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同病相怜者
怒气冲冲的脚步声接近了，颜钟玉惊慌地跳进了一旁的低矮树丛中隐匿着身形。 直到那个壮硕的华服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后，颜钟玉惊魂甫定地从树丛中爬了出来。 燕王殿下还没出来！ 颜钟玉想到了那个只有三岁的孩子，被自己兄长拳打脚踢，被世上最恶毒的语言咒骂。 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兄弟之间有如此深的怨恨？ 颜钟玉拍掉了身上的树叶，悄悄溜进了园中，果然，燕王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蹲在树下无声哭泣着。 颜钟玉小心翼翼靠近他，小声唤了一声：“燕王殿下？” 姚元昭被颜钟玉突如其来的呼唤声吓了一跳，他双目无神地抬起头，那双眼中连一点焦距都没有，小脸因为强行憋住哭泣声变得通红。 “殿下……怎么了？”颜钟玉被姚元昭可怜的模样猛击了心扉，这个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 姚元昭没有回答，他站起身，用手帕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漠然迈开了步子。 颜钟玉觉得自己不能放任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难过，她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热血上涌，三步并成两步拉住了姚元昭的衣袖：“殿下，我虽愚顿，但我愿意为殿下分忧。” “不行的。”姚元昭第一次主动开口了，他只是摇头，声音还是那么细。 颜钟玉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是自己已经夸下了海口，就不能再收回了。 “殿下。”颜钟玉上前一步挡住了姚元昭离去的路，她微微弯腰伸手擦去了他脸上剩余的泪痕。 颜钟玉的手有些冰，被她触摸过的地方很快就不痛了，姚元昭有些看呆了，除了母后，这是第一个敢向自己伸出援手的人。 眼泪再次上涌，这次不是因为痛苦，但即使再感动他也不能说。 姚元昭的小手揪住了颜钟玉的袖口，声音略带颤抖：“不行的，父亲知道了会杀了你的。” “对了，陛下，殿下可以找陛下。”颜钟玉听到皇帝后一时间竟忘记了姚元昭的警告。 姚元昭的眼神再次黯淡了下去，他松开了双手，心中不住自嘲。 是啊，寻常人要是遇到不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让皇帝主持公道了吧，可惜…… 颜钟玉看到姚元昭的反应后，全身汗毛竖立，心中一片恶寒，一个可怕的想法冒了出来。 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遭遇？这宫中只会有他不想知道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他默许的…… 天家父子竟凉薄至此。 颜钟玉只能目视着姚元昭的小小身影踉跄着走出园子，消失不见。 又过了几日，颜钟玉通过青瑶的测试后换上了合身的女官衣服来到了两位殿下居住的殿外等候。 “进去吧。”一个内侍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颜钟玉后领着她跨入殿中。 这里满是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连踩在脚下的砖都倒映着人的样子，这就是金砖吗？ 穿过纱帐，两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正跪坐在书桌前，跟随女官念着经典。 外貌极其相似的双生子气质却迥然不同，燕王姚元昭和软温吞，原阳公主姚元嘉则像个小狮子，自信阳光。 要是三天前，颜钟玉肯定还是会更倾向于原阳公主，但自从她见过了姚元昭的遭遇后，对他生起了一丝说不清的怜爱，不过她还是更加欣赏公主。 “你叫什么名字？”姚元嘉见到颜钟玉后放下了手上的书。 “回殿下，我叫颜钟玉。”颜钟玉在心中暗自对比到果然还是更喜欢主动的公主。 “是钟灵毓秀的钟毓吗？”这回开口的是姚元昭，他不再用好奇的目光看颜钟玉了。 “只是玉石的玉。”颜钟玉对姚元昭有点刮目相看了，这么小竟然知道钟灵毓秀这种词了。 “本王倒是觉得钟毓更适合你。”姚元昭难得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这让在场的其他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多谢殿下抬爱。”颜钟玉也注意到了其他人的反常举动，看来燕王殿下以前就没被重视过啊。 幼儿的开蒙过得极快，读完经典后便是习字。 与双生子性格不同，他们的字完全是相反的。 姚元昭的字大开大合，甚至隐有杀伐之气在其中，姚元嘉则是一手娟秀的小楷。 颜钟玉看了之后心中微惊，这位燕王殿下可能并不像他们看到的那般软弱。 天家开蒙除了诗书经典，还有骑射，君子六艺竟然从三岁开始培养了。 这再次让颜钟玉感叹于皇室的胆魄，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要学习。 颜钟玉不会骑马，但作为两位殿下的伴读，显然这是她必须要有的技能。 “钟玉，你不要这么紧张，这只是一匹小马。”姚元嘉从容地骑着小马漫步走到了她身边。 “多谢殿下，我只是有点怕高……”颜钟玉嗫嚅了一下嘴唇，最终说出了自己的害怕。 “哈哈，没事的，习惯了就好。”姚元嘉呲溜一下就下了马，随后十分熟练地踩着马镫上了颜钟玉的马上，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颜钟玉的身体都绷直了，都道皇家的公主大胆，此番一见，她竟如此大胆？ 公主小小软软的身体贴在颜钟玉的后背，两只小手攥紧了缰绳，开始教颜钟玉驯马骑马。 “看到了吗？只要抓住缰绳，它就只能服从你的意志。”姚元嘉的话从背后传进了颜钟玉的耳中，如此霸道的言语，从一个三岁的孩子口中说出，让颜钟玉十分震惊。 姚元昭在远处看着亲密的二人，心中不是滋味，可他可没有时间分心给别人，教他骑射的师傅是开国将军的长子，严厉至极，手臂不练到酸胀是不能放下弓箭的。 “燕王殿下，今天就到此为止了。”李问道在心中摇了摇头，燕地苦寒，又靠近高句丽，不时就有犯境的高句丽军队，这个小皇子不是练武的材料，将来去就藩可是个大问题，他现在连松得跟棉花一样的幼童训练弓都拉不开。 “多谢师傅教导。”姚元昭知道自己让李问道失望了，手臂不停传来针扎般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咬紧牙关。 李问道注意到了幼童的隐忍，唯独这一点让他十分佩服。 －－－－－－－－－－－－－－－－－－－－－－－－－－－－－－－－－－－－－－ “呼……”颜钟玉拖着满身臭汗的疲惫身体回到值房，她得赶快把自己清理干净，等下还要去侍奉两位殿下沐浴。 “钟玉，我洗好了，你快去吧。”颜钟玉进宫后便和青瑶同住，说是方便她教导自己如何侍奉殿下，青瑶换上了便于劳作的窄袖罗裙，看起来像是要去做活计。 “青瑶jiejie，你这是？”颜钟玉一边脱下外裙，一边好奇地问道。 “我要去侍奉燕王殿下沐浴，钟玉你用完浴桶就叫今晚值守的内侍进来把浴桶搬出去。”青瑶吩咐完就走了出去，留下懵懵的颜钟玉呆立原地。 青瑶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为什么是她侍奉燕王沐浴？颜钟玉泡在温热的水里，脑中一直盘旋着这个问题。 颜钟玉的半张脸都沉在水里，往外吐着泡泡，青瑶走的匆忙，但她没漏掉青瑶提到燕王的瞬间，眼底闪过的警告。 青瑶在警告自己不要打听，不要好奇，更不要接近。 这偌大的大明宫里，藏着好多谜团。 －－－－－－－－－－－－－－－－－－－－－－－－－－－－－－－ “吴王殿下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吗？”伴随着开门声，青瑶的声音传了进来。 “母亲在歇息吗？”姚清正处少年的变声期，声音很是低沉。 姚元昭正端坐在侧殿设立的小桌前练习写字，在听到姚清的声音后，握笔的手猛地颤了一下，墨汁啪嗒一声滴落在了宣纸上，瞬间晕染出一大块污渍。 “殿下。”颜钟玉立刻握住了姚元昭不住颤抖的手，手心的温热传到了姚元昭的手背上。 “无事。”只见姚元昭的小脊背再次挺直，他稳住了身体，将墨汁沾污的宣纸刷一声抽走重新练字。 “四哥今天来的好早啊。”姚元嘉清脆的声音飘了过来，颜钟玉好奇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只见姚元嘉从里间跑出来抱住了姚清的腿，在向兄长撒娇。 “来，四哥抱抱。”姚清倨傲的神情立刻缓和了下来，他眯着眼笑着弯腰抱起了姚元嘉：“元嘉又重了不少啊。” “父亲也这么说。”姚清故意挠了挠meimei腰上的痒痒rou，惹得姚元嘉咯咯直笑。 “母亲还在歇息，元嘉小声点别吵到母亲了。”姚清的视线看向了里间，眼中带了些担忧。 …… 好温馨好和睦的兄妹啊…… 颜钟玉将他们嬉闹的场景看在了眼里，但她心里没有一丝动容，她看着身前对这些声音视若无睹，继续练字的姚元昭。 那么温馨却没有一点他的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