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夜~错位[上]~
“那枢就拜托你照顾了,咎。” 即使对方是蹲下来与他说话的,咎仍然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看进他的眼睛——深沉的酒红色瞳眸,昭示着这个男人至高无上的身份,他举手投足间仪态优雅温稳,又沉淀着绝对不容抗拒的威压。 “不必再执着于离开的事了,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本应存在的地方。” “是的,希望咎可以乖乖记住这一点哦。”蹲在男人身畔的美丽女子,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虽然我还是更加希望咎叫我一声‘mama’啦……” “树里,请适可而止。”男人淡淡吐槽着心爱的女子,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咎怎么说都是救过你的兄长。” “哎呀,悠真是无趣,难得可以占一下这个老气横秋的家伙的便宜。” “……”这是面对调戏岿然不动、老气横秋的咎。 ——今天是他作为‘玖兰咎’,在这个世界醒过来的第三日。 按照眼前这对夫妻的话来说,应该是他从另一个世界“归来”的第三日。 咎垂眸看向怀中被玖兰悠强行塞过来的婴儿,熟睡的玖兰枢被他们嘈杂的拌嘴声吵到,不安分地动了动,小手抬起来四处摸索,咎静静看着他,而后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他软软的掌心,下一刻就被紧紧握住,玖兰枢这才重新安静地睡去。 细嫩的触感与暖暖的温度,那一瞬间被全然依赖的感觉,咎几乎无法用语言形容它带来的震撼——就像是游离于世外已久、无知无觉的灵魂,终于与这个陌生的世界产生关联,一切都有了实感。 而他也在下一秒表现出应有的失态,“你们吵到小枢了。” 成功地迎来夫妇俩面面相觑过后的惊喜凝望,“咎……” “怎么了?”他面上仍是状况外的平静,此刻露出了一点疑惑,“我说错了什么吗……?” “并没有,咎只要像现在一样就可以了。”终于玩够的玖兰悠拉着树里站起来,温柔地微笑道,“那么我们去赴宴了。” “嗯。”咎乖巧地点点头,目送着夫妇二人出门时欲言又止,挣扎片刻后,终于说出了酝酿许久的叮嘱:“……路上小心。” 玖兰树里停住脚步,再回身面对他时笑靥如花,“嗯,咎也是,要开心哦。” 太久未再感受过的温暖使他怔在原地,直到怀抱中传来细细的挣动,他才下意识地以笨拙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轻轻拍抚玖兰枢,再回神时垂眸,便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 他刚刚苏醒,眼眸还带着氤氲的水汽、薄酒般光华流转,就那样凝视着他,澄澈的眼瞳只印着他的面容,而后,攥着他手指的小手更加握紧了一些,仿佛这样就十分满足,眯起眼露出漂亮的笑容—— 宛如最为圣洁的救赎之光,以劈金断玉之势破开灰垩的穹顶,照亮他晦涩的人生。 在那个世界里,与亲人在一起的记忆十分模糊,最为深刻的大抵就是三岁的时候,照顾他的老婆婆撒手人寰的一幕。年幼时懵懵懂懂,除了感觉到身边与他接近的人数越来越少之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格有什么问题。 长大了一些后,才发现众人看他的目光里满含厌恶,才明白他们口中的“怪物”是什么意思。 他曾试图挣扎过想要融入其他人的圈子里,然而与他接近的人一个个都遭受厄运,严重者甚至丧命,他终于放弃了这样的行为,选择默默地回报那些曾经友善待他、给予他晦暗人生一息微光的人,直到以命相救的那一刻—— 意识到死亡即将到来的瞬间,漫上心头的却不是悲伤,而是终于解脱的喜悦。 所以没有人可以理解,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依旧活着的刹那,他究竟有多憎恨这不堪的命运。 然而此时此刻……他静静看着怀中的玖兰枢。 那样干净的笑颜如同在安慰他不用害怕,握着他的手那么小,却已经足够给予他无尽的力量,那些光芒太过耀眼,痛苦的过往在这一刻如流水般逝去,温柔与眷恋顷刻间占据了整个心脏。 仿佛受到了蛊惑,他几乎是理智全无地下定了那个决心——想要陪在玖兰枢身边,守护他一辈子不受伤害。 ——这样的、前所未有的、愚蠢决意。 …… “辉夜。” 地下空间一片死寂,这道声音的出现便显得有些突兀。 千夜咎仍闭着眼,甚至刚刚从那个旧梦沉郁的悲哀中抽离,他的音色却是镇定清冷的,如同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清醒。 一袭黑色劲装的短发少女应声推开门,作为接受过元老院改造的、最顶尖的杀手,对于尚在门外就被千夜咎发现这一事实,她却习以为常般、丝毫不觉得惊讶,她走进室内关上门,而后恭敬地对着千夜咎单膝跪下,压低声音,妄图掩饰语气中隐晦的自责,“抱歉,咎大人,吵醒您了。” “我不是说过了,与你无关,”疲惫经过漫长的堆积,短暂休息的缓解效果聊胜于无,千夜咎尚未完全提起精神,语气便有些淡漠,“这是我的习惯。” 千夜咎睡觉向来很轻,动辄就能醒,因为要防备很多事物,此刻他无意再多谈论这个话题,站起身走到辉夜面前,将她扶起来,声音重新变得温和,“有什么急事吗?” “是这样的,黑主理事长来找您,我看他的精神……似乎不稳定,就把他拦在外面了。” “嗯?他找我?”用优秀的夜视能力看过辉夜适时呈上的怀表,确认了时间还早,并没有旷掉下午的课,千夜咎狐疑地眯起眼,“我去看看。” 他沿着楼梯上到一楼,刚打开门,就见一把长刀迎面兜头砍来,伴随着黑主灰阎咋咋呼呼的吼声,“千夜咎!你到底对零做了什么!如果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现在就打死你!” 黑主灰阎这一招并不是认真的,所以千夜咎很轻易便躲开了他的攻击,他微微拧眉暗忖一瞬,这才想起昨晚锥生零被他催眠,一直没有解开术法,“他是什么绝世大美人吗,我为什么要对他做什么?”再一次躲开黑主灰阎的刀,千夜咎边油腔滑调地安抚他,“只是让他睡着而已,你不如现在停下来,那样我才可以去把他叫醒。” …… 理事长休息室内,锥生零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几乎要与白色的被单融为一体,黑主优姬正守在他床畔,紧紧握着他的手,她大清早就逃课去见过玖兰枢,之后干脆破罐子破摔,没有再回去上课,选择陪在一直昏睡不醒的锥生零身边。 即使差点被零吸取血液,善良如她,此时此刻也先将恐惧放在一边,一心一意只是责备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心疼着由于她不慎的言行而深受痛苦,一直孤寂地与堕落执拗斗争的锥生零。 ——关于昨晚的事,她的记忆只到被锥生零咬住的那一刻,再醒来已经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黑主灰阎正在给她处理颈侧的伤口,她仔细回忆了一整晚,记得恍惚间像是看到了玖兰枢,那么应该是玖兰枢制止了锥生零、救了她。 她为这样的温柔微微晕红了脸、心醉不已,又突然想起早上的事——对玖兰枢道完谢后,礼貌地请求他不要将锥生零编入夜间部,本以为玖兰枢会对破坏规则的她感到不满,没想到很容易就得到了应允,“优姬既然不介意,那就按你的意思来”什么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昨晚那个严肃向黑主灰阎提出要求的人不是他。 门口传来脚步声,黑主灰阎离开前说去找人来给锥生零看病,看样子是他回来了,优姬立刻起身急忙开门迎接,“理事长——”接着看到站在黑主灰阎身边的男人,有些意外地睁大眼,“千夜老师?” 千夜咎看见她,也微微一怔,而后略一颔首,径直走到床边,他并没有擅自行动,耐心等待着黑主灰阎支吾地糊弄完黑主优姬,才挑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我开始了。” 黑主灰阎似乎在犹豫些什么,没有先回答问题,反倒拧着眉问:“需不需要优姬回避一下?” 千夜咎看向他的眸光,顿时变得意味深长。 不待黑主灰阎再做反应,他已经将手掌覆上锥生零的额前,指缝间猩红的光华转瞬即逝,锥生零轻轻呻吟一声、接着睁开眼睛,露出已经恢复了清明的浅紫色眼瞳。 “零!”优姬立刻唤着他的名字扑上去,凑近他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你还好吗?” 锥生零循声缓缓转过视线,“……优……姬?” 然而认出少女的那一刻,他也同时、重新坠入地狱—— “啊!好痛——零?!” 心脏剧烈痉挛、几乎要将灵rou分离,残暴的血色再次污染了那双眼瞳里干净的浅紫,汹涌的渴求卷土重来,压抑许久的反弹前所未有的激昂,锥生零根本无法控制、狠狠抓住优姬的手臂,将尖锐的利爪刺入她的血rou! 獠牙即将咬上优姬脖颈的千钧一发间,被千夜咎捏住他的脸颊阻止,再次被迫昏迷的黑主优姬软软倒在了床上。 先前黑主灰阎的那个询问,现在才得到回答,“是该让她回避。”千夜咎保持着钳制锥生零的姿势,冷漠地说:“原来你对锥生零吸优姬的血这件事,是纵容的。” 锥生零压抑体内作祟的吸血鬼因子已经太久,血液锭剂不能再缓解他的渴求,只有真正的鲜血才能慰藉他的饥渴,而他最渴望的血,从刚才那一幕看来,的确是黑主优姬的血液,以黑主灰阎的身份,不可能不知道黑主优姬的靠近,会让锥生零顷刻间为之疯狂,如果他诚心想要阻止锥生零吸优姬的血,会从一开始直接让优姬离开这里,而不是拖延之后犹豫地发问。 “可是只能这样了。”黑主灰阎拧起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他的声音有些沉重,“如果优姬是自愿的,我没有阻止的理由。” “但我有。”千夜咎面无表情,看着在他手中徒劳挣扎的锥生零,语气坚定得宛如沉铁,“她的血不可以给别人,否则他会很难过。” “喂!你想做什么?” 他在黑主灰阎的惊呼声中提起锥生零,步履从容地走进浴室,关上门挡住跟过来的男人,“我的血对他来说虽然比不上优姬,但终归也能缓解他的饥渴,除此之外,纯血之血,还可以推迟他堕落为Level E的时间。” 听到这句话后,黑主灰阎果然不再试图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