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血月下的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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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片场,忙碌的节奏铺天盖地而来,山童和茨木都没来得及交流更多。 今天这场戏是女主角被寄生于空气的怪物劫持的桥段,由于怪物的角色头一回登场,妆造、道具和灯光都需要反复磨合,高桥导演才执意把美术师喊来了现场。 群演们是从本地一家灵异体验馆请来的半职业演员,足足二十多人把本就不大的化妆间挤得密不透风。 山童这边稍稍空下来,也忍不住站在化妆间门口张望,怪物的设定听来是对美术师极有挑战的难题,他很好奇“洞”里来的茨木会怎么解决它。 不多时,完妆的演员们就走了出来。 他们身披特殊的镜面布料制成的“长裙”,头发和脸上也包裹着破碎的金属镜箔,站在杂乱的废墟场景里,凭借一身镜面反射就成功地与环境融为了一体。 这一幕,毫不意外地把山童震住了。 灯光还没辅助上来,剧本里描写的融入空气里的悬浮感和四周支离破碎的扭曲就都完美地浮现出来,这位养着地狱犬做宠物的美术师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茨木的造型思路有种脱离现实的神秘美感,由他创作出来的幻想生物又逼真得好像他亲眼见过一样。 往后的小半天,茨木自始至终投入地指导灯光、布景和群演走位。 从外形上看,群演似乎抢光了只穿着破旧白裙的女主角的风头,但他们一虚一实的极端反差恰恰把气氛推到浓处。拍到关键的一组镜头,女主角的演技爆发出来,颤抖的绝望尖叫和拼命踢蹬的双腿让在场所有人汗毛倒竖…… 直到收工的时候,山童还沉浸在方才的恐惧当中。他愈发相信了茨木是被“洞”传送过来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传奇人物。 “你一会儿直接回学校么?”正当山童投入地想着,茨木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响起。 山童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 “我,我不急啊!”忙乱中,他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句。 “晚上一起吃饭?我去附近车站接个人,很快。”茨木竟主动发出了邀请。 他一面说着,一面背起随身的包。他的包里好像有什么小动物叽叽呜呜地叫了两声。 山童也像是被装进包里一样,无法拒绝这个邀请。 片场所在的位置距离海岸线只有一百来米,茨木说的车站就建在海边的矮坡上,毗邻着一处陡峭的悬崖。 二人来到车站外,只见一辆电车正徐徐启动离开。 “他到了吗?”山童盯着电车问茨木。 “他不会在电车上。”茨木却说。 他也顺着他的话意没有走进车站,而是把背包丢在路边的花坛上,径直朝着无人的悬崖走去。 月光洒在茨木身后纯白的发丝上,朦胧的光晕隐约泛起斑斓的色彩。 “喂,你干什么——”夜色中,山童的惊叫陡然响起。 悬崖边的茨木突然张开双臂,毫无转圜地朝后一仰。 山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朝悬崖下一看,只见裹着长风衣的身影飞速砸向水面,后背砰然没入冰冷的海浪。 就在这时,海中翻起一片幽邃的暗影,从八面四方涌来。 暗影的轮廓是一群血红的触手,粗细交织,数不清数量,根本不像任何已知生物身上的部分,化实的形状更不可能是幽灵亡魂。 莫非,是“洞”那头的存在么?!山童大惊失色。 而掉下去的茨木早已经被裹缠全身,祂们粗暴地将他拖拽下去,直到那张俊俏的面孔也淹没在深海的黑暗里。 山童急忙转身,沿着矮坡小跑下去。 他绕到离悬崖最近的沙滩上,试图喊人帮忙。可这一带荒落得很,唯有海潮空洞的声响对着一片死寂的月色。 连高悬的圆月也是如血的赤红。 忽然间,血月的光晕破开了一道口子。山童定睛一看,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海平面上。 他从浪潮深处走来,长发束在脑后,像一团火,又像是月色染上的光泽。 山童刚想喊他救人,却见他肩上已经扛了一个人。 三声嘹亮的犬吠从背后响起。山童一回头,就见那只被唤作“鬼葫芦”的地狱犬朝着海岸狂奔过来。它径直冲向翻卷的潮头,对着远方的身影欢快地摇着尾巴。 直到那身影离得近了,山童才终于看清楚,伏在他肩上的居然正是茨木。 想来,这就是茨木到今晚要接的人了。 面前的男人浑身上下透着不可言说的离奇隐秘。他明明是从海中上岸,整肃的皮夹克和黑色的内衫却都是干爽的,只有赤红的发梢滴着水,映着红月的光晕如同未干的血迹,而趴在他肩头的茨木,身上更是不见一处湿润。 红发男人放下茨木,当着山童的面,在那张俊朗的脸上落下一个温柔的浅吻。 他浑身散发的气息明明像冰冷的海浪下那些危险的暗红触须,锋利、未知且嗜血,可朝着茨木的时候,却仿佛把冷硬的锋芒碎成了一把细不可见的针尖,恨不得将每个毛孔撩拨一遍。 山童盯着他看的时候,男人也发现了山童的存在, “认识新朋友了?”他附在茨木耳边,低声问他。 茨木用鼻尖顶了顶男人的脸,柔声向他介绍了剧组的同伴:“是场务助理,今天第一次碰面,他叫山童。晚上他跟咱们一起去居酒屋,挚友没意见吧?” “当然。你的朋友就是本大爷的朋友。” 他们的目光交汇的时候,茨木隐匿地眨了下眼,其中内涵山童却看不懂。 不过看这亲昵的互动,他们真实的关系应该是情侣没跑了。 想到“情侣”一词,错愕的熟悉感猛然灌满了山童的脑子。山童急忙甩了下头,借着海风的微凉才清醒了些。 山童本来是健谈的性子。 今天却例外了,他被茨木身边潮涌般的异象屡次三番的颠覆了认知,此后一路上,他都只是哑然地坐在车里。 茨木他们选定的居酒屋距离海边只有十多分钟车程,开在一条小有繁华的酒吧街上。 山童紧跟着茨木和他的红发男友,揭开一层层布帘,一边走进去一边东张西望。 店里的装修朴实得颇有年代感,食客也少有喧哗,但越过简约的木屏风之后,烤串和炸物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店里的酒香更是浓郁,香氛般地散布在空气里,一闻便是口碑极好却深藏不露的老店。 然而怪异的是,三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店里却不见服务生也没人吆喝照应,只有一只白猫趴在吧台上,枕着一副古董款算盘,甩着罕见的灰褐色尾尖喵喵叫了两声。 “掌柜,酒还是老样子,再加一个杯子。烤串按三人份的上。”茨木的红发男友竟冲那只白猫这样说道。 山童刚要开口问什么,眼前突然一花。 待他重新定神,一位穿围裙的白发少女已经从吧台后面钻了出来。 “还是胸脆骨,提灯,鸡牡蛎双份,京葱串三份,一人一块五分熟的菲力,外加时蔬,没问题吧?”少女娴熟地挑出一大盘新鲜的原料。 又有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下方响起:“山兔要帮忙!让山兔烤!” 山童的目光应声扫向吧台里面。他揉了揉眼睛才清楚,原来那里还藏着一个顶着蘑菇头约摸七八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儿童款浴衣,系着迷你围裙,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她接过掌柜递来的蔬菜,却在低处的案板上娴熟地手起刀落。 不知是不是受了名字的暗示,山童总觉得自己在她身后看到了一团毛茸茸的白尾巴。 “这家店开了六十几年,房子都挺老旧了,周围的酒吧换了不知道几拨。”三人落座之后,茨木对山童介绍了这间居酒屋。 听说是由两个年轻女孩主理的老店,山童肃然起敬:“开了这么久吗?那这家店是从父辈传下来的?” 茨木的红发男友自始至终搂着茨木的腰,目光毫不偏移地落在他身上。听见这话时他却扭过头,冲山童笑道:“哪有什么父辈。猫掌柜自己开了这家店,山兔经常来玩,慢慢就成了她的帮手。” 他的语气像在讲述一段多年以前亲眼所见的往事,可让山童觉得错位的是,他自己看上去明明也还没过三十岁。 山童费解地皱起眉头,对面的男人竟读出了他的心思: “喂,我说,长相可不能代表什么。不然你回想一下,你能证明你看上去的年龄是真实的吗?” 山童居然让这个古怪的问题给问住了。 他发现,他记忆中自己的年龄好像真的只是一个经不起思考的数字。提及出生以来的过往,他好像经历了二十多年,又好像经历了几百年,起点是模糊的,阅历也不能说清晰。 突然间,认知变得像个颠倒错乱的梦,许多概念脱口而出,背后却根本缺少实证。面前人的话仿佛当着他的面揭开了一块帘子的一角,帘子背后是未知未定、不可言说的真相。 “本大爷就说,时间还没落在实处。”男人与茨木对视一眼,低声说道。 茨木信手替他满上酒,十分笃定地回了一句:“他跑不了的。灵魂也才刚找到归宿,都会稳定的。” 从这时起,山童彻底听不懂他们的谈话了。 当晚的酒喝得尽兴,也扑朔迷离。临走时,醉醺醺的山童已经彻底脱离了清醒。 他脑子里盘旋着的是一间由白猫和兔子经营的老式居酒屋,甚至那只兔子都有几分似曾相识。 ……今晚哪有什么兔子?山童晕乎乎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努力试着回想细节,却只记起了茨木那个从深海里接来的男朋友的名字——酒吞。茨木总是称呼对方为“挚友”,可他看他的眼神分明炙热得像要将对方烤熟一样。 两人亲昵的样子填满了山童的脑海,胸口阵阵翻涌着井喷般的悸动和熟悉感,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可惜,最终什么也没有出来。 山童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洁白的月光静谧地洒下来,四围万籁俱寂。 发生的一切像是幻觉,但鼻间呼出的酒气证明着今晚的确是真实发生的。 山童无奈地翻了个身,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