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情缘/光熙乙女

    1.

    “……小姐。”光熙声音沙哑，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随后普通人小姐微微仰头，光熙看到那难以合拢的醉酒眼睑浮上点点的红色。

    于是她俯身亲吻了她睫毛不停颤动的眼。

    2.

    故事还要从很久之前说起来。但真要说是“很久”，其实也不过是寥寥几年。

    光熙刚刚成为第一个恶魔猎人还没过去多长的时间，以她为起端，受死亡一方面的高危职业一并携带的高薪高待遇工资，更多的恶魔猎人很快就蜂拥而出了。

    光熙认识过普通人小姐仅仅三个月，用古话来说叫做是露水情缘。三个月的露水似乎是多了些，但只要荷叶一但撑不住，晃悠悠地歪了杆子，三个月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溜走了。

    直到荷叶在光熙的眼前晃啊晃，它歪倒的时候光熙没有来得及扶住它的叶子，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露水流走——她这时才终于想起来，原来荷叶上的水是露水啊。

    于是自那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普通人小姐。

    3.

    普通人小姐。

    光熙和她认识三个月，也只知道她是“普通人小姐”。普通人小姐不说她的名字，于是光熙也不再问。她第一次问过她名字的时候是在一晚覆雨中醒来，浅浅的阳光透过白色窗帘布落满屋子。

    光熙搂紧了她。手臂圈在她纤瘦的腰肢上，她垂眼看着自己银白色的长长发丝滑落在普通人小姐裸露的身体上，内心无端生出许些的怜爱。

    普通人小姐是很成熟的类型。甚至是看着让人会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性冷淡的那种长相。下垂眼，很阴郁。她靠过来，声音压得很小，在光熙的耳边说话，和她咬耳朵……然后真的咬了上去。口腔湿热的温度，牙齿轻轻地在光熙耳骨上磨了两下。

    痒意。

    普通人小姐的左耳上有三个耳钉，右耳有一个。每当光熙咬住她的耳朵时候总会连带着耳钉也被含进去，金属质感冰凉，磕碰到牙齿，顶在舌尖上；光滑的，倒是很有趣。

    光熙轻叹一口气，右手从床边褪下的裤子兜里摸出香烟，抬手把一只别在普通人小姐的左耳上，手指拨弄过她的耳坠，普通人小姐笑着瑟缩了一下肩膀，摸下耳朵上别着的那只烟含进嘴里，俯身去点开床头黑胶碟片的按键。

    她们习惯这样。人们总说一句话，叫“事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光熙和普通人小姐靠在云雾缭绕的床头，耳朵里是黑胶的蒸汽波唱片，鼓点节奏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心脏上。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4.

    普通人小姐不畏惧死亡。

    她爱谈天说地，脱离人类社会，打开天窗看星星，谈论哲学、死亡与爱，偶尔会胡言乱语——这个形容词是她自己说得。

    光熙很爱听她说话。她们从早上的第一颗露珠聊到宇宙的冥王星，在一些时候普通人小姐逻辑混乱，经常蹦出一些算不上句子的话，没有内容，像把一百部电影全部剪碎了然后随机地混乱拼接，很有意思。

    “好想死掉。”普通人小姐说，“死亡是人类唯一能够真正选择的东西……好喜欢冰凉的水，咕嘟咕嘟在里面溺死，好难受，或者被炸弹炸得血rou横飞尸骨无存——话说有炸弹恶魔吗？”

    “有哦。”光熙答道，她的眼睛移向普通人小姐的脸庞，每当谈论起死亡之时她都必不可免地想起了自己如此长久的寿命。拥有过长的生命是件无聊之事——光熙一向如此觉得。与她同龄的人慢慢走向衰老死亡，她见到过太多的生命或诞生或死去。

    夜晚一如既往地宁静而动人。

    她想起长久以来陷于困苦中的胜利、年轻和永生。

    光熙开始说起她长久生命里所见到的事物风景，那些纯净的湖水、蓝到过分而无法说出形容词汇的天空，还有形形色色的人们。哪里的食物很好吃，有什么奇怪习俗或特色的地方……

    5.

    “光熙。”

    她很突兀地喊了她一声。光熙注意到她指间的烟已经快要烧到了手指。

    “我在，小姐。”她略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俯身去掐灭普通人小姐的烟头。很直接地，用食指和拇指的指腹捏住那一点明灭的红色，然后就着抽出她指间的烟扔到地上，手指随意弹了弹。

    普通人小姐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翻过身看她，“怎么办，明天还要赶ddl……我快要死掉了。啊，垃圾公司怎么还不死，我怎么还不死…呜呜……”

    她把脸埋进被子里，就这样过了几秒钟，光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靠近她伸手抚摸上她的发顶。一下又一下的，直到普通人小姐闷闷的声音透过被子传过来，“光熙现在好像mama哦。”

    “……”光熙沉默了一下，随后注意力转移到怀疑面前的小姐是不是哭了这件事——毕竟声音实在太沉闷。

    “mama也是……这个样子。每次我难过时候她都这样摸我的头，就算我不说她也知道我在难过。”

    ……真稀奇。普通人小姐难得聊起了她的生活隐私，要知道光熙实际上连她的名字都并不知道。光熙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她陷入柔软被子的脸，白净的脸上湿漉漉一片，湿润的睫毛下垂，不住地颤抖着。

    光熙帮助她舔掉了眼角不断溢出的泪。

    6.

    她想起了她们第一次做时候的情景。

    那也是光熙第一次和女人zuoai。雨天、鹅黄色暖灯的酒吧、发梢湿润带着寒气的雨水气息……光熙看着她轻颤的睫毛。…一种很静谧湿冷的感觉。她面前的小姐虽然是普通人，但是却比它要更冷淡。光熙躺在酒店泛着凉意的床单上，指骨分明的手流连地游走过她赤裸的身体……像感觉不到温度一样，却能明显地看清楚她是如何地因自己的抚摸而战栗的皮肤。

    普通人小姐的手指，也摸过光熙久经血染的身体，……仔细地抚摸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还有指腹的茧子、粗糙。光熙把她抱进怀里，从背后抱住，普通人小姐的身体过分柔软，没有什么锻炼的痕迹，眼下的黑眼圈却很重。她温柔而珍重地亲吻她的眼睛。柔软的胸部贴合在她冰凉光洁的脊背。……纤瘦。有些娇小。她们之间沉默无言。好像普通人小姐身上没有热度。于是光熙去伸出手指撬开她的口腔，原来口腔的热的，温度几乎烫人。于是她吻上去。……光熙第一次和女人接吻。普通人小姐耐心又温柔地引导她，看起来是极为娴熟了。

    7.

    “想要死掉。”普通人小姐轻声呢喃。她已经对这个无聊的世界感到厌倦，人类的作茧自缚，恶魔随处可见，一条生命的死去就行吹灭一支蜡烛那样简单。

    光熙只是沉默地望着她。她没法说什么安慰的话，处于自身以及理解，更没有办法去劝解——她们也还只是彼此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这段亲昵也必然无法维持得长久。普通人的性命太过脆弱，失去也太轻而易举。这也不过是段露水情缘罢了。

    对于真正对世界感到绝望的人、对于想要自杀的人，也许阻止和劝慰才是更加残忍的事情。在光熙如此漫长的岁月里，她几乎走遍全世界，见识过太多的人生让她对痛苦与选择而感到越发地尊重，长久的生命并非是件幸事，就如她实际上也是被管控着的，而身边一切的人们死亡与衰老的更替都过于迅速。

    “祝你永远得愿所偿。”

    最终，光熙在良久的沉默候只是这样说。

    8.

    酒吧里的那个白色长发女人时常独身一人。

    一杯酒，腰间别着的三把刀令人不敢接近——那是属于危险的象征。是公安部门，还是民间的恶魔猎人，没人说得着。何况在这个恶魔横生死亡率极高的时代里，没人敢于去用自己的宝贵的贱命进行一个赌注。

    爵士乐一首接一首地播放，酒吧鹅黄色的灯光打落在狭小黑暗的角落。光熙沉默而无意义地发着呆。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见到过普通人小姐，并且也没有去找的打算。

    普通人小姐到底是死了，还是去往其他的地方进行了一场漫长而孤独的享受旅行了呢？——她曾经说过很喜欢光熙口中描述的那种过分纯净的湖水。她们只是一段简单的露水情缘，不知彼此的姓名，更别提其他的联系方式了。

    光熙每天只在酒吧固定点上一杯酒。

    9.

    一天早上，白发女人从鲜血淋漓的街道上从容走出。路边的小女孩哒哒哒地跑过来仰起一张稚嫩的脸，手里捧着一束带着露水的百合花送给她。

    光熙蹲下身郑重地接过，摸了摸女孩的发顶。起身时候她看到女孩的母亲在身后微微朝她笑起来。

    ……是开花店的母女啊。

    光熙如此想着，目光落在怀中的带露百合上。她抬手摸了摸花瓣，是很新鲜的百合花，清晨的露水沾到了她的手指上。

    她凝视着自己的指尖看了一会，慢悠悠地把露水抹在了自己干燥的下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