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狄俄尼索斯(膝枕是好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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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真是男孩子?”自称她异母弟弟的青年表明自己的身份后,珀耳上下打量,终于在眉眼间找到些许熟悉感。 只是曾经的那个小孩皱着脸,眉头因为恐惧紧皱,而眼前的青年神情放松、眉眼舒展。 相同的,是那双眼睛。 如陈酿般,在光照下显出剔透色泽的眼睛。 狄俄尼索斯起身在她面前转了个圈,歪了下头,笑得甜蜜:“如假包换。珀耳jiejie要摸一下确认我的性别吗?” 年轻的酒神弯着眼,蜜糖似的眼睛几乎勾出甜滋滋的丝,他视线若有若无地下瞥,暗示意味十足。 珀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松松垮垮的布料,隐约能看到其下可观的尺寸,拒绝得果断:“不了,我信你。” “诶——”狄俄尼索斯夸张地拉长尾音,像是十分遗憾。 但他失落得快,高兴得也快。 语气一转,眼睛弯得像一轮弯月:“但是能看到jiejie,我很高兴哦。” 青年情绪转换之快让珀耳有些难以招架,像是发现她小小的窘迫,他伸出手,发起了散步的邀请。 曾经揪着她衣领的小手长成了骨节分明、掌心纹路清晰的模样,珀耳这才有了点这孩子已然长大的感慨。 她把手搭在狄俄尼索斯的掌心,被对方很快握住,修长的手指在她手腕处讨好似的蹭了蹭,紧接着就迈开了步子。 他如今已经比珀耳高出不少,身量高,腿也长,但兴许是照顾她的步伐,他的步子迈得并不大。 两位久别重逢的神祇在此间漫步。 冥府和人间的交界,生与死的分界线,一半怪石嶙峋,一半芳草萋萋。 狄俄尼索斯就这样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利索地站稳后才扭头来看她。他嘴皮子歇不住,一会儿说jiejie注意脚下,一会儿说jiejie你从这个角度看那座山像不像酒桶。当然,他说的更多的是这些年的遭遇,比如父神一开始把他托付给远离希腊的倪萨山的山中女仙抚养,后来辗转又把他交给牧神潘的儿子西勒诺斯教养;又比如他发明了种植葡萄的技巧,用成熟的葡萄酿出了口感不错的葡萄酒,将这两项技术传播后,才慢慢获得了酒神的神格、拥有了数量可观的信徒。 这些都是珀耳不曾参与的岁月。 她安静地听,偶尔顺着青年故意卖的关子顺势问“那后来呢”,渐渐地放松了对异母弟弟的防备。 年轻神祇的絮絮叨叨自带一份魅力,赫尔墨斯是这样,狄俄尼索斯也是如此。 黑发红眼的青年眉眼带笑、神采飞扬。 “我自顾自地说这么多,您会觉得厌烦吗?”跨过一条溪流,狄俄尼索斯止住话头,言语间带了些犹豫。 珀耳摇头:“不会,很有意思。” 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经由他的加工,也能让人觉得值得一听,遑论他的成长轨迹并非一帆风顺,说是曲折也不为过。 “您这么说我就放心啦!”青年红瞳明亮,坦诚地表露出自己的喜悦。 确认自己没被讨厌的年轻神祇又讲起了他与和老师以及狂女们——他信徒们的自称——在漫长旅途中的所见所闻,说是漫长,其实才刚刚开始,按照他的估计,之后还会往亚细亚的方向行进。 “正好今天路过这里,我听老师说您在冥府,就擅自找来了……您肯出来见我,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更别说聊了这么久。”狄俄尼索斯的笑就没淡下来过,说着“出乎意料”,手中轻轻握着的手却一点也不见松动。 柔软的、包裹着血rou的手。 在多年前的深夜给予他怀抱的手。 啊、啊啊—— 哪怕命运三女神推着他的后背、迫使他朝漫长曲折的旅途前行,但只要珀耳jiejie说一声希望他留下,那就算是折掉腿、砍去手,他也心甘情愿。 不。 是在所不辞。 “路过?”金发绿眼的女性神祇侧目看他。 “是呀,为了避免冒犯冥府,老师他们在比较远的地方驻扎,喏,就在那座山背后,”指了下远处的山,狄俄尼索斯又转向另一侧的密林,晃了晃珀耳的手,“珀耳jiejie,我们去那里走走吧。” 在大多数人包括神眼中,冥府是个和死亡划上等号的存在,不管短命种还是几乎没有死亡概念的长生种,都会本能地厌恶或是畏惧死亡,自然对冥府也会退避三舍。 这也得提一提冥王哈迪斯,看着行事古板规矩不出格(除了被丘比特射中那会),但偶尔通过种种手段潜移默化增加人类甚至其他地域神祇对冥府的敬畏时,珀耳才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位不愿意搭理麻烦的冥王本身就是冥府的规矩。 在他的一通cao作下,极少有非冥府系的神祇跑到冥府的地界,更别说还往门口一坐就要找人的。 就是这样,珀耳才对这个单枪匹马来找她的弟弟感到好奇。 她跟着狄俄尼索斯走进密林。 松软的沃土上堆积着或新或旧的落叶,踩上去会发出沙沙的声响。参天的树木横七竖八地矗立着,茂密的枝叶将阳光尽数遮挡,空气中呢,则弥漫着青草和木头的气味,是珀耳很熟悉的味道。 注意到狄俄尼索斯松口气随手抹了下额角的样子,珀耳差异:“不喜欢晒太阳吗?我以为葡萄藤不会拒绝阳光。” “jiejie拿我说笑了,我又不是葡萄藤,”狄俄尼索斯蔫了吧唧,偏还软着嗓子撒娇,“况且,就算是葡萄藤,在阳光下暴晒也会死的。” 提到葡萄藤,俊秀的青年又讲起自己酿造葡萄酒过程中的发现,比如并非只有日晒充足的果子才能酿成好酒,背阳的口感干涩的葡萄也能酿出不同风味的酒液。 他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相比先前描述过往,现在更加自然闲适。 一路走一路聊,珀耳刚活动了下脚腕,狄俄尼索斯便蹙着眉找到一处体积不小的巨石,三两下擦净,又拿邀请她坐下 得了许可,青年懒懒散散地坐在地上,和随意的姿势不同,他把脑袋靠在珀耳膝头的样子看起来小心极了。 膝盖沉了一点,时下流行的长裙轻薄得很,狄俄尼索斯的头发打着卷、有点软,撩了两下,连带着布料在皮肤上摩擦,有些痒。他不再说话,喉咙底发出轻轻的声音,像是在哼哼。 头顶被绿植掩盖,也不觉得热,珀耳感受着被他小心控制的重量,忽然问:“对了,你一开始说自己头疼?” “嗯,好疼啊,”狄俄尼索斯勾着嘴角,语气软绵绵的,“老毛病了,那位见不得我过得好,拜她所赐,我好几次想直接将脑袋劈开……” “你见过吗,草木变成吃人的鬼怪,人言在入耳后化作恶毒的诅咒,和善豁达的同伴和师长转眼变得面目可憎。彻底发病的时候就更可怕啦,头密密麻麻地疼,恨不得抱着脑袋逃离这个世界,只恨自己为什么降生……开玩笑的,jiejie。要是不曾降生,我就碰不到你啦。” 言语难以描述出疯病发作时自己痛苦的千分之一,可是再说下去,jiejie就要害怕了吧? 温暖的jiejie。 并非阿波罗那样的刺目锐利的日光,也不似赫淮斯托斯能够将人烧尽的火焰。 啊,珀耳jiejie。 年轻的酒神垂下眼睛,像陈酿的眼睛眼波沉沉,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说出这些。 但他没说假话。 脑袋像是被无数锋利尖锐的利器来回切割,就算央求师长将自己打晕过去,也会被接连不断的噩梦凌迟。 而罪魁祸首,则在奥林匹斯山,在觥筹交错间,惬意地享受权力带来的舒适。 何等不公。 狄俄尼索斯诅咒过,痛骂过,但显而易见的,无济于事。 他久居山林,有次发病时跌跌撞撞地扑倒在溪流旁,脸颊被湍急的溪水冲刷,连着咳了许久,定睛一看,看到卧在泥沙里被溪流磨平了棱角的石头,才恍然。 他何尝不是被赫拉磨平的石头。 于是年轻的神祇不由地想找到一个答案。 什么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遭受不公的是他? 为什么不幸的是他? 不,不是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他迫切地想知道什么,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知道什么。 不知道。无所谓。 珀耳jiejie会告诉他的。 所以哪怕冥府并不在原计划的线路上,狄俄尼索斯依旧态度坚决地要求绕路。 得到答案了吗? 好像得到了,又好像没有。 西勒诺斯,他的师长、他的朋友。他年长许多,或许是作为长者的智慧,西勒诺斯在他出神的时候总会识趣地闭嘴喝酒,在他提出要独自前往冥府的时候,也善解人意地替他圆了场,只说他想求见冥王,以复活他的母亲。 母亲。 何其遥远的词汇…… 狄俄尼索斯的思维没再发散下去,他侧着脑袋,忽地一顿。那双引导着植物开花结果的手虚虚地抚着他的脑袋,隔着发丝,一下一下。 阖着眼,他自然垂落的手忍不住动了下。 在包裹全身的宽松布料下,细而韧的葡萄藤将他的身躯当作葡萄架蜿蜒攀爬,绕过腿,缠上腰身,尖端一直到小臂处,像是阴暗处滋长的见不得光的欲望,就算再跃跃欲试,也会在时机到来前蛰伏在原处。 伴随着他指尖的一晃,葡萄藤又收紧几分,几乎划开皮肤、和血rou融为一体。 年轻的酒神安静地伏在女性的膝头,他总疑心自己会说出更可怕的话,便cao纵着藤蔓缠得更紧。这时候疼痛好像又不只是疼痛,鼻尖飘荡着属于珀耳塞福涅的独特气息,像是春日的第一缕风,轻佻又不令人反感地问候新生的嫩芽,又像收成季节里跃动在金灿麦穗尖头的一抹秋阳…… 总归是显而易见的温和气息。 哪怕并不能让脑袋的钝痛平息,但仅仅是这样久别重逢的亲密接触,狄俄尼索斯就已经满足。 太阳高悬,森林蔽日,林间此起彼伏的微弱虫鸣被微风裹挟着送出很远,四下空旷,只有他们挨在一起。 旅途结束以后,再来看珀耳jiejie吧。 狄俄尼索斯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