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的白月光 第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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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知道血罗刹那句“如果她愿意跟你走”是什么意思。 衡明朝对乾坤仙门忠心耿耿,如果能保护她的宗门,她当然甘愿死在帝宫里。 “那你想怎么办。”褚无咎冷冷说:“你就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阿朝看着他,又低下头。 “我也想回家。”她小声说:“可现在又能怎么办,魔君把昆仑围了,我回不去…” “我还记得家里的花园,屋角的风铃,我屋子里养的那几株青竹,好久都没浇过水了,我真怕它有一天枯死了…” “褚无咎…”她声音越来越小,小兽似的呜咽:“我真想回家,我真想回家看看…” 褚无咎到底孤身出了帝宫。 回去的路上,他坐在车厢闭目养神,一路无话回了褚氏在江都的新宅。 深夜,褚毅正照常带禁卫巡视,突然被传话说主君召见。 他快步走进书房,一进就看见神色惶惶的吕总管,再抬起头,就见主君一身劲装,面无表情坐在案桌后。 “褚毅,即日起,你带兵马往这片凡人疆域搜查,要声势浩大,大张旗鼓。”褚无咎并不废话,拿出一张纸条给他:“这是衡玄衍出身的凡人界,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已有了大致的方向,正在大力追查他的生死,必定大作声势,你要让所有人把目光都投向那里。” 褚毅心头升起怪异和无数疑惑,他接过纸条:“是。” 褚无咎又看向吕忠:“你留守这里,这几日不见外客,只叫那些最忠心的附庸家族来府中宴饮,找人坐在帘后待客,假装我始终在府中。” 吕忠汗毛一紧,直接跪在地上:“主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褚无咎一时没有说话。 他微微偏头,目光看向窗外,看向无边夜色,像跨过万丈山河,投向遥远万里之外宏宏仙宗中那座如巨剑贯入大地的雄峰。 他的眼神看似淡漠,却分明无比冰冷,在夜色中渐渐泛开让人脊骨寒凉的光泽。 “我要去哪儿…”他忽而轻笑,每个字像从牙缝挤出来,森凉得近乎可怖:“我要去看看,她之前连我也要费尽心机瞒住的,究竟是什么宝贝东西。” 作者有话说: 阿朝屋子里没养竹子,只有密室那面墙上,画了青竹花纹,褚无咎一听就知道。 师尊,终于、终于终于要醒来啦!!! 第82章 苍穆听见有通传说褚氏少主请他去沧川峰的时候,一时都不敢相信听见了什么。 “他怎么进了昆仑?”苍穆惊站而起,质问阶下的清微长老:“守门的执法长老何在!谁放他进来的,谁准许他擅自去沧川峰?” “掌门,守门的何长老已经在门外请罪,但何长老发誓没在门口看见过任何人影。”清微长老神色也有些惊动,低声说:“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还是沧川峰附近巡视的弟子看见有人站在沧川峰顶,过去查问,他只说请您过去,便站在那里再一言不发。” 苍穆听见这些,沉默良久,冷哼道:“什么谁也不知道,是谁也不敢说吧,分明是他修为已高过这宗门所有人,才可在我昆仑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 清微长老露出羞愧的神情,苍穆又哼一声,大步往外走:“走吧,去看看那小子搞什么名堂。” 去沧川峰的路上,苍穆还在心里思索,褚无咎听说如今被血罗刹收作了义子,也不知跑来这里是不是被血佚?罗刹授意,但褚无咎毕竟是明朝的未婚夫,苍穆还是把他当半个自家孩子,本心其实并不怀疑他,倒是更想问一问明朝的情况,昆仑被妖魔大军围困,许久没收到那孩子的消息…… 带着纷繁的思绪,他落在沧川峰上,一眼就看见褚无咎。 青年鹤带纶巾,长身玉立,他站在小洞府门口,宽大的青麂裘像某种庞大兽类天然冰冷的皮毛,被风吹得轻扬起伏。 苍穆刚想开口,就听见他淡淡说:“苍掌门,我请您几位进来。”他转身就走。 清微几人露出惊愕之色,苍穆皱眉,大步走进去。 他往日来沧川峰顶多是去正峰那边找大师兄议事,明朝是晚辈,又是小姑娘,因此苍穆没进过她这座小洞府。 他看着褚无咎熟悉地往前走,穿过水池、花园,面前是一座被毁了的小楼废墟,迎面只有孤零零一面墙,墙上画着几丛青竹,那本该清雅的颜色,却因为在斜落的昏光,显得黯淡寥落。 一颗珍珠大的珠子趴在墙边,看见苍穆几人来,心情复杂地轻轻晃动。 褚无咎手扶在墙上,缓缓用力,墙壁打开,苍穆几人顺着看去—— 苍穆看见此生难忘的景象。 庞大的灵光与魔气扭曲厮杀,簌簌如雾寒气,笼在冰玉榻上的人身上。 苍穆清微几人呆呆看着那人影,清微猝然震惊大喊:“大师兄!” 那声音出口,才发现竟已哽咽嘶哑。 苍穆眼眶无知无觉泛红,他下意识想上前,却被一只手拦住。 他猛地扭头怒视,那年轻人以漠然平静的姿态站在旁边,目光望着结界中那道隐约的人影。 “衡明朝把他偷偷带回来,把他藏在这里。”褚无咎淡淡说:“他本早该死在仙魔战场,却被生生拖着活到现在,侵蚀的魔气与他自身的灵气厮杀不休,如果他最终吸收了灵气,他也许能活,如果魔气彻底占据他的灵智,他就会变成世上最大的魔。” “这场厮杀,也许十年,也许百年,也许永远也不会真正决出胜败…这倒也没什么关系,衡明朝甚至不奢求他醒过来,她养着他、守着他有一口气,就觉得心里安定,他活过来、或者有一天彻底死了,也无碍大局——但如今不一样” 苍穆听见他用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语调:“血罗刹受了重伤,神智已近癫狂,他在不择手段地寻找衡玄衍的下落,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找来昆仑,等他到了这里,一一个昏沉而魔气缠身的衡玄衍,会是他最好的补品。” 苍穆思绪乱糟糟怔怔看着衡玄衍,听见那一句“补品”,有如冰水灌顶,悚然全身寒透,他想都没想到怒声大吼:“放肆!” 褚无咎神色丝毫未变,平静而无情地回视着他 “苍掌门,您很清楚,我在说什么。”褚无咎温和说:“您更清楚,作为昆仑掌门,乾坤仙门之首座,这个时候,您有责任做出什么决定。” 旁边的清微长老倏然红了眼。 “你想我们杀了大师兄。”这个从来脾气最好的昆仑长老第一次勃然大怒,他厉声:“你以为这是谁,这是沧川剑尊!这是昆仑太上长老!是正道至尊!” “他曾为乾坤苍生祭剑、战死仙魔战场!”清微长老哽咽:“他是明朝的师尊,是你的岳丈,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你小小年纪,怎么有这样狠的心肠……” 褚无咎没作无任何辩解,他的神色清冷温和,甚至毫无变化。 他当然有这样的心肠,衡玄衍早已是个不该活的人——是衡明朝不愿意死心,硬把他拖回来,费尽心思地藏着、守着,让他这么不死不活拖着。 这又有何意义,旧日的英雄霸主,就应该留在旧日里,痛快地死去,留下一片浩大英名,还好供人千古传扬称颂,远胜过今日不死不活躺在这里,浑浑噩噩、苟延残喘。 血罗刹早晚会死,衡玄衍又怎么不可以死。 褚无咎并不理会这些无关痛痒的埋怨,只看着苍掌门。 他冷眼看着这个迅速衰老而疲惫的中年男人嘴唇颤抖,深凹的眼窝闪动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和泪光,苍穆猛地闭上眼,像陷入激烈的挣扎。 褚无咎无动于衷,他在冥冥中以平静而居高临下的视角,已经判定这个男人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好半响,苍穆终于睁开眼。 他缓缓看向那结界中的人影,神色渐渐变得平静,有种孤注一掷的坚毅。 “掌门…”清微长老的声音几乎带着哭声,他哀求:“那是大师兄,那是大师兄……” 苍穆却缓缓说:“我知道。” “清微,我是无能之人,师兄曾经祭剑为乾坤大地横扫劲敌,可我却守不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太平。”苍穆说:“我愧对师兄的期望,我愧为昆仑掌座、乾坤掌座。” 清微长老哽咽:“掌座,您怎么能说这话,这是天意,您已经尽力。” 苍穆摇头,嘶哑道:“先有天霜山,又有长阙宗,如今我们昆仑都被妖魔公然围困,我却无力带着山门反击,只能一再退让妥协,拖累满门清誉被人指指点点。” “昆仑立宗几十万年,再没有我这般无能的掌座。”苍穆长叹一声,一直锁眉沉重的脸上却竟慢慢露出笑意:“我无能力挽山河,但天不断我昆仑,留我大师兄一命,给我乾坤正道一条生路。” 清微愣住,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渐渐变了声音:“掌门,掌门…” 苍穆转过头,却看向褚无咎,脸色柔和下来。 “孩子,谢谢你来告诉我们这些。”苍穆说:“你的恩义,我们昆仑不会忘记,你是个好孩子,我要再拜托你一件事,等你回去,必定告诉明朝,她藏着这么大件事不告诉宗门,目无尊长、又无宗纪,实在不像话,本该按门规惩罚,但她襄助长阙宗的弟子,又有大功,功过相抵,不奖不罚。” “你告诉她,掌门不怪她。”苍穆轻轻拍一下他肩膀:“等这一切事了,叫她赶快回家。” 清微再忍不住,哭喊出来:“师兄——” 他下意识去抓苍穆,苍穆一把按住他肩膀,稍用了力气一推,清微踉跄着后退,眼看着苍穆毫不犹豫走进结界里。 “师兄——” 苍穆听见身后凄厉的声音,他却充耳不闻。 暴虐的灵压与魔气同时从头顶笼罩,他放开周身一切屏障,强大的灵光从体内冲出来,与周围万千灵光融为一体,迅速融合为壮大的力量,义无反顾压迫向漆黑的魔气。 空气中有强烈的腐蚀声,苍穆面孔开始流出血来,他艰难地拖起脚步,一步步走到冰玉榻旁,看着冰玉榻上熟悉的面容,一股泪意瞬间冲上鼻头。 “大师兄啊,大师兄。”苍穆说:“师弟还能再见您一面啊。” “师弟无能,您该责骂我。”苍穆眼眶发红,又长长叹气:“现在不比咱们当年了,后生可畏,这世道,我已看不分明了,天霜山的老宗主没了,长阙宗的伏昆大兄走了,我看清微头发也白了,我们都老了,这天下,终将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明朝在扬州,在血罗刹手里,您自然把她带回来,也烦您将小肃带回来,还有韵婷,子不教,父之过,我这两个弟子,都有许多不好,但终究我养大的孩子,我心里舍不得,您比我会教孩子,烦您日后多看顾教导他们。” “师兄,您可一定要醒来。” “师兄啊,师兄…” 血水渐渐涌满苍穆整张面孔,他呕出血,慢慢滑坐在榻边,仰望着天空,看见浩大的灵光爆凉渐渐压倒黑的雾气,像新一天破晓灿烂的光霞从天边亮起,渐渐压灭一切冰冷黑暗,天色渐亮,势不可挡。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苍穆终于慢慢露出笑。 他记得,许多年前,他继任昆仑掌座那一日,站在云天山巅,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好天气。 他长在昆仑,他的师尊是昆仑,他的师兄师弟是昆仑,他的弟子与师侄徒孙是昆仑。 这是万世的基业,是不朽的荣光。 他怎么能不为昆仑,心甘情愿流尽最后一滴血。 “…大师兄,师弟先行一步了。” 他吐出最后一口血,终于能心满意足地,慢慢闭上眼:“…若有来世,我们再托生昆仑,做下一场…师兄弟。” “轰——” 爆大的灵光照亮了半边天际。 飓风吹动褚无咎的衣袍猎猎作响,他岿然不动,以一种冷漠的姿态,看着一道巨大裂痕倏然贯通山峰与天地。 仿佛永远的寂灭无声。 直到好半响,渐次散开的灰尘中,一道清晰的清癯的人影,缓缓向他们走来。 没有人说话,但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