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夜~迷雾~
千夜咎所谓的暗示,正是他作为纯血种吸血鬼与生俱来的能力,这个能力的本质是催眠,基于此得出暗示、言灵等衍生能力。 逃出元老院前,通过读取一条麻远的记忆,获知玖兰李土短暂苏醒的真相、来到黑主学院,让锥生零无法第一时间发现自己吸血鬼的身份、控制锥生零吸取自己的血液、命令锥生零不得伤害优姬,后来是在旧寮舍前遇见绯樱闲的那一夜,告知她不可以杀死锥生零、不能伤害优姬,这些全部都是千夜咎能力的运用。 由于驱动能力的本源,是侵入目标的意识、将自身的力量植入对方的精神,所以能力的使用受制于敌我的实力差距,也就是说,越是弱小的目标越容易得手;另一方面,由于是作用在精神上的能力,所以越是信任千夜咎、对他没有防备的人,越容易被他催眠。 绯樱闲当然不可能信任千夜咎,而那一夜千夜咎能够入侵她的精神,是得益于绯樱闲没有用本体、寄宿在一名体弱多病的贵族吸血鬼身上,千夜咎也同样耗费了巨大的力量作为代价,幸好只要成功入侵目标的精神,催眠就的的确确是生效的,然而刚才,她竟然还会蛊惑黑主优姬扮演刺杀玖兰枢,以此引诱她主动送上门…… 话又说回来,绯樱闲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也是因为在她看来,玖兰枢面对黑主优姬时会卸下防备,是因为在她心目中,黑主优姬是玖兰枢在乎的人—— 黑主优姬是玖兰枢的亲生meimei,他会在乎她合情合理无可非议,可是千夜咎的所思所想却又不受控制地歪曲到争风吃醋的道路上,他抬起手重重按住额角,闭目拧眉、咬紧牙关的隐忍模样,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许久之后深深吐息片刻,才终于回归平静。 玖兰枢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寝室,然而千夜咎此刻的状态,已经完全不适合见到玖兰枢,他只得打消了快些回去的念头,重又返回旧寮舍附近的树林,反正有星炼跟着,玖兰枢会知道他的所有动向。 …… 旧寮舍,锥生一缕寝室外的窗台上,一只乌鸦已经在那里停留了很久,漆黑的羽衣使它整个躯体融入夜色中,它隐蔽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动物的生气,一双眼睛是诡异的猩红色,显然是由某位吸血鬼驱使的傀儡——位于数百米外的千夜咎,正通过这只乌鸦,窥探室内发生的一切。 锥生零这一觉睡了一昼一夜,许久不能成眠的千夜咎看在眼里真是羡慕又嫉恨,今晚的旧寮舍格外热闹,锥生兄弟的恩怨尚未了结,便被前来寻找锥生零的夜刈十牙终止,他疾步走到Level E发作、狼狈地蜷缩在地上的锥生零身边,扛起他准备带走,锥生一缕自然不会同意,冷嘲热讽地挑衅了几句,便气势汹汹地挥刀砍向锥生零,可惜刀锋被锥生零轻易用血蔷薇击飞,自小就体弱的锥生一缕也被撞倒,一片混乱中,夜刈十牙为了保护锥生一缕,被坠落的长刀贯穿了肩胛。 总之,夜刈十牙这腔还当他是徒弟、奋不顾身守护的真情,到底还是感动了锥生一缕,他没有再继续步步紧逼,反而率先转身离开了房间,任凭锥生零带走夜刈十牙。 暂时回不去玖兰枢身边的千夜咎一路跟着锥生零,看着他将夜刈十牙交给黑主灰阎,没有回应对方的询问,转头只身一人又跑到了舞蹈节的会场。 前一晚被玖兰枢消除了记忆的黑主优姬,在白天的考试中精神恍惚,以至于交了白卷,成功将班级的平均分拉到最低,于是按照学校的规矩,由她所在的班级负责装饰会场,以及舞蹈节当日的打杂工作。 虽然锥生零来到会场、引着优姬一起进入小黑屋,开口第一句话是询问她有没有见到红玛利亚,但是跑到日间部班级,向一朵弱不禁风的小白花打听一名纯血种吸血鬼的踪迹,无疑是不动脑子的失智之举,锥生零的真正意图,或许根本不是什么红玛利亚,而是—— 果不其然,敏锐地察觉到锥生零压抑的焦躁,黑主优姬主动背向他,撩起覆着后颈的头发,露出雪白纤细的颈项,向锥生零献上自己的血液,而锥生零也毫不犹豫,将她按在墙上,便伸出獠牙咬了下去。 千夜咎一直耐心地隐蔽在外面的树林中,直到里面的锥生零已经完事,他才收回为了震慑锥生零释放出的威压,准备重新隐蔽,不料下一刻锥生零便直接破窗而出,拿着血蔷薇就对他所在的方向开了一枪! “砰”一声枪响无遮无拦,惊动了会场内的日间部同学们,本来喊着锥生零的名字、想追随他出来的黑主优姬,只得留下来善后,眼睁睁看着锥生零消失在树林深处。 锥生零的确是个很有天分也很努力的猎人,飞射而出的子弹堪堪擦过千夜咎身畔,受到惊吓的同时,弥散在空气中的火药味,也令人难以自禁地生出些火气,千夜咎顿住离开的脚步,突然不想这么简单地息事宁人了。 他转身面对追至身后的锥生零,扬起虚假的笑意,毫不留情地直戳对方的伤口,“怎么,我好心帮你,让你保持清醒,免得你失去理智害死优姬,你倒反过来恩将仇报?” 黯淡的月光透过树荫零落散下,照亮银色的枪身,将直指着千夜咎黢黑的枪口衬托得宛如深渊,锥生零的瞳底结满坚冰,目光仿佛刀锋般冰寒锐利,不遑多让地反唇相讥,“随意干涉别人的行动,高高在上地将人当做棋子一样摆弄,你们这些恶心的纯血种,做起这种事情,都是这么理直气壮啊。” “呵,哈哈哈,”仿佛听到十分滑稽的笑话,千夜咎兴味盎然地笑出声,“没想到你会如此天真。”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敛去脸上讥诮的笑意,却丝毫不掩语气里的讽刺,“除了我心爱的人,其他人的死活关我什么事?你想杀我、想报仇,都随你,我愿意承受一切报应、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够保护我心爱的人平安无事,这样的想法有什么错误吗?我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 “你……”一句一句连珠炮般的诘问,无疑使锥生零想起他都对优姬做了些什么,被她的血液供养、肆意享受她的温柔,却总是让她牵挂担心、害她哭泣,对绯樱闲无能为力,放任危险的纯血种接近她身边——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千夜咎这番冠冕堂皇厚脸皮的发言。 在面对除玖兰枢以外的对象时,千夜咎的耐心和脾气绝对与好沾不上边,此刻更是将纯血种吸血鬼高傲轻慢、喜怒无常的通病发挥到极致,看着锥生零这副犹豫不决、彷徨茫然的懦弱模样,就搞不明白当年玖兰枢为什么会选择他作为最重要的棋子。 被锥生零冒犯的怒意经过方才的一番克制,并未偃旗息鼓,反而带着更加浩大的声势卷土重来—— 下一刻,“碰——!” 在正面的对决上完全不是纯血种的对手,只是眨眼间那样短暂的刹那,锥生零便被除去武器,狠狠地撞在后方粗粝的树干上! 千夜咎毫不留情地掐着他的脖子,再也不掩凶性与敌意,居高临下、一双眼睛阴森狠戾地冷冷俯视着他,“你这样的人,究竟哪里比得上我?!”他深深地呼吸着,像一头绝望又疯狂的困兽,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他宁愿利用你,也不愿意看我一眼!” “咳——”血蔷薇之枪早已被击落在一步之外的地上,失去武器的锥生零只能做无谓的挣扎,双手凌乱地握住千夜咎的胳膊欲要将它拽开,奈何受制于强大的纯血种、根本无能为力,“放手!” 在心底拼命提醒自己锥生零是玖兰枢选中的棋子,千夜咎才勉强克制住手上的力道、没有直接捏断他的脖子,担心再继续多看这张讨厌的脸一会儿,会真的忍不住杀掉他,千夜咎只得匆匆撂下威胁的狠话,“你听好了,我会协助你保护优姬,但是,别再让我看到你不守规矩的无礼挑衅!” 像是丢弃一件厌恶的垃圾,他甩开手中钳制的少年,终于转身离开。 …… 醋精上身、心魔作祟的千夜咎,不得不强行忍下对玖兰枢狂烈的思念,在外面逗留到第二日接近中午的时候,才勉强消化完给自己灌下的三百吨醋,得以返回玖兰枢的寝室。 推开门看到坐在书桌前向他看来的玖兰枢时,立刻心智沦陷、忘记了所有原则,步履如风地走上前,连人带椅把他转过来,蹲下去紧紧抱住他的腰身,自己整张脸埋进他怀里,嗅着他的气味,终于找到活着的意义。 玖兰枢似乎原本就在等待千夜咎,信件看得心不在焉,此刻被打断也完全没表现出任何不悦,一手回圈住怀中千夜咎的肩膀,另一手埋进他的发间,顺着他脑后轻缓抚摸。 这礼尚往来的单纯回应,却意外刺激到千夜咎,压抑欲望的闸门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此时轰然崩毁,他猛然扬起头,扣住玖兰枢的脖颈便气势汹汹地凑上去吻他,像一条饥渴难耐的恶犬,粗鲁地顶开玖兰枢的齿列,将舌头挤进去汲取他的津液和气息。 凶猛的动作使玖兰枢微微蹙眉,但却并没有任何推拒的举动,无疑真切地感受到千夜咎的焦躁,并对此给予体谅,安慰的抚摸一直未停,唇舌也纵容地放松、承受着千夜咎的掠夺,就这样过了片刻,千夜咎终于缓缓平静下来,狂烈的进攻转变为沉溺其中的亲密胶着,玖兰枢就在这时握住千夜咎的腰,吞下他的低呼边抱起他,走进卧室将他放在床上,冗长的亲吻至此才结束。 千夜咎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坐在床边的玖兰枢,被刚才那极具男友力的一抱甜得头晕目眩,宛如在虔诚地仰望信奉的神祇,目光中绵长的爱意浓郁得令人发腻,玖兰枢只得抬起手掌覆住他的眼睛,催促道:“快睡。” 长睫挠着掌心,留下细碎的麻痒,片刻之后终于乖巧地安静垂下、不再扰人,玖兰枢这才轻轻收手,起身准备离开,下一刻却被千夜咎捉住手腕,不悦的质问接踵而至:“去哪里?” “有事出去。”一边回答,玖兰枢一边微微挣了挣被钳制手臂,可惜千夜咎并不打算放过他,力道不依不饶、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如此僵持了片刻,最终是玖兰枢心软,在千夜咎又警觉又疲倦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不愿再浪费他短暂的睡眠时间,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如实解释道:“我在你身边,你好像一直都睡不好。” 这句话语气温柔、说得轻描淡写,千夜咎却如遭雷击、硬生生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心脏像被狠狠掐住,又酸又疼、五味杂陈,想让玖兰枢不要再因为顾忌他而束手束脚,却又恐惧着玖兰枢会否从中察觉到什么端倪、不敢有丝毫行动。 这种窘境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略过不提,千夜咎一套转移注意力的招数用得得心应手,手上一用力便将玖兰枢拉到怀中,手脚并用地缠住他的身体,抱着他滚了一圈,赖着他不知廉耻地撒娇,“有事也不许走,这个时间不陪我睡觉,还想往哪儿跑?” 说完也不等玖兰枢回答,脸往他胸前一埋,就闭上眼装睡,十分笃定玖兰枢一定会因为心疼他,放弃继续与他计较。 良久之后,果然等到一声几不可闻的无奈叹息,玖兰枢动作轻柔地仔细换了个姿势,好让千夜咎睡得更舒服一些,最后将一个亲吻落在他额心。 温凉柔软的嘴唇令千夜咎顿时心如擂鼓,顷刻间扫清了他所有的睡意—— 兴奋地不知疲倦地呼吸着玖兰枢的味道,直到玖兰枢主动松开他,千夜咎才发现原来已经是夕阳半谢的黄昏时分,黑主学园一年一度的舞蹈节,即将拉开帷幕。 …… 月之寮。 无意破坏节日欢快的气氛,不适合出现在会场的千夜咎只得依依不舍地与玖兰枢分开,前往辉夜的房间赴约。 得到允许之后,千夜咎打开门进入室内,辉夜穿着纯白的晚礼服看向他,由于常年都是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打扮,她显然很不适应这套过于女性化的行头,神情显得局促不安,为了让她以愉快的心情度过美好的节日,千夜咎便不吝赞美地夸奖过她,告诫她暂时抛开主仆关系,并以身作则、绅士地躬身邀请她跳舞,原本打算好好报答她这些年的照顾,一支舞跳到一半,千夜咎却走了神。 就像玖兰枢提到跳舞就想起他那样,千夜咎同样满脑子都是玖兰枢,想着想着就联系到他今晚的舞伴是优姬,于是再次难以控制地吃起醋,后来是辉夜称累、很体贴地给了千夜咎一个提前离场的理由,他便顺势道了歉,去找让他魂牵梦萦的玖兰枢。 …… 灯火辉煌的大厅里,洁白的绸缎自穹顶华丽的吊灯尾端向着四面延展开来,如同一朵荼靡盛放的纯美花朵,一对对盛装的男女在舞池里尽情起舞——在这个节日,少女们能够以最美的姿态与自己心仪的王子接触,一室气氛热烈而暧昧。 对比过于黑白分明,格格不入的感觉使千夜咎的心情更加阴郁,他尽量收敛气息,以免惊扰到与会的夜间部诸位,循着玖兰枢的气息绕到礼堂的另一侧,却在下一个回眸的时候,避无可避地看见最为刺眼的一幕—— 露台上,玖兰枢正与黑主优姬共舞,为了更好地配合身材娇小的少女,他颀长的身躯微微弯着,看上去像是将优姬整个人拢入怀中,在千夜咎渐趋迷离的视线里,那对交叠的身影被扭曲为亲密的情人,一举一动皆是温情与眷恋——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就在那一瞬间,指甲陡然狰狞地抽长、深深刺入皮rou之中! ——杀了他! 心口蓦然传来巨大的震颤,几乎令人骨血分离,千夜咎茫然地睁大眼睛,微微曲起身体,恍惚地抬起沾染鲜血的手掌,压住胀痛得快要裂开的太阳xue——明明不久前才发作过的,竟然在这个时候、这么快又……开什么、开什么玩笑! …… 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玖兰枢所在的地方,千夜咎踏入深重的黑暗里,他匆促地在黢黑的树林中奔走,想要竭尽全力离玖兰枢远一些,然而步履踉踉跄跄,依靠树干的支撑才能勉强维持前进,他粗重急促地喘息,一手深深地扣入心口处的皮rou,试图压制体内叫嚣着控制他的怪物,拉锯之中的肢体剧烈地抽搐着,疯狂痉挛的筋脉似被活剖出体外般绞痛! ——只是这种程度、只有这种程度而已,比起玖兰枢承受的痛苦,根本不及万分之一! 为了他、为了玖兰枢—— “唔……!” 然而那个名字仅仅只是在意识中短暂地浮现,那些邪恶冷酷的霸道力量,便立刻以雷霆之势疯狂暴涨,汹涌地贯过他的骨血,四肢百骸陡然爆发出不堪忍受的剧痛,令他手足无措地重重摔倒在地! 眼前一片黑暗、再看不见任何光芒,最痛苦的时候,千夜咎却还是下意识地唤着那个名字:“小、小枢——啊!” 珍藏在心底的至宝,只能带来更加猛烈的痛苦,陷入控制权争夺战的躯体激烈地颤动,千夜咎双手死死扣住肩膀,将尖锐的指甲深深刺入皮rou之中,想要以此阻止不听使唤的身体,他咬紧牙关,终于重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向前走,然而没走几步就又跪倒在地,接着再次挣扎着起身,屡次失败后,索性开始向前爬行,手上、胳膊上、胸前、大腿上全是被他自己、被地上的枯枝石子撕破的伤口,重复着裂开再愈合的冷酷进程,他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拼命想要离玖兰枢更远一些。 终于看到地下室的入口,然而就在同时—— “这样的姿态,真是狼狈啊。” 自身后传来的那道声音刻骨铭心,世界顷刻间安静下来,回荡在耳畔阴狠凶戾的咒杀声,也顿时消失不见。 心爱的人就在咫尺之处,千夜咎却无力改变丑陋得不堪入目的姿势,只能愣愣地回眸,茫然看着倾身靠近他的玖兰枢—— 俊美的容颜波澜不惊,神色一如既往疏淡漠然,玖兰枢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温柔地、一点一点仔细抚擦着千夜咎颊侧的脏污,语气优雅从容、诱哄般地说:“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概也只有沙哑的音色,能够稍微暴露出此时此刻、他心间真正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