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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壶好不容易开了尊口,慢慢问我。我摇摇头说:“我要回长安去。”回长安的路比来时有意思多了,来时被歹人绑在马车里,颠簸得全身骨头快散了,帘子也不许掀,马车上仅有我与嫩嫩大眼瞪小眼。回去的这一路有枕壶作陪,游山玩水好不痛快;遇上名山大川,我同枕壶便作起诗来。人道是枕壶公子“风流天下闻”,也不晓得是文采风流抑或情场风流,总之两边都不差便是了;他写起诗来,自然是锦心绣口,开口即文章;反观我,虽自幼同他一起学,悟性上首先便差了点,加之后天努力也不及,成品便谬以千里了。我也不以为耻,谁能笑话我呢?枕壶是看惯了我的;嫩嫩倘若敢笑,看我怎么揍他!如此下来,这一路竟集了不少诗稿。枕壶自己写得好,偏爱翻阅我那点败絮文章,看到乐了,便持扇款款说回长安后替我出一本集子,给师兄师姐、延顺等人各送一本。我不以为忤,只不同意送给师兄。兰图师兄并非不晓得我的斤两,可他晓得是一回事,心平气和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我觉得,师兄心平气和地接受他亲自教出来的我是个蠢材这一事实,还需要不少的时间。他要是看了那本集子,我又要遭殃了。等到我们几乎把那伙绑匪抛之脑后,他们却又出现了。近来入了祁山,崇山峻岭间,山光云影好一派从容风光。我牵着嫩嫩,抱着葫芦汲了些清溪水欲饮,忽听枕壶惊怒道:“阿昙小心!”破空之声咻咻而来,我果断将嫩嫩揽至怀中,敏捷地避开那一支羽箭。☆、【章二狐嫁】01那支箭没入溪中,我抱着嫩嫩,在边上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嫩嫩搂着我的脖子瑟瑟发抖,咬着嘴唇只不做声。这孩子就这点好,平素撒娇起来眼泪鼻涕都流不尽,到现下关头却又听话又体贴。枕壶从腰间抽出那柄象牙骨的折扇来,眯着眼睛铺开扇面,绘着枫红如火的秋日山林,徐徐秋风吹水水皱面。他走到我们身边,淡淡道:“来者何人?”回答他的是更密集凌厉的箭矢。枕壶合起扇子轻轻往前一点,箭雨霎时滞在半空,转瞬间尾羽火起,半天箭雨化作半天火流星。枕壶展开扇子掩着唇低声吩咐我道:“往溪水那边去,那边没埋伏。别忘了你的发绳。”我抱紧了嫩嫩,涉水过溪,也不顾湿淋淋的鞋与裙摆,捏了个轻身的法诀,尽全力狂奔起来。身后已传来短兵相接的金属碰撞声,我狠下心头也不回。也不知狂奔了多久,我搂着嫩嫩的手臂都要断了,四周没听到声息,便把嫩嫩搁到一块大石头上,自己甩着酸软的手臂盘腿坐下。嫩嫩乖巧可怜地上前替我捏肩膀,又握起小拳头道:“小姨,我以后一定减肥。”我懒洋洋道:“算啦,你还是胖乎乎的比较可爱。”我累得不能动弹,脑子里却一直在琢磨。起先是惊慌失措地担心枕壶,勉强平静下来,便思考究竟是谁妄图置我们于死地。老实说,不论是我阿爹的身份抑或枕壶双亲的身份,都容易招惹数不清的麻烦事,比起我们嫩嫩反倒没那么出挑——深鹂师姐再如何经营有术,眠香占玉楼也逃不过秦楼楚馆的蔑称,起不了大事;兰图师兄任大唐国师近三百载,龟缩在生罚山没吱过一声,只逢年过节吉祥物般在皇宫里溜达一圈完事。凭我的脑子最多想到这里,与枕壶汇合后再听听他怎么说。这时候莫名下起了雨,淅沥沥透过青翠的树林落到我脸上。我慢慢站起来,牵着嫩嫩的手,怕走远了枕壶寻不到,又不敢凑近怕有刺客埋伏,只绕着大石头转了两圈,挨着石头坐下,把嫩嫩搁在膝盖上,用鼻子去顶他的鼻子,面对面傻笑。这是一场太阳雨。蓝得厚重纯粹的天空中太阳高悬,绵柔的白云如美人侧卧,映在雨水积成的小水坑中,招惹了一点初秋的明迷与草草,飘在天上如携溪光山色。我仰着脸,暖暖的雨水落在我的脸颊,端然间有了喜色。远远地听到有锣鼓声,我一惕,捏了个法诀在手以防万一。那声音渐近了,锣鼓声止住,只闻歌吹声起,有女放歌道:“黄花滴露,黄鸟争渡。“有狐嫁女,素秋朝暮。“朱为衣色,落红扑簌。“携花载酒,何处结庐?”其声清越动人,我自幼厮混于眠香占玉楼,听不少歌姬声动京华,却远不及这漫不经心的一曲。那人将这八句翻来覆去地唱,我不禁喃喃道:“有狐嫁女……”灵光一闪,我拍手道:“正是了,有狐狸出嫁,这天才下雨呢!”有这场热闹看,我几乎把当下的险境给忘光了。还多亏了嫩嫩皱巴巴一张小脸对我道:“小姨,小舅舅怎么还不来?”我也有些疑惑了。说来,我虽内心有些惴惴,却并不怕枕壶吃亏,他毕竟是兰图师兄教出来的。咳咳,虽然我亦是兰图师兄教出来的,然我与他却不可同日而语。兰图师兄那么严厉的人都夸过他“好”,他自然是好得不得了。文采风度自不须提,舞刀弄棒起来也是虎虎生威,不过是为了避开自己那位大将军父亲的恩荫,才屈居在礼部做个侍郎。加之他术法修炼得也不错,寻常人等就算来百个又如何是他的对手?正沉吟间,忽听嫩嫩一声尖叫,我尚未反应过来,便觉有一捆绳子利落地将我绑了个结结实实。长安城郊那伙熟悉的绑匪又出现在我面前,我愣愣道:“怎么是你们?”十来个人蒙着面,为首那人拱手道:“优小姐,得罪了。”我惊觉自己犯了个大错误。只道自己倒霉遇到了寻常的人口贩子,却不想他们正是冲我来的。那么——“方才在溪边放冷箭的也是你们?”首领又拱拱手道:“多有得罪。”我气结道:“你们拿枕壶怎么样了?”既然知晓我的身份,自然是有备而来,我对枕壶的信心动摇了。首领道:“我等小人能奈枕壶公子何?”我啐道:“你也晓得你是小人。”首领岿然不动,又拱拱手道:“在下是小人不错。优小姐,实在得罪了。倘若责备我能让您痛快一点,您再说难听些也不妨。”我差点气笑了。这一来一去,好歹让我晓得枕壶脱了身。我暗地里松了口气,又揪心恐他受伤。一颗心是一上一下,甚至没来得及反抗,便被布团塞住了嘴,只能“呜呜呜”叫唤。首领叹气道:“改日我定会赔罪,如今还请小姐您担待些。”嫩嫩也被绑着,只没塞住嘴巴,像条小虫子似的拱进我怀里“嘤嘤嘤”瞎哭。我手被负于身后,连摸摸他的小脑袋也不能,只好用下巴磕了磕他脑门顶儿,安抚地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