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入局[上]~
四壁密封的地下室中,顶部华丽的吊灯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将这一室空寂映照得格外清晰,少年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手里的画册停在印着炫目夕阳的那一页,他的目光似乎是定格在书页之上,然而这幅画面维持的时间太过长久,以至于暴露了他正处于失神中的状态——直到如囚牢般紧闭的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 ——“我回来了。” 玖兰咎闻声望去,视线尚未触及到来人,毫无表情的面容,已经事先露出温和柔软的微笑,“欢迎回来,小枢。” 这样的笑容似乎令他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四岁的孩子一扫先前微不可察的低郁,步履轻快地向着玖兰咎走来,“哥哥在看什么呢?” “……啊,没什么——” 怔愣的时间太长,导致猛然回神反应迟钝,尚未整理好纷乱的心情,玖兰咎收起书本的动作有些失措,还是未能阻止靠近的玖兰枢看到那本画册。 在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玖兰枢漂亮的小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担忧与焦躁,即使年老体衰轻度痴呆的玖兰咎慌忙地解释,“只沉迷于很乖很可爱的小枢。”也还是未能抚平他紧蹙的眉心。 “所以哥哥很难过吧——以前你可以抱着我一起看图,讲故事给我听,但是现在……曾经为我描绘的风景,却只剩你一人欣赏。”随着话语的进行,愈发为玖兰咎感到委屈,怒意渐渐浓烈,玖兰枢清澈的声音变得微微嘶哑,“比起将你一个人留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还是……即使生活在监视中,但是至少……我可以陪着你。” “我才不是那样想的啊。”玖兰咎叹息着,轻轻拉过玖兰枢的手,让他坐在身边。 血族的孩子在七岁之后,成长速度是很快的,虽然只有八岁,玖兰咎的身形已经逐渐显现出修长完美的风致,宽阔的臂膀轻而易举,便将玖兰枢揽入怀中,就着下颔轻抵玖兰枢额头的姿势,抱着他哄小孩儿似的微微晃动,一如那些枢仍然年幼的时光。 在渐渐变得温柔的气氛中,咎轻声问道:“在小枢眼里,悠和树里是怎样的人呢?” 置身于这样温暖的怀抱里,那些蒸腾的怒意终于一点一点消弭,明锐的灯光似乎也为此温软地晕开,柔化了玖兰咎清和的眉眼,玖兰枢看着咫尺之处的面容,仿佛随之忆起了什么,重新恢复平静。 “……非常温柔的人。”他缓慢而坚定地说。 “嗯,”咎微微颔首,下颔细腻的皮肤轻轻蹭着枢的额头,带起一阵令人轻松的细痒,“所以他们所做的决定,一定也是对我们来说最好的、温柔的决定吧。” ——也许之前还会因为玖兰悠百般阻止他离开,而怀有“怎样都好,到时候受伤的可是你们”这种自私自利的想法,然而被无微不至地照顾了这么久之后…… 所以并非畏惧那些冗长得漫无止境的寒冷,比起自身对于孤独的恐慌,不知何时会降临在这样温柔美好,无论如何都不想伤害的一家人身上、那些将因他而生的灾厄,才更加使他坐立不安、昼夜难眠。 “抱歉……”懂事的孩子立刻道歉,但是半截尾音尚未进行到结束,便消失在玖兰咎的指间。 “小枢的对不起,只要对被你误会的悠和树里说就够了哦。”玖兰咎竖起食指抵在他唇前,目不转睛地深深凝视着怀中的至宝,唇角的弧度终于带上细微的轻快,“何况,除了必须出门的时间,小枢明明就是一直陪在我身边啊。而且我很开心呀,那么懂事的小枢,竟然为了我,这样失控。” ——“谢谢你。” …… 那些温暖的梦境渐行渐远,肢体上传来灼人的温度,如同透过玻璃散落进房中的明媚天光。 对于长久行走在黑暗之中的血族而言,那些光芒实在是耀眼刺目、难以承受——被强行晒醒的千夜咎,抬起沉重的手臂遮在眼前,僵硬的骨节由于突兀的抽动,发出清脆的咯嗒声,过度透支的身体残留着磨人的酸痛,令他不适地微微拧眉,视野再度变得清晰之后,他便兀自坐起身来——露出的光洁皮肤并无任何伤痕,白皙依旧,像是从未经历过那一场激烈的争斗。 千夜咎愣了愣,仔细检查了视线所能及的皮肤,又拧过头去看后背、手臂也配合着尽力往后伸,那道几乎致命的深刻裂伤,已经愈合了一半,提醒着他发生过的真实,他一时僵住,茫然地盯着前方,突然想起什么,整个人猛地一震回过神来,四处环顾片刻,眉心的折痕愈深,似乎仍然不敢相信现实,他翻身下床,不顾全身赤裸、步履急促地走进衣帽间——终于承认了这是黑主学园、月之寮,玖兰枢的寝室,而他,的确被玖兰枢所救,不止如此,玖兰枢还为他疗过伤。 ……这里有许多元老院的眼线,他流了那么多血,行踪定已暴露,而他身在黑主学园的事实,将会为玖兰枢带来许多麻烦。 下一刻,他立即取出玖兰枢的衣服穿上,举止间逃命般慌张,可惜刚套好衬衫的时候,却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一开一合的门板引起了极小的空气流动,微微的风拂过千夜咎裸着的下半身,带起几不可察的细碎凉意,硬生生冻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你在做什么?” 归来的君王已然从门口移动至衣帽间,他好整以暇地立于墙畔,冰冷的目光审视着千夜咎,看着他一分一毫僵硬起来的背影,直到听见他逞强的反唇相讥—— 千夜咎勉强保持淡然地转过身,目光游离地看向玖兰枢,拼命克制着其中的迷恋,唇角勾起狡狯的弧度,“自然是利用完你的力量,想要逃走了。” 他一步一步地逐渐靠近玖兰枢,直到相距咫尺时,他突然倾身,双手撑在后面的墙壁上,将玖兰枢整个人禁锢在怀抱中,一直拎在右手中的内裤,顺势垂落在君王颊侧,而千夜咎便就着这呼吸相闻的姿态,眼神戏谑地示意了一下内裤,再次挑衅地看进君王漠然的眼瞳,“上次就想说了,小枢的习惯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纵然遭到如此下流的冒犯,玖兰枢依旧不为所动,仿佛千夜咎此人并不存在于眼前,甚至没有避开纠缠在他唇边的温热吐息,疏淡的声线如山间泉水般清冷,毫无起伏地说:“总是在我面前摆出我最厌恶的姿态,你送死的意图太刻意了,让我不得不怀疑你真实的目的。” 听到这句话,千夜咎凝视着玖兰枢,错愕地睁大双眼,呆呆怔了片刻。 “……你说……什么?” 玖兰枢话语中隐晦的意思,就像已经知道了被隐瞒的真相,无暇他顾的这两天,可能被趁虚而入,这样的事实如同一把重锤,击碎了千夜咎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伪装,他再笑不出来,撑在门板上的双臂,都无力地向下滑落了一些,幸好尚能勉强保持理智,“我与元老院沆瀣一气,置玖兰家于危险之中,将优姬的存在透露给玖兰李土——我做了这些事,难道目的还不够明显?” 这个试探,似乎的确成功了。 经由千夜咎刻意地提醒,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再次将玖兰枢远远推离,他危险地细细眯起眼,尖锐的目光刀锋般直直刺入千夜咎瞳底,下一刻,修长的手指毫不留情地狠狠捏住千夜咎的下颔,被激怒的君王垂下眼,分明是一样的高度,甚至他还被千夜咎整个圈在怀中,看着却俨然是傲慢俯视蝼蚁的姿态—— 冰冷的眸光掠过千夜咎眉心几不可见的折痕,玖兰枢面无表情地命令,“我说过了,你没有资格露出这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