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完

    高启强在政协委员第二次全体会议上提了一条议案，建议加快推进城乡发展空间建设，议案内容洋洋洒洒写了将近1200字，他知道这个议案最后会去谁那里处办，同组的其他委员不敢有意见，议案就这么全票通过上交了，他就回家坐等结果。

    果然，在三月最后一个礼拜的周五，住建局的程局来电话了。

    议案是小事，要结办分分钟的事，他甚至不用看办理结果闭着眼都能把字签了。

    陈书婷还没去香港的时候给他说过，“老高，你别的可以先不学，这狗爬的字必须给我先练好了。”

    她给他和高晓晨请了个大师天天在家一老一小学着练字，有时候还会练到生词，他便问高晓晨怎么读，他儿子倒是也不嫌他没文化，只说这字读kan，第一声，是神龛的龛，那个字读ju，也是第一声，坏疽的疽。他点点头，原来这字是这么读的，说我儿子就是见多识广，等会儿你妈不在咱俩一起溜出去吃好吃的，别给你妈说啊。

    高晓晨激动地在原地乱蹦。

    后来他的字终于不再是七扭八歪的象形体，升格成了一笔一划组成的标准楷体，在把城北那块地签下的时候，程局还给他拍马屁说高总这字不知道的以为出自哪位大师之手啊，他面上依然客套，内心腹诽不知给程局送了多少名家字画，还在这给我装模作样拍马溜须呢。

    后来市里一季度项目开工，地点就选在了他城北那块地那儿，他提前陪着市领导去现场确认点位，市局负责活动安保和交通的分管副局长也就是安欣，也一道陪同。

    高启强难得在工作场合碰到他，私下便聊了起来。

    “老高这块地选得还真是不错，以后马上修地铁六号线修到旁边了，房价又能往上涨一涨。”

    高启强笑了笑，“纯属运气，到时候楼开盘了安局来看看有没有心仪的？”

    安欣闻言斜了他一眼，“家里就我一人，我买了干嘛？金屋藏娇啊？再说我买得起吗？”

    周围还有别人在，他不敢说我直接送你，让你来藏我总行了吧？只是在心里记下这么回事，等楼盖完了再说，嘴上又说道，“忘了安局是孤家寡人了，不好意思啊。”

    结果又被安欣白了两眼，他孤家寡人的罪魁祸首还在这儿嘚瑟呢。

    后来那楼还没封顶呢，高启强就火急火燎订下了其中一套两百平的小高层户型，连他弟都不知道他私下买了套房子。

    后来高晓晨又是怎么发现的呢？这小子自从学会了骑摩托车之后就开始四处乱野，高启强有一次坐着安欣的车回那房子，晚上让唐小虎来接他回家，高晓晨就远远地坠在他车后面跟着。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安欣去开门，跟拿着头盔的高晓晨面面相觑。

    高晓晨以为他爸在外面勾三搭四养了个人呢，结果看见是他安叔直接傻眼了，安欣不是已经是市局一把手了吗，怎么不住他市里离单位近的房子改住这十万八千里的…

    安欣抱着手靠在房门上，看这一头黄毛的小屁孩儿在门口尬站着，问他怎么找来的。

    高晓晨支支吾吾，“我找我爸来着，以为他在外面养人呢，没想到是安叔您的房子。”

    说完他爸就从屋里头一边套外套一边走出来了，“安局，我儿子来接我了，先走了啊，你说那事我留个心眼，你放心。”

    安欣看了高启强一眼，不动声色地抚平他后颈领子的一角，“晓晨路上注意安全。”

    高启强头也不回地往电梯间去了，高晓晨在后面磕磕绊绊追着，“安叔，我下次再来看您。”

    他走到电梯间门口，发现他爸按着电梯在等他。

    “怎么想起来跟着你虎叔过来了？”高启强在电梯里问道。

    高晓晨缩了缩脖子，他最怕高启强不露声色的质问，“爸您都听见了，就别搞我了吧。”

    他爸斜了他一眼，“以后别到处骑着你那摩托乱窜，想找我直接给我打电话。”

    高晓晨嗯嗯啊啊地应了，见高启强没生气，又跟个长不大地孩子似的往他爸跟前蹭，“爸，你说安叔叔怎么想起来在这儿买房子啊？”

    高启强“哼”了声，“我送他的。”

    这可是个新鲜事，他安叔可是出了名的柴米不吃油盐不进，能收下这礼？

    高晓晨还没问，他爸就说了，“你安叔自然是不肯收的，所以房产证上还是我的名，他每个月给我交房租。”

    “你之前那辆魔枭就用他的钱买的。”

    好家伙，你们中年人在玩一些很新的东西我不能理解。

    唐小虎在车边规规矩矩地等着，等高启强走过去又赶紧给他开门。

    “你别老惯着高晓晨。”

    唐小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看这小子一直喜欢黏在您屁股后头，可能是想妈了吧。”

    高启强挑了挑眉，“我又不是他妈，你想给他当妈你来当。”

    “好好好强哥我当，我当。”

    “等下个月就给他送国外给我读书去，成天游手好闲看着真难受。”

    安欣跟他说的是，赵立冬马上要调任某省省委副书记，一旦任命下来，要想动他可就难了。

    高启强说这狗东西这几年可没少找我的事，他走之前我必给他送上一件大礼。我弟他们反正都在牢里呆着，他手再长也伸不到，马上下个月我把小兰和晓晨送出去，我陪他斗到底。

    安欣拍了拍他的手，赵立冬想在省委巡视前离开京海，时机把握得很巧妙，你别被他带跑了。

    高启强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陈皮茶，安欣你放心，各凭本事，我要是栽了我自认技不如人，以后可要麻烦你照顾我家那群兔崽子。

    安欣闻言翻了个不是很符合他身份的白眼，怎么说话的，不知道的以为你是警察呢，可别把你高家扣我头上，惹不起。

    高启强拿着杯子笑得看不见眼。

    他手里最后的底牌自然是要用在刀刃上，不出两周，就有人一路无阻上访到了京城里，等赵立冬想去拦的时候早就为时已晚。

    打仗总要有人祭旗，他跟安欣说，他已经上了我这辆车，就他妈别想下车。

    结果嘛，不光安欣跟他吵架，唐小虎也整天拉着一张脸给他摆脸色看，给他们惯得，他哥唐小龙第一次从牢里出来的时候都比他有出息。

    给京城递的材料确实是给上头带来了点小小的京海震撼。省委巡视比预想之中早了一个月下来。

    赵立冬那边马上也反应过来了，高启强在去市里找孟德海的路上出了车祸。

    高启强从医院醒来的时候，唐小虎正在他身边打盹，他头晕得厉害，还有点想吐。

    这时候安欣进来了，见他睁开眼了，赶紧把唐小虎喊起来去叫医生过来。

    医生给高启强打了止晕针，他总算没那么晕了，但断了三根肋骨，左腿小腿骨折，重度脑震荡，他从来没觉得这么无力过。

    平常那条路上是禁止大货车上路的，安欣对他说，就那天突然就有辆大卡车闯禁区，还开那么快，目的性很强。

    他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你知道赵立冬怕什么吗？就怕我们这种不要命的，既然我没死，他给我等着。

    安欣皱了皱眉头，握住他还肿着的手，老高，你别……

    别什么呢，他说不下去了，别拼命？还是让他别斗了？

    这些都不太可能，但有一件事他还是能说的。

    “巡视组入驻第一天就把我喊去谈话，现在我已经被抽调去专案组指导工作。”

    高启强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我出车祸当天其实是想去找孟德海，我手里有点东西交给他比交给你有用，但既然你已经在巡视组里了，交给你也一样。”

    高启强在医院躺了五天才出院，高晓晨在国外知道他爸被人撞了，吵着闹着要回来替他报仇。

    结果被高启强三句话说得哑了火，“你电视剧看多了？还报仇？！你找谁报啊？”

    “那您一个人在医院没人照顾您也太可怜了……”

    “你虎叔不是人吗？”

    他让高启兰看着点高晓晨，别在这时候坏了事，小兰问他现在的病情如何，“还行，今天就出院了，我这就回家养着哪儿也不去了。”

    在高启强居家养病的这一段时间里，除了唐小虎和请的护工，几乎没人上门来看过他，都知道京海要变天了，都按兵不动等着看结果呢。

    所以专案组找上门来的这一天，他知道胜负已分。

    赵立冬派系的人是彻底垮了，被抓进去不判个死缓也得是无期徒刑了。而他高启强在京海横了那么久，也就判了个三十年，他掐指算了算，要是没意外的话，等阿盛他们出狱了还能来看看他，他干脆就在监狱里养老了。

    高启强在看守所这几天谁也没见，结果外面可热闹翻了天。

    一会儿高启兰天天哭着要见他，一会儿高晓晨跑到他安叔叔家里闹事差点也被抓进来蹲牢子，一会儿安欣也想来见他，知道高启强不接受他们这几个访客后还拐着弯叫李响过来给他做做思想工作。

    李响现在都是纪检派驻组组长了，照样被薅回来陪着他们高家一起闹。

    高启强见了李响第一句话就是我没什么事儿，老李。

    “谁问你有什么事儿了，你是不知道你不想见人，他们几个都吵成什么样了，你们高家人你自己心里清楚，怎么安欣也跟着一起闹。”

    高启强苦笑了一声，“他们也就一开始没法接受，我是早就接受了，所以也不好意思见他们。”

    “你说你都干的什么事儿，那你们小兰还吵着说要给你上诉呢，你说怎么办。”

    他摇了摇头，“小兰上诉也没用的，你也劝劝她，别浪费时间在我这儿了，她二哥过个几年也要出去了，让她关心关心她二哥吧。”

    一说到高老二李响又开始脑子疼了，“你不提他也就算了，一提到他我也烦，他在牢里看新闻看到你进去了，也是天天不安生，安欣已经去找他谈话了。”

    高启强摸了摸鼻子，让安欣去找阿盛，这怕是得闹得更凶。

    鸡飞狗跳的一年后，高家终于接受了高启强接下来长达三十年的牢狱生涯，每到探监开放，总是轮流来看他。

    高启强好奇，之前安欣去找高启盛不知是怎么跟他说的，他那个弟的破脾气只有他知道，换了谁都劝不回来。

    等到安欣终于不生高启强的气，来见他的时候提起这事。

    “我啥也没跟他说。”

    “啊？”

    安欣翻了个符合他身份的白眼，“他见是我去看他，一句话都没说，我也懒得同他说话，我们俩就坐了两分钟，他起身我也起身，各自走了。”

    高启强扶了扶额头，“不好意思啊，我这弟弟你也是知道的，有时候神经病犯了谁也拉不住。”

    “这不跟你一样么。”

    高启强笑了，以手为杯，敬了安欣一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