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黑主灰阎~
“玖……千夜君,”黑主灰阎推了推鼻梁上并未下滑的眼镜,即使反光的镜片掩住了他的双眼,被特殊针对观察的千夜咎老师,仍能真切感受到理事长犀利的目光,“可否详细、清晰、认真地解释一下你方才的所作所为?” ——被锥生零同学无情抛弃的千夜咎,并未能够如他计划中那样,顺利进行之后的尾随工作,阳奉阴违的做法成功地惹怒了黑主灰阎理事长,他很荣幸地被黑化的黑主先生请来理事长室喝茶。 不过至少有杯茶喝而没有直接被打死,这样温柔的事实,当然不会让他天真的以为,黑主灰阎生气的程度并不是很严重。用尽全力去守护的亲人被狠狠地欺负了,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一位立志做个好爸爸的男人身上,都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拥有着“传说中吸血鬼猎人”这样华丽的头衔,并且处于怒火中烧的状态——对于身份特殊的千夜咎来说,此情此景无疑是应该重点关注的,可是他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显然昭示着并未将这位足以威胁他生命的猎人放在眼里。 顶着黑主理事长几乎可以实质性杀人的目光,千夜咎轻啜一口面前清香四溢的茶水润润喉,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方才?” “……”这是杀气濒临爆炸边缘的理事长先生。 “哦哦,是指我与锥生君不得不做的亲密接触?”置身于对方锋芒毕露的杀意中,千夜咎却对危险的现状不以为意,他懒洋洋地倚靠着沙发,惬意地将两条长腿舒展开来,“总而言之,事实就是我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不知这个解释,黑主先生是否满意呢?” 坐在办公桌后的理事长并未回话,依旧保持着从容不迫端坐于主位的姿态,静静地将千夜咎唇边倏然深沉的笑弧看在眼里。 空气中陡然传来短促的尖啸——那柄匕首仿佛凭空而生,堪堪被千夜咎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夹住、强行停止,锋锐的刀尖泛着冰冷的寒光,分毫不差地直指他的颈部动脉!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二人短暂的对视间霎时变得强烈,不过下一秒,就见千夜咎笑得眯起了眼,使得这一触即发的一切,看起来不过只是虚妄的幻觉。 “哦呀,真是危险啊。”千夜咎笑容轻快,一点儿也不像性命刚才受到威胁的人,随手拨去散落在脖颈上被斩断的碎发,一边“砰”的一声、将匕首精准地插在黑主灰阎眼前的桌面上,而后以戏谑的口吻调侃道,“黑主先生果然宝刀未老。” 装模作样的态度,未能缓和黑主灰阎严峻的心情,他一改平日吊儿郎当的作风,满面冷肃地瞪着千夜咎,试图剖析那张漂亮的脸蛋下是否藏着蛇蝎心肠,“那么现在,可以请你认真地告诉我,此次前来的目的吗?”说到这里,他略作停顿,冰冷的视线直直看进对方眼底,“当然,昨晚那种荒谬的理由,我可不想再听到了。” 与黑主灰阎的关系半生不熟的千夜咎于昨晚突然造访,询问他理由,却得到“被元老院追杀”的回答,即使他随后主动提出“据说这所学园曾是猎人的旧据点,地面底下全是关押吸血鬼的囚牢,我可以住在那里”这样稳妥的要求,黑主灰阎还是非常怀疑他的动机。 “元老院至今并未公开声称你已出逃,我有理由怀疑,是他们派你过来做些什么。” 作为传说中的吸血鬼猎人,虽避世已久,黑主灰阎获取情报的渠道依然非常广泛,元老院由血族帝制时期的最后一任君王、当时的玖兰家主钦点,成为统治血族的最高机构,原本只要正常行使权力即可,纯血种不触犯禁忌,与他们就是互不干预的关系,然而一条麻远野心勃勃,借用纯血种玖兰李土的力量,巩固自己的地位,将元老院纳为囊中之物,尝到甜头之后不满于此,妄图彻底取代纯血之君,成为血族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但以他的先天条件和后天实力,要做到这些,仍然必须利用纯血种存在的价值和血液的力量——“追”差不多,“杀”多半是不存在的,因为千夜咎,正是最适合一条麻远利用的人选,而他曾经,也很配合地乖乖被利用。 “呵呵,”千夜咎笑得意味深长,“你对元老院的敌意有点明显哦,我记得他们的人好像每年都有捐款给这所学园。” 对话至今没有进入正题,黑主灰阎略感不耐,说话方式也更加直白,“不好意思,我个人认为他们捐到倾家荡产都不过分,可以请你直接地告诉我实情吗?” 至此,像是终于逗弄够了黑主灰阎,千夜咎总算敛去了不合时宜的微笑,他抬起手,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硬的脸颊,“最近的猎人协会有些不太安分,你很清楚吧。”他认真地看着对面的金发猎人,“所以我昨晚所说的元老院与猎人协会勾结之事,也的确是事实。” 这样严肃的表情显然更有说服力,可惜未能在千夜咎脸上持续更久,他稍作停顿,再次勾起一道阴冷邪肆的笑弧,“你也知道,我与一条麻远关系很好,那么与他如此亲密的我,为什么突然杀死他许多亲信、逃出元老院呢——” 一条麻远,最古老的贵族吸血鬼之一,若说纯血种是吸血鬼中的吸血鬼,那么统率着元老院的一条麻远,就是贵族中的贵族——即使身为Level B,却连尊贵的纯血种都会尊称其一声“一翁”。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却极为失礼地直呼其名,并且还以如此鄙夷的语气、讥诮的措辞,傲慢地评论着一翁的所作所为—— “这个时候,反对元老院、想抓住他把柄的那些王权守旧派,就会试图查清,他做了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怀疑的方向也很明朗,比如,试图猎杀我、独吞我的血液之类的,毕竟,元老院想利用纯血之血的力量巩固地位,这在上层统治阶级,是众所周知的潜规则。” “而这一次,一条麻远有点心急,他太明目张胆了,多多少少留下了端倪,所以他不能公布我与他决裂、从元老院出逃的事实,以免引人注目。” “至于一条麻远到底做了什么——无非是勾结猎人协会、计划猎杀纯血种,就像十年前的玖兰家。” 说到这里,千夜咎的视线已经不再停留在黑主灰阎身上,而是落在某个空茫的地方,“大概是我纵容他太久,他才会这样肆无忌惮,误以为我完全被他掌控。” 仿佛痛恨已久的仇敌就在那里,他毫不抑制慑人的阴毒、任凭那些狠厉的情绪布满眼底,“甚至想要利用我的力量,去对付我倾尽一切守护的,他们低贱的双手绝对不能碰触的高贵存在。” 那“高贵的存在”,仿佛是千夜咎唯一的救赎,只在提到它的时候,围绕在他周身、那些阴沉可怖的杀意才略微收敛。 他再一次正视黑主灰阎,重新恢复面无表情,坦诚道:“话虽如此,可现在的我,也的确拿一条麻远毫无办法,他不能公开宣布我出逃,我也是,不能以此惩治他,毕竟……他还有用。” 元老院对于血族的意义,与其说是统治,不如概括成维稳,元老院的高层,由血族中颇有名望的贵族组成,他们积代衣缨、树大根深,与人类社会的高层,甚至猎人协会的高层,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一条麻远就是其中翘楚——正是这种盘根错节的动态平衡,维持着目前血族与人类和平共处的现状,一旦这个平衡崩毁,若无绝对强大的武力与威信,是无法处理好接下来的动乱、建立新的秩序的。 千夜咎无意再过多提及,只避重就轻地说:“就是这样,一条麻远做了不该做的事,让我很生气,又不能直接制裁他,只好委屈一点,杀了他许多亲信,结果他对我忍无可忍,所以我的确是‘逃’出来的,正在被追杀也是事实,当然以元老院那些渣滓的水准,除非我主动现身,否则他们不可能追上我,但我也懒得一直跑来跑去——我解释得足够清楚了吧。” “……的确足够清楚。”满头大汗地听着那些杀来杀去简单粗暴的措辞,金发的猎人抬手扶了扶下滑的眼镜,竟也没去计较千夜咎的杀人不眨眼,只确认地问道,“所以你来这里的目的,真的是为了寻求庇护?” 绕来绕去一大圈,得出的还是昨晚的结论。 这所黑主学园理事会的成员,都是人类与血族政界财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更是作为种族和平共处的试验田,代表元老院的一条麻远,表面上是不反对和平的偏稳健派,所以不能肆意在这里安插眼线,黑主学园无疑是最为合适的藏身之地——可是这个“庇护”,显然并非正确答案。 黑主灰阎盯着千夜咎不悦拧眉的模样,昨晚在听到“庇护”这个词时,他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分明很是厌恶这个说法,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否认,此刻也只是漠然应道:“算是吧。”稍作停顿,又说,“十分感谢你,即使昨晚的我对你有所隐瞒,而你也知道藏匿我的风险,还是答应收留我。” “看在老友的面子上罢了。”黑主灰阎说,“况且如果你要乱来的话,枢君想必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呵,”千夜咎轻松笑道,“‘玖兰枢身边的一条拓麻,是一条麻远的眼线,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这句话是我昨晚亲口所说,我自认为我是有自知之明的。” 可惜即使那笑容漂亮得足以蛊惑人心,也遮掩不去他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浑身无法抑制的僵硬——清晰地将这微不可见的动容看在眼中,黑主灰阎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啜饮一口。 “你那个人类与吸血鬼和平共处的计划,之所以能够顺利的进行,根本原因是什么,相信也不用我多做赘言。虽然并不是来协助黑主理事长达成梦想,但是我将要进行的作为,绝对是对你的计划大有裨益的。”再一次露出惯有的微笑,千夜咎抬手整了整滑落额前的长发,露出那双巧夺天工的眼睛,“这也算是,对黑主理事长善举的绵薄回报。” 酒红色的瞳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幽深魔魅,却意外的不乏诚恳,黑主灰阎注视着那双眼睛,最后一丝不耐,也奇迹般地消弭殆尽。 然而就在此时难得的祥和氛围中,那一缕随风而来微不可见的血腥味,却被千夜咎敏感地捕捉到。 “哎呀,看来有不好的事发生呢。”他站起身行至旁侧的窗户边,透过被窗棂整齐割开的玻璃,看着楼下的一切。 剧情恰好进展到精彩的高潮,差一些便成为大魔王蓝堂英饵食的优姬公主,已经被英勇的骑士锥生零成功救下,接踵而至的骇人枪声,将黑主灰阎也引至窗边,他蹙起了眉,问道:“怎么回事?” 夜间巡逻中的黑主优姬,在借着树枝之力从二楼的平台跳下时,不慎被粗糙的枝干擦破手掌,血腥味引出了本就怀着挑衅之意的蓝堂英。 “久未进食的吸血鬼少年,似乎终于不打算克制欲望了,”轻松地根据眼前所见推理出故事的开端,千夜咎回眸注视着身侧的黑主灰阎,“您的和平之路,仍有很长的里程要探索呢。” 黑主灰阎显然早已对此有所觉悟,即使知道前路充斥着艰难险阻,他还是以坚定不曾动摇的,令人不禁动容的、宣誓般的语气说:“不管前路如何,我都会将这个梦想践行下去。” “真是令人格外感动,请恕从未有过如此远大的梦想的我,无法说出贴心的鼓励之辞。但是至少这种同为梦想而奋斗的心情是相同的,我感到很荣幸。” 分明应该以激励的眼神,礼貌地正视着当事人,再以庄重肃穆的口吻说出这番话,然而此时此刻,千夜咎已经顾不上再多看黑主灰阎一眼。他所有的心绪,已经尽数被缓步自林间行出的那个人,吸引殆尽——事实上,对尚能维持着冷静的表象站在这里的举动,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是玖兰枢,血族真正的君王、至高无上的荣耀。 他的步履从容自若,姿态优雅倨傲,容颜隽拔、俊美得无与伦比,清冷的月辉极尽细致,勾勒出他颀长挺拔的完美身姿,如同神祇一般,只是简单的一个抬手,都尊贵得高不可攀、令人甘愿俯首称臣。 “我此生唯一的梦想,就只是,不惜一切代价,守护一个人而已。”千夜咎目不转睛地看着玖兰枢的方向,眸光渐深。 已经四年没有再触碰过这张珍藏在记忆深处的容颜了,在吸血鬼漫长得仿佛永无止境的生命里,不过是区区四年而已,为什么会有种已经过了四千年的错觉呢。目光如饥似渴,眷恋着昔日的恋人不曾稍瞬,即使看见他露出那种独一无二的温柔微笑,只为安抚受惊的心爱女孩的那一幕,感到无法言喻的酸楚与难过,也是连眨眼都不舍得,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湮没在影影绰绰的树林深处。 唇角的弧度难掩苦涩,千夜咎转身不再去看,“对了,还有熔炉的事……” 而就在他完全转过身的下一刻,暗夜的君王却陡然止住了行进的步伐,他危险地眯起眼,回眸直直地看向那扇窗户! 那样的感觉,与已经被尘封的记忆中的那些十分相似,熟悉得几乎令他憎恶。 那种被人用此间独一无二的、深情的,爱恋的目光,刻印于灵魂般地、深深凝视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