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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到如今,温知左此人,都仍然是祸国殃民的佞臣。他们由牢头牵引着走向我的牢房。胞弟温傲,以及我父母双亲,甚至我府上的侍从,寒冬腊月,一个个都只穿着单薄的囚服,有些与我关押在一起,有些则关押在临近的牢房中。他们看着我的眼神,有不安的,有愤怒的,有憎恶的,不一而同。我在官场中浮沉多年,自然知道这一次大势已去,我们不过是是帝王权术的踏脚石,终究要为了皇权,丢掉性命。不管是甚么目的,君要臣死,我等性命就如同草芥了。除我被钟崖折磨得不人不鬼,其余老老少少共百四十八人,问罪斩首,抛尸荒野。只弟温傲,妹知辛,执念过重未曾投胎转世。我寻过他们很多次,正是梨蕊大婚那日,我撞见温傲,远远看见一众大小鬼怪在凉亭喝酒,有些手里还攥着赴宴的邀请。那些鬼怪我认得,都是被我参了本子下场凄惨的官员。“温知左可真能装,本官生前也一直看他不顺眼,把我们一众官员都不放在眼里,结果做出来的勾当比我们还恶心。”“元大人所言极是,想那温知左当年不过一个黄口小儿,却平步青云,皇帝对他那般器重,不定是使了什么招数魅惑皇帝。”“他就是灾祸,管家说当年母亲生他的时候,大半边的天都红了,当时可正下着雨。后来也是他,连累我们入狱,死后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母亲当年还相信他为人正直,如今他做那人皮生意,真是叫我又恨他又恶心他。”听罢温傲一席话,如剥皮刮骨,寒痛难当。我自是不再听墙角,默默离去。从踏进大牢那一刻到如今,春节,就成为最大的讽刺。只是我胞妹,不知又去何处寻得。心绪混乱,浑浑噩噩算着账,转眼到了黄昏。“劳烦,掌柜的在吗?”我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夕阳映照下,来人的轮廓都模糊了许多,看着竟十分不真实。但那声音,那容貌,叫我欣喜,叫我心惊。来人一身浅红色的流云纹印花布衫,套了一件紫色的轻纱,有些地方被灰尘弄脏,头上惊鹄髻却快要分辨不出样子,松松垮垮掉下来几缕发丝,看来十分疲惫。正是我苦寻不到的胞妹温知辛。我压抑住心中颤抖,看着眼前的人,但她似乎有些异样。“我是掌柜,姑娘可是要住宿?”她摇摇头:“我来寻人。”“哦?不知寻的是何人?”“寻我的兄长温知左。”我强忍着泪意道:“为何寻他?”披着修制后与生前容貌无二致的人皮,她却当着我的面寻我,看来前尘往事她已经忘得差不多,只剩下沉重的执念折磨着自己,无法转世投胎。“我的兄长,自幼天资过人,后深得皇上器重,可惜他们都说我兄长野心太大,最后温家才家破人亡。我知道兄长一定不是jian臣,当年为官的时候,他焚膏继晷,呕心泣血……谁知道最后是这样的下场。”她停下来,觉得自己与一个陌生人说的太多,脸上有些羞赧。“既然是他害得,为何还要见他?”“我,我就想见见他,想知道他过得怎样,他们都说兄长没死,我倒宁愿他死了,否则背着佞臣的骂名活下来,心中定是千刀万剐吧。”“姑娘执念莫要过重,命数这事,本就是半点由不得人,各人有各人的路。”她无奈地笑笑:“都说福祸难料,仔细想来话却不假,若没有执念留在此处,也不会遇到那般真心对我的夫君。”“既如此,不投胎也未尝不好。”正说着话,就听见客栈外远远地传来男子的喊声,由远及近。男人急匆匆闯进我店里,看也没看我一眼,只盯着知辛,眼神急切地像是要盯出洞来:“可算找到你,怎么一个人跑这么大老远来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出来踏青,不小心迷路了,见这儿有间客栈我从来没来过,便想问问掌柜的可见过我兄长。”男人眼神柔和,为她将几缕发丝整理到发髻中:“咱们不是说好不计较这些了吗,不问世事,做两只长命的野鬼,逍遥自在。”知辛妥协地抓了抓他的手:“放心,我不投胎,我就是想知道兄长过得好不好,你不也常说兄长救了你一命么,可惜我糊涂,连他的模样都忘了,这样也来寻人,怕是再也找不到他。”知辛还有些迷迷糊糊,男人却略带警惕地看着我:“内子生性糊涂,多有叨扰,掌柜的莫怪。”这男人我眼熟得很,仔细想来,当年在狱中,那老妇人求我救他儿子宋沅一命,给我的画像画的就是这人。没想到,竟是他,给了知辛一隅安定,代替我这个长兄弥补了缺憾。因果孽报,一报还一报。遑论我从前与他家的过节,只说我如今的恶名,想必他第一眼就已认出我来,却不说破。他将知辛揽在身后,对我道:“内子寻长兄已久,可惜不知她生前遭遇过何种苦痛,竟将生平悉数忘却,亦忘了长兄模样。哪怕是现在,她也时常忘记许多人和事。前些日子我与她途经地府,有人说在此处有一间客栈,可找到他兄长,那人掌柜的可曾见过?”知辛澄澈的眼睛望着我,从里面能看到我几乎失态。扯出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我道:“你们来问我,是问对了人,我曾见过他。”知辛眼睛立刻亮了:“当真?”“当真,他的冤情早得已沉冤昭雪。虽说是做过几年鬼,却是个极受敬重的,过得逍遥自在,几年过后便投胎去也。”“那可真是太好了!”“姑娘不必再寻他,据说他投生了个王爷胎,一生闲散富贵,衣食无忧,能活到古稀之年。”“知道他过得好我便放心了,多谢掌柜。”“无妨。”......看着他们相依偎着走远,我的思绪也飘得远了,温傲是我生前最疼爱的,相比之下,知辛能得到的来自兄长的照拂却很少。哪里知道温傲恨我入骨,知辛却敬我关心我。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像知辛那般不问前尘,安心做一只野鬼与心爱之人厮守,与投胎去人世相比,未尝不更是一种快乐自在。而我只想着我与书生隔阂颇多,一味压制内心想法,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姿态实在可笑。一时感慨万千。第十一章情起夜里,我拉一条矮椅坐在门槛外,有一下没一下喝着前年酿造下的裕雪酒,漫天星子照的清透,没有月光。白日的事给我很大冲击,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忍不住开口唤她一声知辛,此刻那两个字在唇边,也只是磨碎在牙缝中。“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