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雾海
谁人的日志·绝云间 在山脚下遇到了一位好心的采药人,帮我正了骨,痛死个人。听他说遭遇遗迹守卫又能幸存的路人很少有我这样完整的……这多少也算是好运吧。 采药人声称这是“岩王爷保佑”,我点头说是。岩王爷保佑,岩王爷保佑! 我们说话的声音似乎吸引人过来了,是一个自称“霹雳闪雷真君”的家伙,满口花花,我是绝对不信的。但是采药人好像有些动心,我连忙拉住他。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两个人,说是来绝云间旅游的。我们五个……不,四个,简单吃了顿饭,新来的两个人里面,有个男人并不吃下任何东西,只是坐在一旁。 问他为什么,他的同伴说他吃不惯。真是怪人!难不成还得在山野之间,给他找什么山珍海味不成?身为民间冒险家(可能)的我,最看不得这种情况了。(大量涂抹的痕迹)不知为何,写到这段的时候,那个男人忽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吓得我写错字。 假真君说你们说是旅游,其实是来寻仙求道的吧。指了指受伤的我,还说什么,这个就是例子。 我被他这话气得要死,说了我身为冒险家,以及之前的事情,他似乎害怕,又问了好几遍“真的是遗迹守卫吗”这样的问题。要不是这个假真君提供了一个借宿地,不然真让人窝火啊! 已经近深夜,假真君喊那两个人借宿,价格有些贵,不过还在能接受的范围。结果那两个人也没理,没吃饭的男人礼貌归礼貌,可说话总是慢悠悠的,连饭桌上烧的竹笋,他都能掰个东西南北来!虽说这些知识我也不了解,是真有意思…… 吃过饭,他们径直就往山里走,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了。假真君摇摇头,说怕是再也看不见了。 夜里的妖兽都会出来,绝云间的雾是会吃人的! 是的,绝云间的雾气实在是太大了,入夜似乎更大了。就算没有妖兽,也会迷路的吧,迷路是冒险家最畏惧的事情。这个假真君总给我一种不安感,他怎么一直盯着我。我还是赶紧也离开吧,去山里寻个地方扎营比较好。 先前庄里出来的不少穷哥儿都靠贩卖药材在璃月安家立命了,我不信我没有这个运气。至少这次,也要赚足带东东去璃月玩的钱。 我也要好好保存这本日志,可千万不能弄丢了…… …… 又是路牌,有诗一则,我念了遍:“潺云游水绝此间,宁馨别我伴神眠。十月珠结龙堂碎,洒入飞檐庇君前。” 从珉林过来的桥头,也有路牌写了短短一句话:此中绝云处,尘俗务东还。 往生堂的客卿站在崖边,看着夜里更显厚重的白雾。月光都压不过这水雾的银白,群山之间的雾气跟流云坠落一般,若不是在随风缓慢流淌,就完全是一条白绫了。 能听得见瀑布的轰响声,但这光景也被白雾淹没。夜色里,只能见左侧有影影绰绰的瀑布在冲刷山岩。 客卿在原地站了几分钟,似乎看够了这山雾,才慢吞吞抬起脚往桥上走。 这白雾出奇得多,连高空悬着的桥面都能盖住。但钟离每走一步,他脚下的白雾就散去,或者说在避开他,桥面也露出来了。我循着他的步伐往前走,扶着桥上绳索,亦步亦趋,整个人就像埋了白雾里边,只能看着客卿的背影。 我想起之前的时候,我们曾经路过一处麦田。 钟离也是这样走在前面,他轻轻推开那些麦穗,开了一条路,喊我跟着走。那些金黄的麦穗垂下头,客卿走在前方,他金珀一样的双眼凝视着前去的方向。 夜风吹来,悬桥摇晃,钟离没有半分停顿,安稳地往前走。雾气被风吹拂,露出那头模糊的大瀑布。 钟离有明确的方向,他说的对,在这片土地上,他永远不会迷路。 行到那座架在瀑布上的小桥时,钟离没再往前走。 又一阵风过来,比刚刚还要大,不知是不是瀑布的缘故。于是便闭上眼,任由这风卷着水雾乱腾。耳旁似有鹿鸣之声,又伴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巨大声响。那些水雾急速散去,只留下一地月光。 再睁眼,那小桥上站着一位老叟,杵着拐棍,正低头看着水潭里边的石兽。 蛙状的石兽脖子上还挂着瑞祥的红布,跟小桥下绑着的红布条是一种。古老的钱币被放在石兽的口中,有些落在水潭里,落水声惊起一潭白鹤。 “太山府沉了。”老叟开口说。 更下层的云雾被未知的力量往外推走,露出瀑布还有更下方的湖水。湖水清澈见底,即使在月光下,也可见得湖底有三个泛柔光的字样:太山府。有几只白鹤在湖边饮水。 “哒、哒”老叟撑着拐杖往前走。沿途有石头雕刻成祥云,还有另外一种黄金般的花朵。这跟归离原上的花朵并不相同,色泽更艳明颜色更深。 “这群来求仙缘的傻子,真当成仙是那么好玩的事情么,”他似乎有许多话要说,“若真的成仙为妙事……当年河水上涨,太山府沉没,仙众移山填海却不管不顾,他们死了心要断长生大道。” 一直走到山腰的一座亭子里,亭中已有一个小童烧了茶水等待客人的到来。 老叟大摇大摆坐到位置上,那小童对钟离深深鞠了一躬,这才端茶送到我们面前来。我们喝茶,老叟喝酒。 “太山府作为地的试炼已经关闭,天的试炼,想必也是如此吧。”喝一口热茶,钟离才说话。 “天地试炼,二者通过者,方才能求得仙缘,”老叟点头,“绝云高地已经封闭了。” 钟离淡淡道:“当年作为契约,留云借风真君要你绝云间的高天,愿修一个浮世之地。而这绝云高地完成后,就给仙人做试炼的场所。而你无力完成契约,只能为岩王帝君完成一件事,以此从帝君手里换取一样东西。” 老叟惨笑一声:“云雾怎可撑起群岩之重。” “正巧有朋友来了,便一起听听故事吧。”客卿看向亭子外,一个中年人背着大包从树林子里穿了出来。 他满脸茫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钟离,最后看向老叟和童子。 是之前吃饭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受伤的男子。 钟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日志本,“这是你落下的东西吗?我在归离原捡到的。” 中年人脚上还缠着绷带,狼狈地摸索了一下身上,喊道:“啊……!我的日记本!” 璃月战乱时,移霄导天真君让小仙斩下巨角支撑天衡。 真君逝去,天衡常在。 斩下巨角的小仙从帝君手里讨要来当初天衡的一角,是当初帝君见天衡不齐整,削下做酒樽的边角余料。 小仙用这些料子,铺了高高的山,唤作“绝云间”。 绝云之高处,离青天更近一步,是不是更能触及到您的魂灵呢? 碧水河流淌不绝,河水升腾落下,化为绝云间的云雾。云雾缭绕,长久环绕在绝云间。 再过一些日子,小仙想起来,真君曾经说过,希望可以传道授业。 那就替故人完成这件事吧。 故人已逝,大愿犹存。薪火相传,千秋万代。 正巧,留云借风真君来了…… “真的是正巧来的吗?”钟离忽地问了一句。 老叟干干地笑了一声,继续说:“这一位真君说厌了命中晴雨,想要在绝云间高天之上,修一处浮世之地。” “但是小仙能力式微,他的力量是往日里移霄导天真君分给他的,是他昔日求得的仙缘,然而真君已逝,他也在逐渐老去,逐渐失去力量,所以凭他的力量,他并不能完成那座高天上的方寸之地。” 过去的时候,他为凡人,觅得真君仙缘,常伴真君左右。那场战事之中,真君抬眉望向他,往常他认真擦拭的鹿角上全是血。 斩吧。真君对他低下头。对众生低下了头。 他无声哀嚎,努力睁大双眼持剑斩下仙人鹿角,而真君鲜血奔流四野化为碧水长河。 “于是他去找了帝君,恳求帝君给自己一个法子……毕竟,云雾是无法撑起群岩之重的。” “作为契约,他为帝君收纳了一件东西,然后帝君造出旷世的浮生石,以此为基底,建造成了那浮生之地。” 我想起旅途刚开始的时候,钟离对我说:我们会见到的,那青天之上的绝云之地。 我仰头朝上望去,漫天的星星。在绝云间少有的,没有雾气的日子里,这样的星星闪耀得让人微微眯上眼睛。也不知在那绝云之地,是不是更能触碰到这些星星,更能看清这些星光。 童子在悄悄吃桌上的点心,我们都没碰那几个糕点。他见我看着他,回首也瞪了一眼,眉宇间竟有几分钟离的影子,只是不笑不乐,很是生气的样子。 老叟喝了口酒瓶里的酒,继续讲。 璃月先民扬帆乘浪与庞大的海怪作战,但大多再不复还。 被璃月住民称为“八虬”的妖物与海上肆虐,掀翻船只无数。 它的呼吸带来风暴,浪潮将码头如砂盐般溶解,波涛将船只如花朵般撕碎。 于是,帝君手持群岩做成的长枪,狠贯而出。 “只是在海上,也需得海上的生灵,”钟离笑道,“帝君令坚不可摧的翠玉自顽岩中生长而出,琢成横海吞潮之鲸。” 老叟手抚胡须,接话道:“岩鲸初成之时,漩涡中无羁翻腾的巨怪为之惊惧,连同大海都在震颤不已。” 直到咆哮的巨物被钉入黑暗无底的深海,纯岩的巨鲸才得以自由,回归自己本应属的深远群山。 伴随这故事的开幕,那些云雾又聚拢回来,雾中似有鹿鸣声,似有……鲸声。 受伤的男人握着自己的日志本,惊叫了一声,又捂住自己的嘴巴。 “他胆子好小。”说话的是那个童子,正啃完了点心。嘴角沾了糕点屑,被钟离顺手抹下去。 帝君说,有一种岩石可以让云雾撑起。 是移霄导天真君的鹿角化为群岩的结晶。 那便给我吧,让我做什么都行。小仙说。 让他的血撑起他的角,这就是浮生之地。 帝君说,如此,便为砥厄鱼留一座山峰吧。 从那以后,山与云有了同等的重量,人与神拥有同样的臂膀。 等候在绝云间看凡人寻求仙缘,那就像在无光的山洞中,他自己捧着不断流逝的仙人之力,他也曾落泪诉说自己的无力,也曾哀怨当时没有劝阻。昔日故人兼导师的魂灵已成云雾,绝云间中绝云地,天上地下两处仙家试炼,已经是小仙沦为凡人之前最后的手笔。 他开始变老。哪怕存着移山倒海的力魄,他也不想阻止太山府沉没。背负过往的人,他一人足矣。这就是他身作凡人却与仙人有同样的臂膀。 东方既白。 老叟站立而起,随童子一并走到亭外。 受伤的中年男子慌张说道:“我在《侠客记》里见过山叟的故事,那位随处而居,席地而眠的老者……您是仙人吗?” 老叟没理他,反而望着脚边nongnong雾气,说:“璃月的说书人,似乎就那样,花里胡哨地编写故事,连什么翠玉自顽岩生出的话也讲。” 他转头看向总是怒相的童子,说道:“明明砥厄鱼只是帝君取了自己的发簪,往大海一扔的事情。” 说书人的故事,最后提到:如今,晶莹翠玉的砥厄巨鲸依旧在仙居洞天的云霭里遨游,在无边的雾海中翻腾,于嵯峨群峰沉静的和声中鸣响鲸歌。 钟离失笑一声,端起茶水再饮一口。 端杯放杯两三秒,老叟一步踏入云雾之间,再也不见踪迹。 童子最后再躬身朝客卿一拜,往后一跃,也消失不见了。 此地只余云雾渺渺。 受伤的中年人惊诧,回头再望亭中,也空无一人。 此山此峰,竟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若不是亭中还有热茶余温尚在,他也只觉得是梦一场。踢到一个东西,才见是个酒瓶,正是刚刚那老叟手里的。 身在云雾中,不知在何处。 客卿垂头凝视云雾深处,不发一言。 些许时候,狂风大作。云雾被吹散片刻,我顺着看过去,只能看见一棵树,半边挂满霜样的结晶。雾海又围拢过来,遮蔽了视野。 钟离的耳坠无风自动,往树的方向偏去,那石珀做的耳坠含着微光,在逐渐初升的太阳中,难以见得亮色。 “走吧。”客卿又一次说道。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