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旧人相见

    夜幕低垂，温泉庄子在薄雾中显得静谧安宁，水汽氤氲，松风阵阵。然而，在温泉池外的松林深处，却有一双眼睛正默默注视着池边的一切。

    石头。

    他站在黑暗中，身姿笔直，目光灼灼地看着苏念的一举一动，目光中隐隐透着复杂而深重的情感。这次温泉庄子之行，他本不该出现，但听闻王府的队伍要在此停留，妾室也会同行，他便再也按捺不住，连夜赶来，只为远远看她一眼，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

    他的身世注定了他不能与光明并行。

    石头本是个孤儿，自幼被江湖人贩所掳，卖入地下帮派，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他自小便学得一手暗杀的狠辣技艺，性格冷峻狠绝，心中从未存有温情，直至那场大雪夜——他和苏念的独处。

    那是少年动情的年纪，他却不知情为何物。

    那晚，天寒地冻，他奉命潜入王府附近刺探，却意外在结冰的湖边见到了身披斗篷的苏念。她独自在湖边出神，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石头原本只是无意间路过，却被她孤傲却又柔弱的身影深深吸引。

    那晚，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语气笨拙而生硬，眼神却温柔得出奇。

    苏念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未起疑，反倒随意与他聊了几句。两人隔着寒冷的湖面，伴着飞雪，竟有了一场难得的夜谈。苏念的从容与锋芒让石头彻底动了心，即便那时的他根本不懂“情”是什么。

    后来，他们的命运交错，却是以敌对的身份。

    多年来，石头再未能近距离见到苏念，直到王府的秘令下达，他被迫成为了沈嘉柔的一枚暗棋，执行刺杀苏念的任务。他见到她时，竟是她因难产而亡的那夜。彼时，他隐在暗处，冷眼旁观着那场生离死别，心中隐隐作痛，却无能为力。

    然而，此刻，他就在这里。

    石头握紧拳头，心绪翻涌，理智告诉他，不该现身，然而，压抑多年的执念与深埋心底的渴望，终究让他迈出了脚步。他从地上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轻轻掂了掂，指尖用力，石子划破夜空，稳稳落在苏念的脚边。他知道她会懂，这一声轻响，是他对她深埋心底的一声叹息。

    夜幕深沉，温泉庄子的四周被浓密的松林环绕，远处偶有寒风卷起，吹动枝叶间的积雪，发出轻微的簌簌声。苏念披着披风，独自一人走出院门，顺着幽静的小径朝松林深处走去。她的步伐轻缓，却极为坚定。心中的直觉告诉她，那枚石子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而抛出石子的那个人，她早已有了猜测。

    松林深处，雾气缭绕，薄雪轻积，四下寂静得仿佛连风都屏息。苏念驻足在一处幽暗的树影下，目光警惕地环顾四周，声音却极为平静：“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沉寂了片刻，一个身影缓缓从松林阴影中走出，披着一身黑色斗篷，显得格外隐秘。他步伐沉稳，面容半隐在阴影中，但那一双深邃的眼睛，带着挥之不去的执念与深情。正是石头。

    “是你。”苏念的语气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预料到。

    石头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中隐隐有些挣扎，片刻后才缓缓开口：“你……还好吗？”   这一句问候，隔着多年的生死别离，带着深深的思念与压抑的情感。他的声音低哑沙哑，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

    苏念静静看着他，眸光微动，片刻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我以为，你早已死在了那场刺杀里。”

    石头唇边勾起一抹苦笑：“如果我真死了，或许还算是个好结局。”

    两人对视片刻，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场无声的凝望。过往的记忆如雪花般纷纷落下，将彼此紧紧缠绕。那个雪夜的交谈，那个被命运戏弄的错身，仿佛从未远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苏念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警惕。

    石头目光坚定，缓缓道：“只想看看你，确认你还好。”他的声音不再隐忍，而是带着深深的执念与无悔的深情，“看到你还活着，便足够了。”

    苏念心中微微一震，却很快恢复了镇定，冷笑道：“看到我又如何？我是王府的女人，命运早已注定，你想救我，还是想杀我？”

    石头走近一步，语气低沉而坚定：“如果我想杀你，你以为自己还能站在这里？”

    他的话虽冷，但眼底却透着无法掩饰的温柔。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的肩，却在半途顿住，最终缓缓放下。

    “念儿，”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仿佛被寒风吹散，“如果我能带你走……你会跟我走吗？”

    苏念微微一愣，目光在他深沉而执拗的脸庞上停留片刻，终究笑了，笑意里却带着几分自嘲：“你带得走我，又能带我去哪里？整个天下，哪里才是真正的归宿？”

    石头一时语塞，眼中却燃起一丝决然之意。他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永远铭刻在心中。

    “只要你想走，我一定会带你离开。”他说得极为郑重，语气坚定得仿佛生死誓言。

    苏念轻轻摇头，目光复杂而悠远，似笑非笑：“那你错了……我早就学会了，只能靠自己。”

    寒风卷起，卷散了松林间的积雪，夜色中，两人静静对立，似敌似友，又似旧日未尽的羁绊。

    “石头，”苏念轻声唤道，“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再回来，别再卷入这局棋中。”

    石头的目光微颤，却依旧不肯移开，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铭记。

    苏念垂眸，轻轻转身，长发被寒风拂起，身影渐行渐远，融入温泉庄子的淡雾之中。石头默然立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这场注定无果的重逢，仿佛从未发生，却在彼此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