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夏油杰（家，晚餐，上）

    季节入秋后，太阳总是落得很早。茏在乘坐山手线地铁的一个小时里，目睹了天色从微亮的傍晚变为夜色沉沉，整个东京像是经过了漫长的时间。

    茏的公寓距离新宿站要步行二十分钟左右。墨绿发青年熟练地从繁华的新宿歌舞伎町步行到静谧的居民区，又转进在寂静的巷子里。如果是几个月前的茏还会担心一下小路上潜藏的危险，然而在力量愈发增长的现在，他已经能颇为安心地穿梭在夜间的小巷里。

    一路上，他感知到身后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外缀着属于自己的细小血液，像是犹豫着是否该投奔海洋的搁浅小鱼。

    茏微微勾起嘴角。

    离家越来越近，墨绿发青年脚步一顿，拐进了路口的便利店里。片刻后，小路上出现了一个微微喘气的黑衬衫青年，有些焦急地打量着周围。

    ……那个人的气息怎么突然消失了？

    他浅灰黑的双眼闪了闪，便利店的灯光映在他年轻俊美的侧脸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个迷路的大学生，而不是杀伐果断的喰种搜查官。

    要继续找下去吗？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喰种的话……

    青年搜查官下意识地捏紧了库因克斯手提箱的把手，第一次对于是否应该驱逐喰种感到了茫然。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便利店的门牌上。

    ——对了，他是不是该去买点东西，先清、清理一下……

    从地铁站出来偷偷跟踪着墨绿发青年走了二十分钟，佐佐木琲世感到红肿的xue口依旧在发出某种欲求不满的咕啾声，某种冰凉黏腻的液体——应该是前列腺液和肠液的混合物顺着大腿流到小腿，只要步子大一点就会流得更夸张。如果是平时受伤流出的血液，他不用理会，过一会儿半喰种的身体就能帮他复原。

    然而他从没有处理这种液体的经验。

    名为佐佐木琲世的青年，从建立认知到现在也才不到一个月，在某些领域纯洁脆弱得像是一张白纸。

    青年搜查官踌躇了片刻，还是走向了便利店门。于是，他和正走出来的墨绿发青年打了个正面。

    “——！！”

    佐佐木琲世的双腿下意识地痉挛了一下。他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条件反射地往后小幅度地蹦了蹦，蓬松的头发上下抖了抖，皮鞋在地上发出夸张的响声：“你…………”

    墨绿发青年弯了弯眉眼，主动伸手揽住青年搜查官的肩膀，将对方往路边带了带：“怎么看到我这么惊讶？”

    佐佐木琲世觉得被搭住的地方guntang得让他心颤，他几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明明刚才在地铁上被对方抱住的时候，这个人的手臂还只是温暖的程度，那为什么现在只是被对方碰一下，他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将要燃烧起来？

    “这身衣服真帅……还新染了头发？和衬衫的颜色很配。”对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怎么不穿外套？现在晚上有点冷了。”

    那……你冷吗？要借给你外套吗？

    佐佐木琲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却在开口间被冷风呛了一下忍不住呛咳起来。他立刻感到那只让他身体guntang的手移到了后背的位置，开始轻轻拍打起来。

    “受凉了？我刚买了进口的咖啡豆，哥哥回去磨给你喝。”那墨绿发青年说道。

    佐佐木琲世的脸忍不住红了。

    这个人靠近的时候……好甜、好甜啊。他笑起来也……

    刚才的地铁里还混杂着人群的味道，然而现在身处空无一人的小路上，半喰种全部的感官都被身旁青年的气息笼罩，就像是一个甜蜜的捕网让佐佐木琲世动弹不得。他有些贪婪地用余光看着对方的侧脸，然后悄悄抖了抖臂弯间的外套，想要再一次披到对方肩膀上。

    忽然，那墨绿发青年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说道。

    “对了，虽然有点突然……但是我得向你介绍一下杰先生。他会在家里住上一段时间……”对方转过头，目光有些讨好地和佐佐木琲世对视了一下，然后说道，“——他是我的恋人。”

    “………………。”

    青年搜查官的心脏停跳了一下，刚才的喜悦羞涩之情荡然无存，某种决口的激烈情绪冲刷着他的心脏，舌尖被泪水浸湿的苦涩渗过皮肤流向全身。

    他脱口而出：“——我没有哥哥。我不认识你。”

    墨绿发青年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他脸上笑意还没有散去，直到搭在青年搜查官肩膀上的手被挥开。

    空气静默了几秒。

    茏哑着嗓子：“……研，你怎么了？”

    “我的名字是佐佐木琲世，是CCG的一等搜查官。”

    “……琲世？”茏没有马上靠近他，而是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然后语气小心地问到，“是不是刚才在地铁上，我做了什么害你被扣工资了？”也许是研太害羞了，所以给自己编了个新名字出来？

    “不是这样！”青年搜查官刚才往后退的动作有些激烈，一下子扯动了还敏感的臀部，于是面色不自觉地苍白起来。“我完全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是谁。”

    而且，这个人是不是太自来熟了？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称呼自己为“琲世”而非“佐佐木”，他们之间的关系有这么亲密吗？

    “……”茏放轻呼吸，眼里闪烁着疑惑不解的光，然而他还是不明白金木研忽然拒绝认识自己的理由。

    说起来，研明明是半喰种，却成为了喰种搜查官……他是被监视或者胁迫了吗？所以不得不和自己划清关系？

    茏想了想，问道：“既然琲世在CCG工作，见过有马贵将先生吗？”

    “有马先生是我的导师。”

    听到这个回答，茏有些讶异地眨了眨眼。

    如果是这样，也许有马贵将和自己约定见面，是为了研的工作问题？

    “……”茏一边心理盘算着等周末和有马贵将见面的时候问清楚情况，一边说，“……这样啊。有马先生是个很厉害的人。”

    佐佐木琲世内心传来一丝焦躁。为了掩饰自己的异常，他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疏离的笑容：“是，有马先生是很厉害。”

    看到这个笑容，茏屏住了呼吸。

    研曾经说过，他一直在模仿着哥哥的笑容，然而如今的他，却更像是在模仿有马贵将的表情。

    “………………………”

    他们两人同时静默起来，两人的影子在路灯的灯光下没入远处的阴影里，像是两条永无交集的射线。

    在佐佐木琲世的注视下，墨绿发青年语气轻松、语气温和地问道。

    “所以……你已经不需要哥哥了吗？”

    ——哥哥？

    又是这个陌生的称呼。青年搜查官发怔了一会儿，他将这个词在舌尖无声地念了几遍，直觉这个词对自己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他的心脏为这个词语而跳动得厉害，大脑细胞开始一抽一抽地疼痛起来。

    佐佐木琲世放轻了呼吸。

    这个人是“自己”的哥哥？但是，他们长得明明一点都不像。

    墨绿发青年的身高比自己高一些，头发也很蓬松，眼睛也很漂亮……好吧，可能和自己还是有一点像。

    说起来，自己没有感觉到对方身上有喰种的气息，也没有看到他的赫眼……当然，也许是刚才使用赫子时他闭眼睡觉所以遮掩住了，这点和自己也有点像。

    不过……自己真的需要“哥哥”吗？

    被清洗了过去的青年搜查官从零开始学习了所有的常识和人情世故。在佐佐木琲世的眼里，他的家人有父亲一样的有马贵将，母亲一样的真户晓，还有库因克斯班的亲人。

    他被悉心教导成为一名喰种搜查官，去杀死喰种来获取功勋，以此换去家人的认可和期待，以及唯一的容身之处。

    即使潜藏于身体里的记忆偶尔会构成光怪陆离的梦境，为他带来过去的提示，青年搜查官也并不想要改变现在稳定的生活。

    心底的怪物又一次浮现，嘶吼声激烈得前所未有，像是要震碎他的鼓膜。佐佐木琲世仿佛能听见束缚了怪物的铁链在大脑中搅动，以一种杀死自身的力道反驳着自己的想法。

    …………住口。

    自己现在过得很好，并不需要回忆起被众人厌恶的过去。他不想成为自己体内嘶吼的怪物。

    等回过神来，佐佐木琲世发现自己已经将舌尖咬得生疼。

    “……我有家人，但从没有过哥哥。”他生硬干涩地回答。

    两人间又陷入了静默。

    ……佐佐木，琲世。茏在心底念了念这个名字。

    茏看着对方，恍然间意识到对方的发色也许不是染的，而是天然的黑顶白底。之前金木研的两个人格分别是黑发和白发，那么这个发色的存在，是否是新诞生的人格呢？

    姓氏变了、名字也变了……这个人格，从来没有希望自己诞生在金木家，然后与自己相遇吗？

    但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其他人格也是这么想的吗？

    茏从没有对别人说过“不要走”这三个字，但他此刻却冲动地想要做最后的努力。

    “……抱歉，我只是稍微看一下，不会伤害你的。”茏收敛了一下表情，欺身而上，竟然以青年搜查官没能躲开的速度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做什么！”佐佐木琲世在受惊之下，后腰的赫子刺破了衬衫朝着墨绿发青年袭去。然而赫子并没有像佐佐木琲世料想的那样将对方扔到远处，而是以一个极其柔软的角度缠住了青年的脚踝，像是一种亲昵的缠绵。

    趁着这个空隙，茏以自己的血作为媒介进入了对方的精神世界。

    这次的进入仍然没有多少困难，然而里面的风景并不是曾经见过的图书馆，而更像是一个办公室。

    茏的目光匆匆地扫过这间办公室的布置，墙边深色的书柜里摆满了文学作品——倒是金木研的喜好一样。办公桌上摆放着一些相框。茏在照片中发现了有马贵将，还有其他穿着纯白制服的搜查官。

    而这个精神世界里，存在的人格只有一个——和外界如出一辙的黑衬衫青年。

    “你怎么会在这里？”佐佐木琲世的精神体对于茏的进入表现出了明显的戒备。

    “………………打扰了。”茏勉强地微笑了一下，“我只是进来看看。”

    看样子，研的所有人格已经合为一个了。研最终自己解决了他的精神问题……他选择了抛下过去，创造出一个全新的渴望外界的人格。

    ——也是一个，拒绝着作为哥哥的茏的人格。

    回到现实，墨绿发青年站在夜色下的小路上，觉得周围倒灌的寒风让自己无法再维持作为哥哥的笑容。

    但他同时也明白，如果这是金木研……不、佐佐木琲世的选择，那么作为亲人，他应该尊重和包容对方。

    于是他最终说道：“你现在住在哪里？”

    “……”佐佐木琲世张了张口，下意识地想说地址。然而他立刻反应过来，CCG员工宿舍位置的不能轻易暴露给外人。

    “那……是CCG给你安排了公寓吗？”

    青年搜查官无言地点了点头。

    “……那挺好。”茏沉默片刻后，报出一串数字，“虽然你要查的话还是能查得到，但这个是我的电话号码，如果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他补充道，“遇到任何事都可以。”

    佐佐木琲世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竟发现自己对这串数字如此熟悉。

    茏继续说道：“现在战斗也很辛苦，一级搜查官很容易受伤吧？研、啊，抱歉这样称呼你……琲世你总是会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虽然CCG的医疗很先进，但是还是尽可能别受伤会比较好。”

    佐佐木琲世愣愣地看着他。

    “那，我先走了。”墨绿发青年走了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将装着咖啡的袋子递给他，“还有这个……你会磨咖啡豆吗？要不还是和我一起回家，我给你泡杯咖啡再走？”

    “……谢谢。”佐佐木琲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袋子，“不过不用了，我还要回局里报道。”

    他们指尖相触的瞬间，茏的呼吸下意识地慢了几拍，好像这样做就能将时间无限延长下去。

    他清楚地意识到——也许过了今天，他的弟弟就不会再让自己靠近他了。

    等某种麻痹感从指间消退过后，茏站直身体露出一个微笑。

    “你好像长胖了一点啊……这样就好。”比起第一次见面时枯槁疲惫的模样，他的弟弟明显精神了许多。

    然后茏转过身，没有再回头。

    他步子很快，像是有风在背后追逐着他。

    没关系，家里还有杰先生在等自己回家。

    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所以没关系，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