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林风淅淅夜厌厌
周瑜两天都没怎么吃饭也没怎么睡觉。 脸颊明显地消瘦下去。 他没有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更多的神情是萧索和落寞。紧咬着的嘴唇被他咬出了血，顺着嘴角流下一条淡淡的血痕，他却毫无知觉，仿佛神游在天外一般。 眼下的情势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孙权性格和孙策完全不同。 游移不定之外还颇为多疑。 这使得他永远在大胆冒进和坐失良机之间游走不定。 以前阿策和他曾经聊过天，说自己是建国之君，而阿权是守城之主。 孙权从未有过辉煌战功，比起孙策的堂兄堂弟们，相差甚远。 而且孙权现在还不满十九岁，在士族，老臣和宗亲面前难免不能服众。 孙策一死，山越贼人，江东士族和北面曹cao，西面刘表全都会蠢蠢欲动。 此刻周瑜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保证孙策生前的愿望得以实现。 吕蒙看在眼里，十分忧心：“都督，黄祖那边明显已经知道了主公的噩耗，正在备战攻伐。都督若是现在回吴郡，只怕江夏难以守住。” 周瑜看了一眼吕蒙：“我们如果把粮食，辎重和愿意内迁的百姓都带走，需要多久？” 吕蒙道：“大约十天。” “子明，你去督办，我们把百姓，辎重和粮食都后撤到巴丘以东。在柴桑高筑水寨。主动放弃江夏。我明日带领一万精骑兵先赶回吴郡。你安排好之后，再带领一半守军赶回吴郡。柴桑易守难攻，黄祖断不敢贸然攻击。有两三万守军足够。命令凌cao和徐琨为正负统领。”周瑜镇静地吩咐。 “都督，这。。”吕蒙欲言又止 “子明，你想说什么？尽管直说”周瑜盯着吕蒙的眼睛。 “都督，如果少主公不召你回吴，你这样做有两个大忌，一是放弃了江夏使之落入黄祖之手。二是无召回京还携带重兵。少主公年轻又无统帅经验。程普等人一定借机诬陷都督有反心。” 周瑜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山越人造反，江东士族喧闹谋叛，少主公没有经验，张子布一介文臣，弹压不住吴地诸将。瑜当尽全力稳定局面，辅助少主。此乃国家危亡之时，焉能计较个人得失荣辱？“ 吕蒙不再说话，一抱拳：”都督放心，蒙立刻去办“ 周瑜点点头，独自走到江边一所帐篷。 “伯言，你在么？” “都督，你怎么来了？”陆议看见门外的周瑜，异常惊讶。 “我要赶回吴郡，你还是跟我一起回去吧。找个机会，介绍你和少主公认识。” 周瑜用手轻轻拍拍陆议的肩头。 “我还能为东吴效力么？” 陆议诧异地问。 “伯言，人生短暂，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实属不易。如今少主公初登大位，正是用人之际。他也更希望培植一些自己同年龄段的人才，你这个时候回去才是最佳时机。”周瑜诚恳地说。 陆议点点头。 －－－－－－－－－－－－－－－－－－－－－－－－－－－－ 富春宫里此时此刻，已经吵翻了天。 山越人的首领严桥已经带领山越叛军逼近吴郡。张昭此时却还没拿定一个方略。 初次议朝的孙权端坐在首座上，看着争论的群臣，一时说不出话来。 “主公，我们还是和山越人谈判吧。这些山民彪悍，难以取胜”张昭说道。 “主公，不能谈判，山越人从无信义，他们表面答应合约，实际从不遵守，先主公已经上过他们的当。”董袭叫道。“董某愿意带兵剿匪。” “董将军，吴郡的兵权在我程普手里，此处还轮不到你说话吧” “主公，太史慈愿意出战” 孙权看着这些人肆意叫嚷争吵，完全对他视而不见。他站起身来，一言不发，走进后殿。留下一片喧闹在身后。 吴太夫人见儿子进来，脸色阴沉，问道：“是不是朝议无果？” “母亲，岂止是无果，是混论不堪。这样的东吴，孩儿怕是无能为力，会丢了父兄江山。”孙权叹了口气，眼圈也红了。 “权儿，万事开头难，你还是多听听张子布的意见” “张昭，他搞内政没有问题，可是一提起兵戎相见，他就缩成一团。到底是文人，又老了。。。母亲，孩儿心意已决，即刻召回周公瑾。”孙权一字一句地说。 －－－－－－－－－－－－－－－－－－－ 周瑜带领两千精锐骑兵日夜兼程，两天就赶到了丹阳郡。 这两千骑兵都是来自丹阳郡平原地区的子弟。是周瑜特意挑选的。 根据细作密探的禀报，山越人准备攻击东吴，其中曹cao收买的丹阳山越人负责偷袭吴郡。其他地区的山越部落分袭各郡守。 他带领丹阳兵的目的是因为这些兵从小就和丹阳郡的山越山贼打交道，十分熟悉对手。 还有一个原因是除了淮泗兵团外，丹阳兵是东吴最精锐的部队之一。就连曹cao也深知丹阳兵的骁勇战力，曾说：“丹阳山险，民多果劲，好武习战，高尚气力，精兵之地。”。早在西汉天汉二年，名将李陵率五千精锐丹阳兵出居延，至浚稽山迎战匈奴。匈奴单于召八万多精锐铁骑围攻汉军，竟连遭败绩。 赶到黟山脚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周瑜吩咐所有马蹄包上布，给马喂饱黄豆磨好的饭团子，然后将马嘴用一根树枝别住，使他们不能嘶鸣。然后兵分两路，五百人绕道山后，以火箭袭击山越人的山寨。剩下一千五百人分三路。两路在山道设伏，一路随他一起正面攻敌。 黟山断崖岭上，已经集结了三千骁勇山民。山越首领是宗帅陈仆，副帅祖山。他们在断崖岭扎营，正在等时机兵发吴郡。 探子密报中，提到了他们预定在一月后开拔，离开黟山。周瑜认为山贼们是想在孙策七七出殡那天混进吴郡，趁着举哀之时偷袭。所以他决定先端掉这伙匪徒的营寨，十天后和吕蒙回合，再将兵回吴郡。 断崖岭上的火光把十里外的人都惊动了。 黎明时分，缴获的武器粮草和俘虏的山越兵勇一千余人都被送到了丹阳郡府收管。 陆议看见周瑜纵马而来，身上的战袍有几个破洞，还有些血迹，急忙上前询问：“都督，你作为主帅，怎么冲在最前面？如有闪失，岂不军心顿失？” 周瑜淡淡道：“习惯了，和先主公一样，喜欢在阵前。这样能做出最及时的判断。” 陆议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禀报都督，吕蒙将军带领人马前来” 周瑜急忙朝着官道看去，吕蒙领三千骑兵已经列队道旁。 “都督，你刚走，就收到吴郡加急文书，凌cao说他可以安排一切，催促我赶紧提兵来追赶都督。我带领骑兵先行，步兵在后面。都督，这是少主公手谕”吕蒙一边行礼一边说。 周瑜打开白绢，里面是孙权手书。 “急召公瑾火速回吴，勿怠。” 周瑜剑眉微蹙， 随即吩咐：“整队出发，带上山越贼首，兵勇分散编入队列。发放粮饷安抚百姓。” 吕蒙见周瑜和陆议两个人都闷声不语，忍不住问：“都督，这吴县是出了什么状况么？为何少主公急发密诏？” 周瑜问：“我们的探马有无禀报别家边将回吴奔丧？” “吕范程普都已回到吴县。”吕蒙说了一句，欲言又止。 周瑜脸上的表情更加严肃。跟在他身后的陆议突然冒出一句：”都督，只怕像你这样回去的没有旁人。“ ”嗯“ 周瑜点点头。 吕蒙看看年仅十七岁，看上去却少年老成的陆议：”你这话什么意思？“ 陆议冷笑：”都督敢将兵回吴，你就不怕落得周昕三兄弟的下场？啊，对了，都督你虽然也姓周，却不是会稽周氏，庐江周氏早就和孙主公携手建伟业，共创天下了。” 陆议所说的会稽周氏三兄弟是指被孙策绞杀的会稽大族周昕周昂周喁三兄弟。这三人都不齿孙家出身卑微，他们与袁绍和曹cao为伍，多次反击孙策，确实找了孙策不少麻烦。当年周瑜被袁术幽禁在寿春，孙策暴躁的脾气无处安放，鲁莽地杀掉了名满天下的大儒周昕，得罪了不少江东士族。岂料这只是开始，后来的盛家，王晟、陆康等人之死，或多或少也与孙策火爆的脾气有关。直到周瑜从寿春逃出，夜奔归吴，回到孙策身边，对江东士族的镇压才趋于缓和。 陆议此时提起这些，无非是想说孙家有杀戮士族的黑历史，周瑜现在的身份已经很敏感。对于孙权来说，周瑜已经没有了儿时密友和创业战友这层情分，难免不会被忌惮屠戮。 周瑜何尝不明白陆议的意思。他清楚知道这一年来阿策的变化。他们之间除了谈起北征曹cao，奇袭许都这些军事战略之外，好像别的话少了不少。周瑜被孙策委任去浔阳前线对峙黄祖，便是远离了吴郡的政治中心。自从分娶二乔之后，治理郡务这些事孙策已经不再和他交流，更多的是和孙贲，孙辅，张昭，张竑等人筹措。只有谈及军事，孙策才会第一时间想到周瑜。 沉默片刻，周瑜星眸闪烁盯住陆议：“伯言，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庐江周氏。。。几乎已经被屠戮殆尽。。。”周瑜突然住口。显然他已经说不下去了。 半晌，他才拍拍陆议的肩头：“有时放下怨恨比牢记家仇更艰难但更重要...以后你会慢慢体会。 孙仲谋老成持重，他比讨逆更加沉稳，善攻心伐，他只大你一岁，也许你和他会合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