    “我知道”

    “所以即使没有意义,你也会回到过去,来到我身边”

    “对吗?”

    刚一起身就对上人偶那坚定的眼神,流浪者被迷得在原地怔了几秒,最终他只能小声地“嗯”一句来解救自己。

    虽然搞错了重点,但事实也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