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有鬼压人06

    05

    坐了一会儿，高启强勉强撑起身，蹒跚走回饭桌边，开始慢吞吞地收碗捡碟。

    人得服老。

    应该是年轻的时候，早早把力气都透支了。

    上年纪之后，高启强再不复壮年时的干练利索，步速慢了下来，干一点活就容易累。

    不只是腰间盘突出，这肚腩，也越来越突出来了。

    高启强摸摸自己鼓溜溜的肚子，叹了口气。

    以前日子过得苦巴巴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吧，高启强也会有一天，因为身上的“富贵rou”太多唉声叹气。

    红光跳进视野，目光落到烛台。

    还是红彤彤的一片。

    最开始用的还是红蜡烛，后来就换上了通电的红色灯泡。

    高启强右侧脸颊的肌rou，不自然的跳动了一下。

    承认吧，为什么把父母的骨灰丢到什么劳什子的太平寺。

    当然是因为恨。

    从未给予阿盛任何关爱，从未给予阿盛任何庇佑的父母，怎么配留在家里的？

    嘘。

    不可言说。

    天旷地广，却容不得一个洞，能让高启强吐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怨毒。

    视线向下一错，就是两张黑白照片。

    高启强飞快移开了视线。

    他不敢看。

    这辈子，他抱过两个人。

    洗洁精的泡泡厚厚一层，在他的手和盘子之间啵啵啪啪的生成又绽开。

    高启强鼻子有点堵。

    三十多岁见天在市场窝着的高启强，没怎么读过书，也没见过太多市面。

    太忙太累太苦了，他没时间去思考，去疑问，爸妈打小的教育到底对不对。

    反正身边的人都在娶妻生子，自己是高家老大，本来就应该走一条世人眼中的正途来的哦。

    再说了，高家香火还指望自己延续呢。

    说不定以后京海真的会出现一个高家祠堂，其中一排供着自己的牌位，再上面一排就是父亲的位置。

    对了，和自己一排的，还有阿盛。

    两个木牌牌摆在一起，也挺好，哈哈。

    三十岁的高启盛递橘子给陈书婷的时候，笑得局促又奇怪。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想到了两块并肩而立的木牌牌。

    在京海，女人进不得祠堂。

    要是让现在这个眼皮耷拉的老高评价三十岁的高启强，他大概也会说，年轻的自己有脑子，但不多。

    生活啊，又不是电视剧。

    哪可能啊这个也有那个也要，啊什么白玫瑰红玫瑰，啊什么她拥有的是我的身体你却拥有了我的心，恶不恶心，矫不矫情。

    但也着实找不到由头怪罪年轻时候的自己。

    有空闲时间的高启强时常会在自己脑袋里，和三十多岁的自己开一场辩论会。

    他指手画脚，挥斥方裘，痛骂对面的自己不该这样，不该那样。

    喷得好不痛快。

    对面鼻青脸肿傻不拉几的自己听他终于说完了，就开始嘟嘟囔囔，撅着着嘴不服：

    “那老高你自己说，要是不娶陈书婷，徐江那么多小弟寻仇怎么办？”

    “不能报警啊，报警的话小兰毕业以后工作怎么办，怎么找婆家……“

    ”我怕一命抵一命吗？我不怕！可是阿盛，阿盛被疯驴子用枪顶着脑门的事儿你忘了吗？那些黑社会，杀人就像捏死只蚂蚁，他们和你讲道理吗……”

    ”平民老百姓一个，我们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和枪斗？和钱斗？和官斗？就连当初的唐小龙……都能直接把我们踩到脚底下，你忘了吗……“

    ”你忘了吗？“

    彼时，头发秃了一半的高启强只能语塞。

    他说不出话来。

    他说不出，你不娶陈书婷，阿盛可能会死。

    你娶了陈书婷，阿盛是真的死了。

    高启强啊，你是真的蠢。

    对面的自己顶着一头卷毛——对了，这发型还是阿盛带他去烫的，不住念叨着：

    高启强啊，你是真的蠢。你以为自己有的选，其实压根没得选的。

    碗都洗完了。

    高启强用净水冲干净手上的泡沫，甩了甩。

    等他彻底静下来才发现，屋子里有风丝丝缕缕的盘桓流动。

    房子和人一样，也越来越老了。

    估计是窗棂和墙壁的缝隙又大了，四处透风。

    清明已过，快入夏了，这风倒也不冷。

    软软柔柔的缠着人转。

    就是高启强这些年小病小痛不断，小兰见天嘱咐：

    哥，你这个年纪，有点自觉，没事儿别受风见寒，吹透了骨头疼。

    高启强慢慢挪到门口，把窗帘拉得更严实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