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九
方棠到家便跑回房间将自己洗了个干净，他知晓今日在训练时出了不少汗，方才在车上他都没敢凑到先生身边。 待他将自己收拾完去找先生的时候，杨青絮正在和手下对话。他在不远处等了一会，见那人离开了才上前。 二人回了房间，方棠赤脚踏在地毯上，解下自己的衣物叠好放在一旁，爬到杨青絮脚边喊了句先生。 “方棠，明天才是休沐日。” “我习惯跪在您身边，先生。” 杨青絮的手上并没有要紧事要处理，学堂的事一时也用不着他来负责。他只是想坐在那儿看会琴谱，再看会闲书，方棠若愿意在他边上跪着，那便由他去。 没有答复，就是默许。 方棠抬头望着先生的侧颜，低声说了句谢谢先生。 他们没有再发生更多的交流，从晨间对铃音的探寻，再到午后于燕家的训练，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嘈杂，以至于突然的寂静让方棠有些不太适应。他试着做了两次深呼吸，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却并不是独行而来，繁碎的思绪让他脊背一凉。 不知从何时开始，好像只要和先生待在一起，就能放下一切烦心事。 只是这样的情感越深，那股无名的纠结就会让他背后发凉。他的视线在瞬间模糊，心口传来的酸楚让他的身子一颤。 杨青絮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方棠很快恢复了自己的姿势，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他们会度过一个平静的下午，就与平常一样。 方棠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不在焉，他不希望先生发现他不知从何而来的负面情绪，这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给先生，也给他自己。 杨青絮不会在今天留下他，所以他在晚膳后逃回了房间。他希望先生不会起疑，只当他是青年偶尔的叛逆。 方棠坐在桌前发呆，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他试图认清自己的情绪，究竟是先生近期的态度令他一时失了分寸，还是那种令人难以启齿的，患得患失。 也许两者皆是，但他更偏向后者。 方棠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或许是因为久违的打斗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某样东西。在听到先生说出不是外人之后，方棠无疑是高兴的。但是这太短了，太少了，根本不够。他开始奢望先生的承诺，不单单是基于主奴关系的承诺，他想要更多。 他不能这样。 作为小狗，先生明明已经给了他太多权利与偏心。他满意现在的生活吗，答案无疑是肯定的。可他还是想要，哪怕只是碰到那个位置，哪怕只有一点点时间。大约是人欲无穷，他讶异于自己的贪念，他说不出这种欲望从何处来，又从何时起。 他有些累了，他不该想这么多的。他选择把所有的事情压在心底，就当作，无事发生。 他还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在先生的心里有那样的分量。这是不能与先生说的事情，这是会被他永远藏在心里的秘密。 方棠回到床榻上，被子很厚，寝衣也很厚。他抱着被卷起的被子，试图放空自己的思想，明天还与先生有约，任何事情都不能影响他今晚的休息。 他是这么希望的。 天公似乎对昨夜的春雷不太满意，淅淅沥沥的雨滴再次敲落在屋檐。透光的窗户纸映出犹如白昼般的闪光，随后便是一声响雷。方棠裹紧了自己的被褥，他盯着房间的窗户，祈祷这场暴雨能够快些结束。 他觉得自己有些倒霉，真的。 在他几次闭上眼觉得不会再有下一次雷声的时候，白光总能无情地照亮他的脸颊，然后用骇人的怒吼令他的神经反复收紧。 他该想些别的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短暂的思考过后，他掀开被子，坐起身。东海的天气变化比长安要恐怖的多，尤其是那仿佛能震破天空的雷声。 他从未如此讨厌过雨天，他想再等等，等到这片乌云飘过去就会结束了。 ... “方棠。” 是先生的声音。 方棠揉了揉眼睛，下床跑到房间门口。他打开房门，一阵凉风呼啸着吹到他身上，险些扑灭了先生手中的烛灯。 “...先生，您怎么来了。” “昨夜不是说怕？” “先生..”方棠的声音有些颤，他凑上前抱住了杨青絮，“对不起，先生...” 杨青絮浅叹，他没有抱住方棠，只是轻声回应：“先让我进去。” 方棠这才松了手，低下头退让到一边，待先生进屋，再将房门拴上。 杨青絮用手中的蜡烛点燃附近的烛台，他回头看向方棠。闪烁的火光之下，方棠红着眼圈的痕迹再也难以隐藏。 见先生默不作声，方棠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先生，您要罚我吗...” “我缘何要罚你？” “我..我擅自抱了您。” “方棠，我若是要罚，也是因为你不顾生病的风险，赤足走在地板上。” “对不起...”方棠低着头。杨青絮向他伸出手：“不想这些了。” 方棠犹豫着搭上自己的手，先生带着他回到床榻边。他看着杨青絮脱下自己的外衣，然后坐到床上。 杨青絮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方棠顺意而坐。 雷声依旧轰鸣，杨青絮没有与他有过多言语，只在二人静坐片刻后，告诉他，时辰不早了，该睡了。 若是先生今日不来，雷声一直不停，今夜怕是难以入眠。 他想，自己大约是对先生入了瘾了。这不是什么好现象，乌云也并未散去，雷声更是变本加厉。 但是至少，他现在能够安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