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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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思齐背上了用骡子送的麻绳绑好的包袱,往村口走去。 “何先生,你要的器皿。”酒馆古老板递给他一个玻璃瓶。 “这么大?给个羊尿脬就行。”何思齐有些吃惊地接过。 “羊尿脬哪行啊,你一直这么照顾我的生意,这不,珍藏多年的东西都给你拿来了。” “是水不是酒?”何思齐拔出瓶塞闻了闻。 “本来是想装酒来着,可回来一想,你不是老说小店卖的是水不是酒吗。”古老板坦然地开着玩笑,“省了。” 何思齐朝古老板鞠了一躬:“很抱歉,还有那么多酒资尚未付清。” “没啥没啥。” 何思齐到村口坐上了往大沙锅去的马车,一一道别村民们,野豆子、洋芋擦擦和花机关,最后看见的则是立在路旁的巴东来督教。 俩人猛的对上眼神,想起今早吵的打的那一架,仿佛余气未消,分别举起手上的拐棍和玻璃器皿来,做出要再干一架的气势。 不过马车载着何思齐和村民逐渐走远了,没留给他们机会。 _ 老魁和门闩带着小弟从何思齐坐的马车前路过,不过不是来截道的,他们是来看高泊飞一群人热闹的。 马车被挡了路,暂时停了下了。何思齐正好看到了坐在马上到老魁。 他扶着马车站了起来,眼睛却一直盯着老魁一群人,“马匪!”刚喊出两个字,旁边的村民忙不迭地将他往后拉扯,试图捂住他的嘴,不希望这车人因他而惹上麻烦。 何思齐挣扎地吼着:“我杀了你们!只要我不死,我杀了你!” 就在刚才马车还没走远的时候,村口的土炮和高泊飞一群人打了起来,何思齐亲眼看见了擦擦被榴弹炸倒。 明明走的时候,何思齐还嘱托了野豆子和花机关,告诉他们要带着擦擦玩,先生就会马上回来的。 他气愤,他恨极了这群发了疯地捉兔子的马匪,不管是真的迫害村民的高泊飞一群人,还是凑热闹的老魁一行人,都一样的。 老魁只是盯着这个穿着打了补丁的长衫,叫嚣着要杀了他,但是很快被马车上村民捂了嘴的人,未说只字片语。 他觉得这人虽然穿得和村民一样,但却是唯一宣泄着愤怒的人。 _ 门闩用狙枪打散了高泊飞一群人的马,老魁高兴地挑衅着高泊飞,在高泊飞望远镜看过来的时候,漏出明晃晃的笑脸,还打招呼似的挥着手。 是的,他们利索地拦了高泊飞的后路,让高泊飞和他的手下只能走着回到两棵树。 _ 大沙锅的尘土被马蹄踩得扑向半空,老魁一群人从何思齐坐的马车旁掠过,门闩侧头看清了车上坐的人。 “我们要不要去查一下那辆马车?”他喊话给老魁。 “那车是去东沟的,不用查了,难不成共挡还要把种子送到东沟?” 老魁给一众小弟训了话,就驾着马往两棵树赶。 马车到了目的地,却不是何思齐的目的地。 车夫看着唯一没下马车的他说:“东沟到了。” 何思齐才从对那群马匪的怨恨中回过神来,说:“我不去东沟,我要去两棵树。” “早几天我会跟你要两套车马的钱,开个店做车店老板,”车夫指了指自己,“今天,你觉得我这条烂命值几个钱?” 看过了一棵树的马匪杀人不过眨眼,现在谁都知道,两棵树那个地方不是一般人能去的了的。 “没价,所以我自己去。”何思齐拿着自己的包袱和水下了马车,坐麻了的腿让他一高一矮地走了两步。 老板却紧跟着拦在了他面前,“我说兄弟啊,你再给加点钱,我就拉你去两棵树。” “我没有那么多钱,自己走着去也行。” “那条路不好走,人是走不过去的。”老板看他坚决的样子,又接着说。 “我走过。” _ “这个人不是去东沟吗,怎么又往两棵树走了。” 大沙锅总是能用望远镜看的一清二楚,老魁他们密切地监视着这里的一切异动。 “去看看。” 一声令下,马群已经窜向了在荒漠中格外单薄的穿着长衫的背影。 老魁一群人驾马的时候总爱发出一些除了“驾”“吁”之外的匪里匪气的声音,学着真正的马匪劫色劫财的样子,假模假式地像老魁铜壶里的“酒”一样。 何思齐自然从很远就听到了动静,走得快抬不起来的步子,此刻也快步向前赶着,祈祷不要被追上,他想让自己这颗假种子至少不要折在这帮马匪的手里。 哪有人的两只脚能跑的过马的蹄子,老魁一群人很快地截在了他的前面。 老魁直接下马走到何思齐面前,后面的小弟熟练地牵上老魁的马的缰绳,然后接过门闩递来的另一个。 不消多说,从他们下马走过来的气势就能看出来者不善。 “没想到啊,方圆百里,无遮无挡的一个大沙锅,漫漫黄沙跟蒸笼似的,”老魁指了指何思齐,又看向身旁的门闩,“这个乖乖居然想靠两条腿走过去。” 门闩的眼睛一直盯着何思齐,从下马到老魁转脸和他说话都没移开过视线。 “何思齐,一九零一年生人,临潼人氏,一九三六年为逃兵乱流居一棵树,务农兼教书。”老魁被门闩流利地报人家门儿惊到,再次转头看着他,门闩还是盯着何思齐继续说:“当地督教巴东来参他无证执教的报文,四年来足有二十几份,是教育部近年来最气愤不过的废纸。” 老魁听完便说出他的疑惑:“教一棵树的农民喊共挡的口号吗?” “完全没有政治倾向。只是教农民的孩子从一二三四学起,此人孤僻,懦弱,嗜酒,赤贫,不爱与成人打交道,倒爱与蒙童智障为伍。” 何思齐这些年到的每一个地方,都好像有人乐于挖掘知道他的假身份的生平,甚至连他真实的身份也有人知晓,早已见怪不怪。 但是面前跟马匪头头汇报,眼睛却一直盯着自己的人,对他的习性如数家珍的人是他从没遇到过的。 “教书匠,你拎了一瓶香槟,是打算在大沙锅里开了吃自己吗?”老魁的话非常犀利但除开不恰当的玩笑,其中的意思还算中肯。 何思齐打量了一会面前的人,然后放下了自己的包袱和香槟瓶,张开了手臂。 “什么意思。”老魁有些摸不清面前这人的路数。 何思齐换了姿势,两手合拢抱拳,声情并茂地喊起了一句江湖话:“草命随风飘,任爷有情刀。” “哈哈哈…”老魁被逗得笑出了声,“真以为会几句江湖口,就能够走西北了?” 旁边的九宫和其他小弟们也差点憋不住笑,只有门栓依旧正经地盯着何思齐,脸上毫无笑意。 老魁做了搜身的手令,站在他两侧的门闩和九宫便上前执行。 门闩走到何思齐身后带着些许粗鲁的动作,双手从他胳肢窝贴着胸侧往下探,一直到腰侧和大腿,贴的很紧,将何思齐的身条都摸了个大概,这种手法下什么凶器都无处遁形。 九宫则是蹲下检查了何思齐的裤脚和鞋,然后打开了他的包袱,只找到一些无用的废纸。 门闩搜完给看着老魁摇了下头,表示并无收获。 “你不是想杀了我吗?” “我是要杀了你,但是我现在没家伙。” 老魁突然兴起,看着门闩朝何思齐抬下巴朝努了下嘴,门闩很快意会,一拳便直指何思齐的下三路。 虽然门闩觉得自己是收着劲儿打的,但是何思齐已经痛叫地弯腰蹲了下去。 “只要你没死,你就要杀了我,”老魁复述着何思齐的话,“可是现在你都快死了,为什么还要杀我?” 何思齐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要害,听见这话便抬头看向老魁:“你杀了我学生!” “哦,我杀了你学生?”老魁拿着自己的手枪递给何思齐,“给,现在有家伙了,而且是好家伙。” “拿着啊。”见何思齐迟迟不接,他又往前怼了过去。 九宫在一旁对老魁的行为面露不解,门闩的脸色却好像阴沉了下来。 何思齐眼神飘忽地犹豫的接下了枪,虽然没有将食指放扳机上,但是九宫有些担心地很快喊了声:“时光!”门闩反应迅速地让他闭嘴。 老魁向何思齐指着自己的眉心:“往这打。” “你叫时光?”何思齐出乎他人意料地问出这个问题,然后转身看了看来时的路,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黄土。 何思齐转回身来,干脆的将手枪扔在时光脚下。 “怎么了?” “我没种。” “我是天外山老魁,三秦道上十一路马匪,有七路都栽在我手上,说要杀了我还没种?” “我早晚会杀了你。” “他这叫懦弱?”时光回头质问门闩。 “我只记住我看到的东西。”毫无疑问,这份关于何思齐的情报并不完全准确,但门闩否认这是他的失误。 “教书匠,你不杀我你就是孙子。”时光说这些话像幼稚的挑衅,但是又好心地给何思齐解释道:“我们天外山的人从来不胡砍乱杀,你的学生是黄沙会的人杀的。” “什么黄沙会,天外山,你跟我说这些对于一棵树有区别吗?”何思齐将他们以善恶的界限划作一团,“我最后看见喊打喊杀的人是你们。” “对于只有一门土炮的一棵树来讲,你们还想怎样?”虽然他已经离开了一棵树,并且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到一棵树,也不知道回不回的到一棵树,但是他依旧想为无端遭到攻击的村民们讨个说法。 “我再说一次,喊打喊杀的是黄沙会的人!”好久没遇到过这样油盐不进的人,时光难得有耐心地继续劝:“我,打的是他们的马,你还要谢谢我呢。” “呵—” “不信?得了得了,开玩笑的。”时光本来不想背高泊飞的黑锅,但是他没了解释的耐心,无所谓的张开双臂认下“我杀的鸡犬不留,老子马匪嘛!” “你没有骗我,谢谢你。” “怎么看出来的?” “屠一个要啥没啥的一棵树,不是疯了就是杀了,但是你清醒的很。” “凭两条腿就想走过大沙锅,你不是疯了就是傻了,你很清醒吗?” “我是被赶出来的,老家临潼,没有路的时候格外想家,于是只想图个落叶归根。” “归根?搞不好你就是大漠黄沙当中的一具干尸,风掩土埋。” “对于一个啥都没有的人来讲,谈不上搞得好搞不好。”何思齐自嘲地摇了摇头。 时光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枪,爱惜地拍了拍灰,然后退到一遍给何思齐让路:“走吧。” 他给这个自己看得见但是看不懂的人指了指通往两棵树的路,大方地特赦他多活些时日,好慢慢探究。 何思齐小心翼翼地拾起包袱和香槟瓶,走过时光身边,短暂地看了下他的表情。然后经过那个对“何思齐”这个身份了如指掌的人身边,全程对视着走过。 他走过时光他们的马群,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确认,没看见有人像是要动手的意思,这才大胆的继续赶路。 随着枪响,何思齐一惊,身上却没感受到疼痛,那个装水的香槟瓶碎了一地,只有绑着瓶颈的绳子还在他手上。 “走吧,接下来,你就可以尝到最地道的西北风了。”时光有时就像是带着劣根性的顽童,“一百里,热锅底一样的大沙锅,你只能喝自己的汗水,我倒要看看你是有多想家。” 但是从门闩的脸色上看得出,他的担心快要渗了出来。 “感激不尽。”何思齐在谢时光的不杀之恩。 “走吧!等你变成了干尸就会更臭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