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夜~罗网[下]~
那是怎样的一段故事呢。 玖兰枢决意建立一个新的世界,能够遵守约定保证优姬一世平安、能够让重要的人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自此之后,千夜咎想支持玖兰枢实现理想,主动成为了助他肃清阻碍的无双利刃,而玖兰枢,则机关算尽、玩弄权术、收揽人心,储备着今后可以有效利用的棋子——两个温柔的少年,在元老院中相依为命,为了守护对方,不约而同地选择将自己变得冰冷残酷。 玖兰家的悲剧发生之后,最初那段时间,千夜咎都处在一个不惜自毁的边缘,他当着一条麻远的面,第一次毫不掩饰地亮出獠牙,将玖兰枢纳入羽翼之下、隔绝各路心怀鬼胎之人对他的觊觎,又为了防止玖兰枢被当成他的弱点、因他而受到sao扰和伤害,不得不声称玖兰枢是他的宠物、玩具、储备力量,独自承担了所有的代价。 恰巧一条麻远失去了最大的助力玖兰李土,不再拥有十足的底气与纯血种抗衡,且亲眼见证过玖兰李土久久未能杀死千夜咎的事实,千夜咎这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竟然出乎预料的有效,一条麻远暂时放弃了争夺玖兰枢,并误会千夜咎与玖兰李土是相似的人、为了自身的强大不惜吞噬血亲,屈从于千夜咎狠绝的威胁,安分守己地采纳了他互相利用、友好合作的建议——千夜咎则从此再也没能睡个好觉,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关注元老院的动向,防止背叛、暗杀和偷袭,避免守护之物遭到破坏。 “他是我珍贵的食物,无意与你们分享”、“胆敢越过我对你表示关心的人,多数都是你可以利用的棋子”——在千夜咎的庇护与配合之下,玖兰枢很快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只需要等待玖兰李土完全复活,与千夜咎联手将他彻底杀死的同时,毁灭元老院,就可以构造全新的秩序、再稳步实现多年的夙愿…… 却终究止步于此。 …… 刻意遗忘的过往,被楼下局外人的几句议论,轻易揭开了封存的印记,玖兰枢几乎无法抗拒地任由汹涌的记忆洪流吞没,视线也不能继续集中于文字,下意识地落在执着笺纸的那只手上,盯着看了一会儿,索性抽走碍事的信件,将千夜咎的两只手都抓住,沿着骨节捋直抻展,漫不经意地垂眸端详。 千夜咎的手,毫无意外生得完美无瑕,白皙莹润的皮rou裹着笔直纤长的指骨,宛如玉璧精雕细琢而成,干净得令人根本无法想象,它曾经深深刺入玖兰枢的心口,差一点就挖出了他的心脏。 …… 后来,以“能够随时逗弄玩具、吃到食物”为由,千夜咎得以将玖兰枢放在身边周全守护,同居同行的许多个日日夜夜,玖兰枢知道千夜咎为数不多短暂的睡眠里,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噩梦,也习惯于照顾陷入梦魇的他,然后在五年前的某一天,一如既往地抱住惊醒的千夜咎温言安抚时,他反常地怔愣了很久,自此之后,千夜咎对玖兰枢的态度,就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看着玖兰枢的眼神里,以往为做戏表现出的贪婪、掠夺……那些邪肆狰狞的意图,日渐变得清晰真切。 千夜咎像是换了一个人,变成玖兰枢完全陌生的模样,日不归宿、对他冷漠以待,性情愈加暴躁嗜杀……元老院的贵族们经常会自作主张,以提供养料的名义,将人类关在囚笼中,主动献给从未要求过食物的纯血种,之后厚颜无耻地问他们索取血液做奖赏,千夜咎身为阴晴不定的“暴君”,以前尚能借口娱乐掩人耳目、偶尔放走一些人类,或者仁慈地直接结束不愿意变成吸血鬼的人的生命,现在却一视同仁、残酷地将他们完全变成Level E,来为自己、为元老院提供战力! 昔日相依为命的温暖还历历在目,玖兰枢确定千夜咎会如此异常的缘由,是遇到无能为力的困难、心有苦衷,而他们曾经互相承诺过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隐瞒,要携手面对、荣辱与共—— 那是在玖兰枢主动告知始祖的身份后,由千夜咎主导的约定,他希望可以为玖兰枢分担困难,公平起见,玖兰枢也想为千夜咎做到相同的事。 然而这一次,玖兰枢像以前一样遵守着誓约,坚持好言相劝、耐心询问,希望千夜咎可以对他坦白,却得到无数的嘲讽与嗤笑,是千夜咎先背弃了对彼此的承诺。 执着的问题始终无果,直到僵持许久之后的那一天—— “黑主宅的布防都探查清楚了?做的不错,玖兰悠和玖兰树里已死,这次我也好心一点,送玖兰枢兄妹二人一起上路吧,”元老院的花园里,千夜咎慵懒地坐在雅致的石椅上,任凭跪在地上的仆从卑微地亲吻他的脚尖,笑得邪肆而乖戾,“不过,玖兰李土也真是好用啊,只是告诉他小公主的存在,就带着那么几个不中用的奴隶,兴冲冲地深入敌营……小、枢?” 数日的敌对与挑衅,仿佛堆积的炸药一触即发,终于因为这触及底线的话语,轰然爆炸,纯血之君强横的威压失去控制,势如破竹地荡开气浪,所及之处,低等级的吸血鬼毫无反抗之力、悉数化为沙尘,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寂静中,玖兰枢挟住千夜咎的脖子,一字一顿地问:“你在、说什么?” “还不明白?”毫不在乎受制于人的现状,千夜咎不改嘲讽戏谑的笑,“除了优姬的存在,还有什么情报能够让玖兰李土趋之若鹜?……是我透露给他的,玖兰家的一切悲剧,都是我一手策划——”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咬字也风淡云轻,措辞搭配着语气,却宛如一把利刃扎入耳道,割开皮rou、摩擦着狭窄的骨缝,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将冰冷的寒意注入骨髓血脉—— 即使早已习惯被欺骗、被背叛,这一次,玖兰枢却还是难过得说不出话,只得加重手上的力道,试图阻断那些恶毒的话语,他面无表情地俯视被捏在股掌之中的千夜咎,想要在他面上瞧见一丝一毫的动容,然而从始至终,千夜咎都不躲不避地与他对视,森冷凛冽的视线,尖锐地刺进他眼底,明明是被掌控的一方,却仿佛正与他分庭抗礼。 “现在,我要夺取你的力量了。” 如是宣告的下一刻,千夜咎以伸长锐利指甲的手,狠辣地骤然刺入玖兰枢的心口,差点挖出心脏的千钧一发间,被察觉杀意的玖兰枢本能地反击、打在他腹部,这一击毫不留情,千夜咎的身躯轻若鸿羽、高高扬起,坠落在地却沉重得宛如铅块,硬生生砸毁了远处半排围墙。 玖兰枢俯下身,从坍塌的废墟中提起遍体鳞伤的千夜咎,露出獠牙、狠狠咬上他的颈动脉——所听、所说,一切都可能是假的,唯有封存在血液之中的记忆,绝对不会虚假。 千夜咎血液里的记忆,的确与他的说辞一致、没有分毫差池。 可是在这之前,玖兰枢分明在他的血液里,看到过另一份完全大相径庭的记忆…… 难以置信的迷惑,交织着切骨的仇恨与震怒,使玖兰枢开始不断地逼供千夜咎,事情涉及到令贵族们噤若寒蝉的玖兰家事件,元老院也不敢插手干预,只好放任两人针锋相对,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以漫无逻辑的争吵,与惨烈的两败俱伤告终,又在养精蓄锐后卷土重来,剑拔弩张的对峙日复一日,重复着千篇一律的乏味过程,直至筋疲力尽的玖兰枢主动让步,离开元老院、前往黑主学园为止。 …… 一声轻薄的叹息,为室内蒙上浓郁的晦暗,即使窗帘大敞,清朗的月辉恣肆地倾泻而入,也如落进深不见底的沉渊,凋零在太过霸道的黑暗里。 玖兰枢疲倦地闭上眼,将千夜咎的手贴在心口,不知是想试探这只手,会否再一次残忍地伤害他,还是想让这只手,亲自抚慰那里曾经受过的痛楚。 …… 生为始祖活过千万年,玖兰枢亲眼见证了血液对于血族的意义,没有人能比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那是构成吸血鬼生命的本质、灵魂记忆的来源,绝对无法改变,而千夜咎竟然颠覆了他深信不疑的事实,暂且不论真相究竟如何,存在两个相悖的记忆,已经足以证明千夜咎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不知何时开始对他有所隐瞒、或许早就背弃了他们互相信任的誓言。 证人被破坏、证据被掩埋,无从调查千夜咎说辞的真实性,不知应该信任哪一份记忆,不可辨别过往一切的温暖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蓄谋已久的骗局,不能判定千夜咎的好坏、确保优姬安全无虞……饶是如此,玖兰枢却始终无法干脆地对千夜咎狠下杀手、永绝后患。 就是从这时起,到察觉千夜咎身在黑主学园时,产生了强烈的嗜血欲求,再到后来,终于正式重逢,再度接近千夜咎时,难以抑制地露出獠牙,这种种表现,都在直白地提醒着他,那个不堪的真相——即使远离千夜咎、决意与他再不往来,也从未真正放下过他。 数年的朝夕相处,呼吸相闻、亲密无间的伴侣关系,玖兰枢身体里流淌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倾诉,千夜咎曾经对他的确是真心的、从未欺骗过他,但是在千夜咎血液里看到的记忆、千夜咎将他远远推开的所作所为,却又不断作祟、鞭挞着偏颇的情绪,使他保持清醒,强迫自己将千夜咎当做不共戴天的仇雠。 理智与情感不断拉锯,化作纠缠在心脏鼓动间深刻的疼痛,让他无法彻底遗忘对千夜咎的爱,也无法彻底放弃对千夜咎的恨,爱与恨这两种同样强烈的情感,同时矛盾地集中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大抵如此。 他还爱着千夜咎,因为爱他,所以与他说话时,语气会不受控制地变得柔软,用词会下意识地仔细斟酌而失去了原有的从容洒脱。 因为即使被千夜咎抛弃,也还是爱着他,所以面对他时脾气会不由自主地暴躁,会更加容易失去耐性——比起千夜咎的负心背叛,更加令人愤怒的是,被他弃若敝履、也依旧对他念念不忘的自己。 爱是真的,恨当然也是真的,因为憎恨计划着利用千夜咎,却又因为爱而优柔寡断下不了手;因为憎恨,希望他污浊的血液流尽湮灭,又因为爱,得知他力量衰减后,不忍再吸取他的血液,及至后来对于他把血给了锥生零的做法,感到难以克制的愠怒;重逢当晚就毫无矜持地配合他上了床,的确是因为憎恨他、想要借此惩罚他,也是因为,太想念他。 曾经有一次,千夜咎为了逗他开心,送给他一支超大号的彩虹波板糖,后来波板糖就成为他们约定忘记不快的标志,圣巧克力日那晚,星炼捡回来的那盒巧克力,正是被捏成熟悉的波板糖形状,所以在看到那句“我爱你”时,他很生气,气千夜咎已经背叛,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为他写下这句话……同时也很开心,几乎就要习惯性地抛开所有不快。 幸亏千夜咎这一次的演技足够拙劣,在看见他关心优姬、或者接近锥生零时,会不由自主地心绪动荡,由于发觉了这一点,他才会屡次三番以这种手段刺激千夜咎,不甘心地让他难过、报复他,并且幼稚地试图证明自己对他的重要性。 千夜咎的反应果然令他十分满意,除此之外,各种与印象截然不同的作为,以及黑主灰阎的证词,让他渐渐抛弃理智,偏向于情绪化的判定,相信千夜咎的清白,相信千夜咎是心怀苦衷、不得已才欺骗他,相信玖兰家的悲剧绝非如千夜咎所说、是他一手策划…… 那些深刻的憎恨不断淡化,几乎被复燃的爱意烧蚀侵吞,在看到千夜咎受伤、基本猜到他前来黑主学园的目的之后,玖兰枢终于决定,开启一场危险的赌注。 当着一条麻远的面袒护过千夜咎,回去就放他离开,千夜咎所隐瞒的真相究竟如何,他是否真的做过不可饶恕的事,他到底是好是坏、会否威胁到优姬的安全,选择反抗元老院的后果……所有的这些,玖兰枢全部都不在乎了,随便怎样都好,只要千夜咎能够平安。 而事实证明,玖兰枢赌赢了。 千夜咎的确一直爱着他,也的确不信任他、不愿与他共患困难,宁可死去,都不肯对他坦白所隐瞒的苦衷。 …… 将一条拓麻的诡辩听在耳中,千夜咎微微挑唇露出一道冷笑,腹诽着他的天真无邪。 一条麻远污蔑玖兰枢包庇,确实是刻意而为,两名纯血种有所图谋地联手,对于元老院无疑是莫大的威胁,必须阻止他们同流合污——那是一条麻远狡狯的算计,倘若玖兰枢更在乎名誉危机,就会顺从地交出千夜咎;倘若玖兰枢执意袒护千夜咎,那他就是不惜自毁多年苦心经营的名望。 可惜对于千夜咎与玖兰枢真正的关系,一条麻远发现得还是太迟了,玖兰枢的形象深入人心,大局基本已定,之后经过千夜咎强迫玖兰枢配合的表演,目前看来,夜之社会中,比起玖兰枢包庇的说法,众位血族们更加愿意相信,千夜咎刺杀失败、反被玖兰枢制裁,一条麻远煽动舆论试图牵制玖兰枢的指望,也落空了——机关算尽的计谋,变成了孤注一掷的赌博,输家是一条麻远,当然,这场赌注中,他也并非一无所获,选择在这个关头当众公开与千夜咎决裂的消息,就可以利用千夜咎出逃是为刺杀,掩盖他计划杀死纯血种、这个逼走了千夜咎的真正原因,让那些尝试用“对纯血种不敬”这个把柄,弹劾元老院的王权守旧派们,彻彻底底死了心。 玖兰枢的名望有不降反升的趋势,千夜咎正为成功帮到玖兰枢而感到欣喜,也懒得去计较一条麻远狡猾的权衡,可惜尚未高兴多久,就听到玖兰枢的叹息。 那声气音很轻很浅,千夜咎却敏锐地分辨出其中掩藏的沉郁,随即手被玖兰枢握住、贴在心口的举动,也立刻让他意识到,此时玖兰枢低落的缘由。 当年那直取心脏的毒辣攻击,不止是玖兰枢耿耿于怀的痛楚,也是千夜咎永远后怕的噩梦。就是在那个瞬间,灵魂里的怪物,趁着他心绪波动的空隙,突然夺得他身体的控制权,差点就对玖兰枢犯下无法挽回的罪行。 沉默地收紧圈住玖兰枢的怀抱,千夜咎将唇贴在他颊侧,亲昵地来回轻蹭着,沿途珍爱地落下数个细碎的吻,分明心疼得恨不得跪下恸哭流涕地向他认错道歉、求他原谅,却又怕他询问真相,只好昧着本心模棱两可地说:“……对不起。” 可惜这于心不忍的道歉终究未能瞒过玖兰枢,默契地听懂了千夜咎的意思,他慵懒地半睁开眼,却目无焦距,瞳中的酒红色浑厚幽深,似乎仍然沉溺在回忆里,他向来擅长以淡漠的语气掀起惊涛骇浪,此时也不例外,轻描淡写地提出直指人心的尖锐话题,“阿咎倘若真心感到歉意,就应该告诉我之所以那么做的缘由,不是吗。” 再度被逼至绝境的千夜咎,只能窘迫地保持沉默,求饶似地伏在他肩头,良久后强颜欢笑着,狼狈地转移话题,“宝贝,困了么,去床上睡吧。” 短暂的停顿片刻,玖兰枢微微侧过身,仁慈地允许了这次逃避,抬起一边手臂绕过千夜咎的后颈,配合地任他打横抱起,肆意娇纵地享受着他的宠溺。 抱着玖兰枢稳步走向床榻,千夜咎将他放在床边坐下,蹲下身准备为他更换衣服时,又被他握住了胳膊,千夜咎只得随着玖兰枢的力道再次站起来,由他环住腰抱着,最后索性顺势跨坐在他腿上。 不久前喜悦的心情,果然没有被玖兰枢忽略,他略扬下颔,静静凝视千夜咎,温凉的声音轻柔地拂过耳际,“就那么开心吗,做我的棋子。” 双手捧起玖兰枢的脸颊,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精致的眉眼,千夜咎垂眸深深看着他,瞳底的珍爱宛如蜜糖般,随着目光流溢而出、醇厚地包裹住玖兰枢,接着,似是不满足于这有距离的接触,他低下头,沉醉地细细亲吻着玖兰枢,最后贴在他唇边,微笑着温柔地说:“嗯,很开心、很满足哦。” 随即,嘴唇就被玖兰枢叼住、发泄般地狠狠咬了一口,“但我却很生气呢。” 玖兰枢身在其位,这些年自然时常身不由己,行事也习惯于筹谋权衡,渐渐变成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利弊的功利状态,譬如这次执意反抗元老院,就只是因为喜欢千夜咎、所以单纯地想护他周全,落在别人眼里,却变成通过千夜咎获取名望……当然,促成现在的局面,千夜咎功不可没。 这样看来,他们两个人真是有趣,千夜咎拼命付出,想做玖兰枢的棋子、为他所用,而玖兰枢,却无论如何都很厌恶,千夜咎与冰冷的棋子有所关联。 彼此都怀着这样的心意对待对方—— “究竟是什么呢,当时必须分开的缘由。” 不可言说的隐痛又一次遭到质问,这样的危机,千夜咎从重逢以后经历过许多次,至今处理起来已然得心应手,就着当前的姿势直接吻上玖兰枢,试图用亲亲散去他的注意力,一番单向的唇舌交缠后再分开,千夜咎躲避着玖兰枢冷彻直白的目光,圈住他的后背,严丝合缝地抱着他,一只手埋入他发间、按着他脑后,让他的脸靠在自己肩头,掩去他复杂的神色,再一次避而不答,“说起来,小枢准备如何处理绯樱闲?” 一阵静默,冗长得令人心焦。 良久之后,玖兰枢无可奈何地轻叹出声,“以前只会跟我吵架,现在只会逃跑。” 由于整张脸埋在千夜咎肩头,他原本温凉的声音听着闷闷的,意外带上几分埋怨的意味,短暂的沉吟过后,他稍作活动,换了个更容易说话的姿势,终于妥协地放弃得不到回答的无谓询问,顺着千夜咎的话题开口,“你也有所觉察吧,绯樱闲,她来到这里,并无过分的野心。” 即使这所黑主学园势力云集、固若金汤,绯樱闲作为一名力量健全的纯血种,想要对优姬做些事情,仍然是有门路的,可她却什么也没有做,换了个身体聊胜于无地掩藏身份,大喇喇地出现在玖兰枢眼前,优哉游哉地过起了学院生活,除此之外,再联系她爱上人类,以及那个留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仍然保持人类身份的锥生一缕,这种种事实昭示的、这位纯血种的性格,不难看出,比起夺取力量向玖兰李土复仇,绯樱闲更像是在为令她痛苦绝望的前尘旧怨,寻求一场盛大的了结。 而这个地方能够让她提起兴趣的存在,就是与她有着深仇大恨的锥生零了。 千夜咎立即意会了玖兰枢想暂时顺其发展,任凭锥生零与绯樱闲相斗,自己作壁上观的计划,这无疑是个不错的想法,然而下一秒他开口说话的语气,听着却有些阴阳怪气,“锥生零能做到吗?” 如今锥生零所拥有的力量,对付一名状态不错的纯血种,显然是不足的,更不用说绯樱闲是将他变为吸血鬼的主人。 即使千夜咎知道锥生零作为优姬守护者的人选,这是玖兰枢为他设计的考验,也心知肚明,以自己如今所公开的在黑主学园接受玖兰枢监视的现状,倘若亲自动手杀害绯樱闲,无疑是在当众打玖兰枢的脸——然而对于此刻玖兰枢状似信任锥生零的态度,他还是无法克制地感到一点不爽的吃味。 “……”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化自然未能瞒过玖兰枢,甚至瞬间洞悉了千夜咎心里在想什么,他轻轻叹息一声,环在千夜咎腰际的手安抚地拍了拍他,语调难以控制地柔软些许,耐心地解释道,“他做到怎样的程度,都与我无关,比起这个,我更需要的是他的名义。” 绯樱闲没有过分的野心,玖兰枢却有,他需要绯樱闲的这份力量,帮助他完成接下来的计划,与此同时,能够对他造成威胁的纯血种也少了一名,杀死绯樱闲,一举两得。 然而杀害纯血种,明面上在血族中是绝对不能姑息的深重罪孽,绯樱闲与千夜咎不同,在夜之社会没有声名狼藉,也与玖兰枢无怨无仇,倘若玖兰枢成为杀害绯樱闲的凶手,无疑会为世诟病,这对实现他的理想十分不利。 但绯樱闲本身是杀死人类锥生零全家的仇人,所以遵守着人类法则的锥生零杀了她报仇雪恨,是合情合理、名正言顺的——锥生零与绯樱闲的血海深仇,将作为玖兰枢与元老院周旋的筹码,以此为由,既可以获得绯樱闲的生命,也可以封住元老院的嘴,断掉他们借机追查、挑起事端的图谋。 “总之,闲的事,你不要插手,”玖兰枢的语气一如既往从容疏淡,却总能令人下意识地臣服,“必要的时候,我会处理。” 简短的一句话,为这个机关算尽的计划一锤定音,两条生命就这样作为棋子,被冰冷无情地决定了未来。 玖兰枢的声音波澜不惊,漠然得如同在照本宣科,千夜咎听着,却沉沉叹了一声,心疼珍爱地亲吻他的发顶、额心,和无意识微微拧起的眉心。 他知道玖兰枢又在为那些多余的罪恶感自我厌弃了,将他人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间,再表现出一副不情愿很痛苦的模样,这做法着实矫情得很,玖兰枢从不肯表现出来,千夜咎也只好绝口不提,默默抱紧怀中的宝贝。 玖兰枢此时是侧过脸、倚靠在千夜咎胸前的姿态,恰好正对着他的脖颈,千夜咎就主动凑过去,让玖兰枢的脸完全埋进颈窝里,将自己的血管暴露在他眼前,“你的力量足够吗,最好还是吸我的血补充一下,以防万一吧。” 不料,立刻遭到拒绝—— “我讨厌阿咎的血。” 玖兰枢的措辞冰冷残酷,简短的一句话,直将千夜咎激得陡然僵住,半晌动弹不得,只能听着他以舒缓平淡的语气,进行尖锐刺骨的控诉,“你的血液一直在提醒我,你欺骗我、不信任我的现实唔——” 挖出玖兰枢的脸,千夜咎故技重施,以吻封堵住那些伤人的话语,不想与此同时,竟意外捕获到他瞳底未及消逝的、嗜血的猩红。 怒意来去匆匆,气焰陡然熄灭,千夜咎动作一滞,静静看了玖兰枢片刻,突然抬起手送到唇边,准备自行取血强制哺喂给他,奈何刚露出獠牙的瞬间,就立即被决绝地制止。 前一刻故意想让他难过,面不改色、波澜不惊说着谎言的玖兰枢,却在看到他差点咬开腕脉时,不悦地蹙起眉,冷声责备道:“不要乱来,你又衰弱了,自己不清楚吗,换你吸我的血补充唔……” 区区衰弱,只要不碰到猎人那些专门对付吸血鬼的术式,对纯血种的影响就不痛不痒,如何能比得上将人刺得透心凉的唇枪舌剑,千夜咎气得咬牙切齿,又甜得心如擂鼓,只好再次以吻表达这无从发泄的矛盾情绪,伸舌强行撬开玖兰枢的齿关,闯进他口腔作威作福,连啃带咬地大肆攫夺他的津液和气息。 这个又深又重的亲吻,作为阻断危险话题的手段,屡试不爽,此时终于彻底挑衅到玖兰枢,他以毫不逊色的力道回吻过去,唇齿间吸吮的水声,伴随着激昂摩擦产生的温度,炙热得几乎能焚着身体,可他们依然不约而同地收紧拥住彼此的怀抱,仿佛明知会被烧伤,也无怨无悔、愿意借此融为一体般,不顾一切地久久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