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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我的骊珠姑娘。(剧情:开刃的傀儡丝/尘埃染血)

    “咳咳咳…”

    似姑娘手里的红帕朝他面上飞抛而来,姬宸玦苍白的脸上浮出了一抹红晕,轻声问:“清浅小姐今夜要宿在这里吗?”

    “是的,奴是新来宫里的教坊官妓,仙葩楼那边房间不够住了,姑姑便将剩下的人都安排到无瑕楼里来。”

    柳清浅索性把话直说了,他是兔儿爷,她是小娼妇,他们都是没有资格谈尊严的人,男女大防这些世俗礼教的束缚在他们身上早就应该被消磨掉了。

    不过,自落入教坊后,柳清浅就再未曾听人称她为‘清浅小姐’了,而且光听声音就能认出她的,当是同她十分亲近的故人,因而抬眼仔细将床上的男人端瞧了一番:

    他披着一袭薄薄的素色布衣,双眼被缚,乌墨的长发虽随意地散在身后但打理得十分齐整,即便面色带着被咳喘昼夜摧残的病态,脸部轮廓却依旧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精致,身子虚懒地倚在床榻上,不显轻浮反倒一身的和静雍容之气。

    不像个兔儿爷,倒更像个没落的贵族。

    但看起来确实眼生得很,她不认得他:“您认识奴?”

    只见她问完这话后,他脸上的那丝红晕渐渐隐了下去,支起了身子摸到驻在床边的木质手杖,但看他一站起,身材高挑清瘦,肩背挺拔,可每等他左腿迈出时,右腿都略显拖拉地跟上,连带着右肩也稍稍一沉,分明是跛行的姿态,却并未露出丝毫狼狈与不雅,反而带着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的沉静忧郁。

    这般出众相貌与独特气质的男子当是叫人过目难忘,可她并不记得自己曾经接触过这么一号人。

    “清浅小姐先进来吧。”姬宸玦点着手杖踱到了桌前,摸索着椅子坐了下来。

    “好。”柳清浅跨过了门槛,却没有关上房门——实在是他这间屋子太阴暗了,连窗户都没有,除了门前那一点温暖的光线,里头又黑又凉的,关上门的话,就像个地牢一样。

    她才踏进屋内没多久,身后的两扇门就“砰”地一声闭上了,门上粗糙的毛头纸仅吝啬地筛着几丝光,显得屋里的布局和男人的面容愈发昏暗起来了,安静的空间里,桌上清脆轻柔又十分有节律的“咚咚”声十分醒耳,柳清浅这才注意到,他的两只手上还戴着一双别致的黑曜石戒指,此时他正十指交叠,食指轻轻碰着两只戒指的戒圈,拿一双被素绫蒙住的眼对着她的方向,笑容在昏暗的光影映衬下看起来有些诡谲。

    柳清浅登登后退了几步,将背抵在房门上,背着双手使力推了推紧闭的两扇门,却纹丝不动。

    他刚刚是怎么把门关上的?

    一时间语气也有些惊疑不定:“你到底是谁?”

    “你果然忘了我呢,我却是一直记得你的。”他的声音带着病弱之人特有的飘忽,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柳清浅只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腰,甚至大腿似乎都缠上了数根看不见的丝线。

    姬宸玦cao控着根根透明又闪着刀刃般光泽的傀儡丝,专注又小心地牵引着少女的身体。

    巫姑家的女子善机关之术,他的母妃是其中的佼佼者,尤以傀儡术为绝,他承继了她的傀儡术,但他的傀儡丝却不连傀儡。

    傀儡丝都是拿刚柔并济的柔刚制作的,本意是为了更好地cao控傀儡,他却给这卷柔刚开了刃。

    因为,他需要的是能杀人于无形的保命武器。

    现在他得让他的武器在他的姑娘身上卸下锋芒。

    一步,两步,三步…她应线而动,缓慢又坚定站在了他跟前。

    柳清浅额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不是寒冷,也不是害怕,而是疼痛。那些缠在她身上的丝线细小又锋利,她稍稍不顺着他的牵引,这些丝线就会划破她的衣裳割进她的肌肤,饶是她再能忍也受不了数张刀片悬在她身上似剐非剐地折磨她,颤颤巍巍地开口讨饶道:“您可不可以先撤了这些丝线?奴保证乖乖听话。”

    姬宸玦听出了少女语气里的紧张,迅速将悬在她身上的傀儡丝抽了回来,执起她的手在唇边碰了一碰,病态缠绵的脸上浮出了一丝愧疚,“抱歉,我的骊珠姑娘。”

    记忆抽了一缕丝出来。

    三月三,上巳节,瑶华宫设夜宴,宫里开筵坐花,飞觞醉月,君臣尽欢。

    宫里的贵人们在春情里咏雨赏花,把酒伸雅怀,他躺在诗情画意的桃园里,被血水、雨水、泥水浸湿了衣裳。

    他没有资格与他们同席。

    不为别的,在这样的佳节里,人们欢庆节日的目的就是为了辟邪祛灾。

    而他就是那个邪,那场灾。

    他本该是承载父皇和母妃期许的瑞星,就连他的名字都已经早早备好了,他叫姬宸璟,明月出海南的‘璟’。

    却带来了灾祸,他就是个灾星。

    因为他生了一双被视为不祥的血红重瞳,更不幸的是,他出生的第一年里,南诏发生大旱,第二年发生蝗灾,第三年让父皇御驾亲征夺回的三州再一次被北泽侵占了。

    于是,第四年,三皇子姬宸璟殇折,四皇子姬宸玦出生。四皇子生母,薨。

    《大略》有言:聘人以珪,问士以壁,召人以瑗,绝人以玦,反绝以环。

    与人决断,便赠一‘玦’。

    他就叫姬宸玦。

    灾星,就该身委黄埃。

    他早该习惯的。

    习惯…

    春雨打桃花,尘埃染血红。

    雅人惜落花,无人怜尘埃。

    却还是忍不住给狼狈的自己又添了一丝狼狈。

    他将脸埋进了同他亲密无间的淤泥里——只有泥巴才会不嫌弃他,把他的眼泪通通吃掉。

    “啊呀!”

    一声娇呼,有什么比棍子还轻的东西砸在了他背上。

    “好痛!这桃园里怎么乱放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听声音,应该是一个小女孩,来桃园赏花却被他绊倒了。

    那小女孩起身后还蹬着小脚踩了两下他痛得已经无知无觉的脊骨,娇娇俏俏地发着脾气,“娘亲给我新做的裙子都弄脏了!”

    “小姐,那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那好像是一个人!”

    “啊?”

    她旁边的丫鬟提醒她,她才知道他是个人。

    他只希望她们不要多管闲事,拿他出完气就尽快离去。

    但跟灾星有关的事情,总是能够事与愿违。

    她跟她的两名丫鬟竟然合力把他从土里翻了个身,他终于看到了这个践踏他的小女孩: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双髻上盘着一圈光泽丰润的珍珠,白生生的脸团子上染着生气的薄红,粉嫩嫩的衣裳上缀挂着玉片与宝珠,衣袖和裙摆沾上了雨后的春泥,整个人像是一朵从树上掉进淤泥的小桃花。

    他也成功地看到了她眼里的惊慌与恐惧,每个不小心看到他眼睛的人都会露出这样类似的神情,他慌慌张张地闭上了眼皮,却听见她嫩生生的嗓子打着颤问:“你是怎么把自己摔成这个样子的?”

    “眼睛都在流血了!”

    她旁边的丫鬟似乎很了解她的脾性,一听到她语气里的怜悯之意就急忙开口劝阻道:“小姐,宫里头的人可碰不得啊,要是让老爷知道您又在外头乱捡人回府怕是要扒了雀儿的皮。”

    “好啦好啦,我知道爹爹的顾虑,我不会把人带回府的。”

    她不敢再乱动他的身体,只拿小手帕小心翼翼地擦过他混着眼泪、泥巴与血丝的眼睫,又拿了一条柔软的、小孩子绑发的绊头带子轻轻地罩在了他的眼睛上。

    “小雀儿,你留在这里守着他,别叫他乱动了去。”

    “你在这里等着昂,我去叫爹爹请个大夫来帮你看看。”

    “谢谢。”

    他当然不会等到她叫大夫过来,在听到“啪叽啪叽”拍打泥水的脚步声远去后,他就寻了借口离开了。

    他这眼睛越少人看到越好,要不然,就不止一个三皇子要殇折了。

    他已经见到了。

    上有骊珠光,照耀分尘埃。

    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