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雨x通房毛 05
毛毛过往在家里时,也是如莫家两位小姐一般,过着不出垂花门的好日子的。 那时她还随父母兄长住在襄州,家里虽算不得钟鸣鼎食,却也一向富庶无忧。江南文风兴盛之地,连不必科举的闺阁女子都能出口成章,她娘亲柳氏便是这般女子。故而待她略大了些,父亲便亲自给她开了蒙,教她与兄长一同念书。闲暇时一家人聚在一处写诗作画,这样的好日子她过了足有十余年。 所以收监那日,听人说她爹已判了腰斩,她兄长被判了流刑,其余女眷皆没入奴籍,柳氏叹了口气,便仿佛耗尽了全身气力。第二日清晨不待她醒来,只摸了摸她的头发,柳氏便自己解了衣带,悄悄儿地在监牢头顶的窗栅上吊死了。 毛毛没能见到她娘亲的尸身,便与其他犯事人家的女眷一齐匆匆被押送至了京城。而一路上风餐露宿,这些曾经娇生惯养的夫人小姐禁不住苦寒,或病或伤。几千里的脚程,能捱到进了京城的不过十之三四,余下的皆成了路边的冻死骨。 毛毛是羡慕过她们的。起码今后不必再吃苦了。 剩下的十之三四到了京城又被分成三六九等,年轻的貌美的小姐被截留在京里,年长些的等着发卖给贵人作姬妾,年幼些的便被教坊司买去作了乐伎;年岁更长的、失了颜色的妇人,便在人市直接当街发卖,却也未必有人愿买这些肩不能提、手不能举的大家妇,只得再收拢到一处,等着朝廷颁诏,将她们随军一并发配到边疆去。 她当时已过了十三,身条儿不似年幼的柔软,因为一路忍冻挨饿,面容也仅算得上清秀,教坊司是不肯要的。再一转头,被卖的便是她了。 她原先是有闺名的,只她出生时体弱,取个贱名好养活,待她立住了,家里人便都只叫她“瑛娘”,极少再叫她幼时的贱名了。落到身契上,却只是一个穆氏。 她被带到莫府上时,主母便问她原先叫什么,她跪在底下思忖着,却迟迟不能开口。直到旁的丫鬟催了,才道自己叫毛毛。 这名字说好听是平实,说不好听便是土气了。引得下头的小丫鬟都难掩笑意,连带着看着十分和气的胡夫人也不由得笑了,但也只是说,回头便叫老爷给她重起个名儿。又特地告诉她,将她买来是伺候少爷的,少爷如今也才二十五,叫她不必害怕。 可她也不爱叫别的名字,也不愿伺候少爷,谁知道那少爷是丑是俊、是人是鬼,更何况她和那素未谋面的少爷差了足足十岁。毛毛心里郁郁,心不在焉地被几个丫鬟按在盆里洗涮掉身上的尘土污垢,临了腿心里被检查了一番、又悄悄被塞了药也浑然不知,就被关进一间屋子里不让出来。 那夜过了许久后她才晓得她娘亲为何一定要自戕,但那时她日日对着莫雨,缠绵床笫之间却也初初懂得了“知好色而慕少艾”的意味,一时难免沉浸在情爱的温柔乡里。 毛毛除却不知生死的兄长已没了别的亲人,故而也愿意按主母的意思,替不能生育的正妻开枝散叶。除了头次意外,她很快就又有了孩子,正以为自己不会再像押送到京里时那般处处受人欺凌了,殊不知将她拉回到现实的,便是她自以为熟悉了的枕边人。 她家里父母恩爱,又有嫡亲的儿女承欢膝下,故后宅里不曾有姨娘。但毛毛独自在外漂泊后,也晓得做人姬妾除了自个儿争气,多半都是要在主母手下做小伏低讨生活的,只她内心深处却也不愿摇尾乞怜卑微到骨子里。更何况莫雨和胡夫人给了她不随意被正妻欺辱的体面。 她心底总是告诫自己不要贪心,却还是不由得想到:若是肖天歌一般的正妻,也会为了讨丈夫欢心,做到这般地步吗? 她想,应当是不会的。正妻要做的,是与丈夫举案齐眉,是相敬如宾,而不是像她一般,不过是男人手心里的玩意儿。 她又忍不住想自己那未成的婚约。她年少时便已许了汀州谢氏的三公子,那三公子虽行三,却是大房嫡系里唯一的男子,家里只盼着他早早娶一宗妇承继门楣。而那汀州的谢家与穆家是世交之好,大房的谢叔叔兼着她未来公公,与她父亲更是多年的好友,即便素未谋面,却对她交口称赞,年年特备下丰厚的节礼送往鄂州。然而父母和兄长都当时心疼她年幼,不愿她早早离家,特多留了她一年。 偏就是多留的这一年。若没有这一年,也许她如今早已作了他人正妻,也许便不必再吃这么多苦了。但,也只是“也许”。 此时的她对着莫雨,彻彻底底明了了自己于他不过是个卑贱的婢妾,已然是满心失落了。 而莫雨看见她眼泪,却也实在难懂她心中所想,只得又将她放平到床上,听她从抽噎到渐渐昏睡过去,心头只觉得烦躁,也觉得是她娇气。 第二日时毛毛情绪缓了过来,早早起来替他更衣,他面对着镜子,不去低头看她,状似不经意似的道:“往后几个月你便在太太处好好养着罢,不叫你过来了。” 这话说得,小孩赌气似的,他心想。偏毛毛一直不做声垂着头给他理开衣褶,好半天竟给他捧场似的,低低地“嗯”了一声。 莫雨被她这副榆木疙瘩似的模样气得说不出话来,袖子一甩,冷着脸疾步去了母亲处请安,也不管她能不能跟得上。反正待她悄不做声又红着眼圈回了上房时,莫雨已用过早饭上值去了。 过了几日反而是莫雨想起来,问莫阿金:“书买了么?” 莫阿金自然一头雾水,“什么书?” 莫雨“啧”了一声,捡起笔随手拿了张奏折纸列了单子,令他明日出去买齐了,再让莫红泥或莫蓉蓉送到太太那里。 莫阿金这才明白了,小心翼翼问:“送到姑娘那里去?” 莫雨板着一张脸,手里的狼毫堪堪擦着莫阿金的头皮掷了过去。莫阿金下意识蹲腰躲过一劫,背后一面白墙上却落下一道刺眼的墨痕,他来不及转头收拾,便赶紧脚下抹油似的溜了。 转天莫雨再问起时,莫阿金提着头表示,已经送过去了,好几大包呢。 但他再去给胡夫人请安,便足有小半个月不曾见过毛毛了。 “吐得厉害呢,”胡夫人用扇子掩面,喜怒不形于色,“日日夜夜睡不好的,跟我怀你时一般,都是晚上醒着,白天睡着。” 毛毛在他母亲这儿住着,莫雨确乎是放心的,也只得暂按下心底的焦躁,“那母亲多照顾她些,再不行,便请大夫来看看。” “这是自然。总归她肚里的是你孩儿,我的孙儿。”胡夫人见他比先前上心了些,有点像当爹的模样了,也总算满意了些。 况且她扪心自问本就不是什么恶婆婆,对着乖巧的毛毛一向是宽容有加。院里小厨房甚至还天天给她吊着山楂甜汤,只因这时毛毛全靠着这一口来开胃,一进院儿便到处是酸酸甜甜的好闻果香。 胡夫人如今忙完家事回了院里,眼瞅着院里的秋千、偏房里小女儿家的床帐和随手放到榻间的布娃娃、七巧板,并着书案上五花八门的话本子,自个儿都有点恍惚,以为回到前些年莫雨二jiejie莫枫还未出阁的时候。 这胎满了四个月,府中由上到下人人皆知,便也名正言顺的庆祝了一番,连带着从不过问后宅诸事的莫老爷也难得没被妻子刻薄,心里松一口气之余,让胡夫人给毛毛赏下许多银钱和家传的物件来。 毛毛难得手里这么宽裕,倒有些受宠若惊了,只她对着银钱首饰甚的兴趣不大,倒很喜欢胡夫人从莫老爷私库里特地给她挑出来的古籍孤本。 令胡夫人不由得在儿子面前再次叹道:“你这媳妇,年纪虽小,倒真是见过世面的。比你那正妻强过不知道多少去……当年怎么就没订了她呢。” 莫雨冷笑,及时制止了他母亲的胡言乱语:“当年她才能多大?垂髫小儿罢了。况且咱家也没有襄州的路数,便不是能随便求娶得的。” 他私底下还是同胡夫人提了一嘴毛毛的出身,倒成了胡夫人的心结。 只是这厢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的热闹,那厢看来却是碍眼至极。肖天歌见莫雨对毛毛渐渐淡了,本还沉得住气,但转眼见毛毛又有了身孕,才晓得这是阖家上下都瞒着她,气得咬碎了银牙。 肖家子嗣不旺,也不过肖天歌一个独生女儿,对她也是心疼得紧。肖老爷一辈子没少为子嗣的事儿大娶妻妾,故而肖夫人经营后宅颇有驭家之道,新婚之初便安排了几个身契与父母都捏在手里的通房给姑爷,偏女儿任性信不过那些通房,根本不让她们有机会生下姑爷的孩子。如今被外人捷足先登了,肖夫人只得另指了条路给她。 故而肖天歌得了主意,寻到机会便向莫雨提了:“我怎么也算得这孩子的嫡母,这是咱们第一个孩子,不如等她生下这孩子,不论男女,都带到我房里来养。” 莫雨听后思忖,心里觉得不妥,但嫡母教养妾氏的孩子天经地义,规矩些的妾氏也大多如此,甚至主动将孩子交给正妻扶养的也不少,但那也得妻妾和气才行。 他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回绝,便道:“再计议吧。” 过了五个月,毛毛孕里呕吐不止的毛病才渐渐消停了,人早已因食欲不振瘦了一大圈,眼下一片乌青,见天儿蔫巴巴地在廊下晒太阳,小肚子却日渐鼓鼓囊囊起来。 虽说天气冷了,人也加衣了,旁人除了胡夫人都没发觉她的虚弱,此外便偏只有莫雨瞧出她的弱柳扶风了。 莫雨如今因为这孩子月份大了,与她亲热的心淡了,却也并非完全没有。况且大夫说,只要八个月前控制住力度,适量行房对生产也是有利无弊的。 他等着借坡下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