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她唤千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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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早有准备,但我不得不说一句,你们的消息可真快啊。” “您说笑了,谁又能不关注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呢?” 雀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伊藤信,颇有些无奈。自从让刀剑们出阵的那一刻她就想过这天的到来,但没想过来接应的居然是和自己有过那么不愉快的伊藤信,这实在是……有些难办啊。 “节点预测就在这里,我也会一同前往。当然,您出力,我在外面凑个热闹就好。” 恐怕不是在外面凑热闹,是在外面监视我吧。 半分力都不想出的伊藤人,呸。 雀在心里吐槽着,面色不改,默默浏览着将要讨伐的本丸资料。这资料少的可怜,审神者的概况、暗堕刀剑的数量、种类全都没提,只有一个个的节点探寻推测,备战有用的信息是一概没有。 “阿对了,以防万一,你将这个拿上。” 是最高等级的护身符。 护身符级别划分很是严苛,最低等级蓝色护身符的只不过祈求一丝运气般的神明护佑,审神者们最常佩戴的是可以抵消一次致命伤的黄色护身符,比较高级的橙色护身符在抵消致命伤的同时可以恢复佩戴者接近80%的体力和灵力,而伊藤信给她的却是红色,满恢复加瞬间转移到任意已设定好的地点。可以说,红色护身符给了审神者第二条命。 当然,价值不菲。 不,或者说这根本不是价值的问题,而是你究竟配不配的上购买的问题。护身符由时政严格把控,他们确保每一枚在售出时是绝对完好无损的状态,级别最高的护身符还会在售出时配上检测方法,甚至每一枚都不一样,根本没有弄虚作假、动手脚的机会。时政对审神者们向来宽容,但唯独此事立法严苛,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 “……我还以为,你们想让我死在里面。” “哪有的事,真这么想的话就不会等这么长时间了,小姐。”信捻起雀垂下的发梢,在手中缠绕把玩“最起码,有人不想让你死。” “这护身符……” “小姐,”信眼里的笑意未达眼底“莫问。” 他这个朋友啊,好不容易从黑市上搞到了两枚,竟也舍得给她。 我又用不上了。 你用不上怎么不晓得给我呢。 阿信,你知道的,这道具只能起作用一次。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做到如此,就算是还人情,之前的事也足够了吧。 阿信,不止是人情,我欠她的是命。 男人回头看他,目光灼灼。 没了她,我早就死了。 伊藤信看着面前人认真的表情,彻底失了打趣的心思。他终究不懂得男人是怎么想的,他好像一直都是个很矛盾的个体,他不想雀死,但从未考虑过自己会不会把如此贵重的东西独吞,就算用不了,也可以拿到黑市上去卖。他永远都是这样,施舍一件物什、给一个机会,然后剩下的交给他口中的命运。 不,又好像不一样,最起码雀是曾被他真真切切帮助过的,而不是虚无缥缈的一个希望。 只可惜眼前的这孩子不知道。 信紧了紧衣襟,衣袖里露出一抹红色。 “信,做人不能太贪心。”伊藤羽坐在主位上,屏风后立着一个人影,四道目光落在伊藤信身上,激出了一身冷汗“既得了一枚,就莫想着再吞一枚了。” 伊藤信的眼前一阵发黑,惊的几乎昏厥。 族长他,究竟知道多少? “全部,信,全部”伊藤羽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语点破“你们那套可都是我们当年玩剩下的。” “退下吧,把事办的漂亮些,可别辜负了……你的朋友。” 伊藤羽看着信离去的背影,眼前的人很刻意地将背挺直,不在旁人眼里留下破绽,可微微不稳的步伐还是出卖了他。 果然还是个年轻人,这点事情就沉不住气了。 “这下你总该放心了。”伊藤羽呵退下人,屏风后的人便大步流星地走向前来坐在他的旁边,夺过茶杯一杯杯地往肚里灌,犹如牛饮,哪有半分在下人面前冷静自持的模样。伊藤羽见状倒也不气恼,自然而然地拿起茶壶一杯杯替其斟满,动作娴熟,仿佛做了千百遍“雀绝对不会死在伊藤族手上,我向你保证。” “若是想喝酒今夜便留下来,别浪费我的好茶。” “只不过喝你几口茶水,吝啬鬼。” “你倒不如把茶叶放缸里对着吹。” “你当我是牛?” “有区别吗。” “你这点倒是从小到大都没变。” “你不也到处薅我的羊毛?” “你乐意啊!” “我到底哪里惹上了你这个泼皮无赖!”伊藤羽气结,差点没把手上的茶壶摔到那男人的头上,也就是此时,他们才会像以往一样活得自在些。 “羽,我总能听见他们在哭。” “他们在怨我。”男子掩面而泣,身体蜷缩成一团,宛若无助的孩童“你知道吗,每去一次,我都不敢闭眼。我怕闭上眼睛,我的族人们都会来把我拉下去。还有那些刀剑们,那些枉死的人们,他们……!” “你说说,当初我怎么没一起死在那里呢!我怎么就……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了呢!” 男子说道激动处,手大力一挥,一面墙壁应声而倒,扬起大量灰尘。而伊藤羽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男子发疯,门口的幻阵一早就开启了,任谁都不会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末了,伊藤羽轻拍男子的肩膀,目光不知看向何方。 “我知道的,我也一直能听得见。可我们没办法,我们都没办法。” “说到底啊……我们终究,还是人类啊。” 雀已经将自己锁在房里一天一夜了。 伊藤信并不知道,雀拿到他给的坐标监测数据和预测坐标点时有多么震惊。虽然有几次坐标点不太一样,但大体趋势是在向她的本丸靠近的。 那个本丸,是冲她来的。 不,不应该如此武断,每个本丸的运行轨迹都不一样,如果真是冲她来的,那么对这个黑暗本丸进行坐标预估和统计的伊藤族也应当会察觉才是。也不是没有这般的情况,两个本丸相互靠近,所在领地偶有重叠,又在下一次转移中分开。黑暗本丸与正常本丸相近的也有,审神者一般会选择先查看情况,大多都有惊无险。更何况据她所感受到的,临近的本丸也有两三家,指不定就是凑巧而已。 是她多想了。 雀如此宽慰着自己,但不知为何,冥冥之中她就是觉得那所本丸是为她而来。中间几次偏差,皆是为了遮掩。 可她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他们如此的呢? 雀想不明白,但她知道,如果黑暗本丸真的对她本丸发动偷袭,她绝无胜算,甚至连她自己,都可能会在毫无防备之下长眠于此。 她竟无端害怕起来。 或许这也是人的劣根性之一,无论口上心上说的想的怎么信誓旦旦,当事情真的发生时,第一时间想的还是后退逃跑。雀头一次切切实实感受到了生命受到威胁时的恐惧,哪怕是刚来到此地时也从未…… 嗯? 等一下,她没有感受到吗? 雀如梦中惊醒,忽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双拳握得死紧。 在溯行军破开伊藤诚结界之时、在自己气力不支以剑撑地时,她竟没感受到生命会受到任何威胁! 这怎么可能! 莫非…… “主,吃点饭吧。” 烛台切跪坐在门前,那里摆放的吃食不知热了几回,又换了几种花样,每隔一段时间,雀都能隐约闻见不同的饭香。莫名的,雀生了一股愧疚之心。她不知旁人如何,但烛台切恐怕真真切切在这里守了一天。 “不必忧心,姬君。”三日月等人来到门前,屋内烛光绰绰,纸门上倒映出他们的影子“无论如何,我们会保护你。” 他们与她,只隔着一扇门的距离。 “什么?” 雀下意识地反问着,她感觉自己此刻出现了幻听的症状。 “我们会保护您,姬君。” 门口的刀剑异口同声,他们跪坐于地,低下头颅以示忠诚和臣服。 “……你们,”纸门被拉开,雀站在他们面前,看着略显拥挤的人群“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我们会保护您,保护我们的审神者,保护我们的姬君。”他们的眼里毫无畏惧,目光澄澈“我们以性命立下誓言,此次出阵,必护姬君安然无恙。因为您是……” “我们深爱之人。” 雀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出刀剑们日益转变的心思,但这份喜欢与爱意诞生于苦痛,掺杂着情欲,混合着算计。这般不纯粹的喜欢不值得她去在意、去珍惜,也不值得她凡事都将其放在最后考虑,把期待压在上面。甚至哪怕现在,雀都觉得这是为了博得她信任的一出戏码。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人群中唯一的短刀,也是她在这个本丸里第一把只站在自己身边的刀——药研。面对这般情形,她颇有些不知所措,竟没能考虑过药研是否有被胁迫的可能。 她看见了药研的笑容。 真诚的、坚定的、温柔的,和药研第一次臣服在她脚下时露出的笑容一般无二。 他们可信吗。 您觉得他们的情感像假的吗。 我不清楚,我从未……从未感受过这些。 雀咬紧下唇,她的手在发抖。黑夜之中,众人散去之后,她的脆弱暴露无遗。 别怕,您别怕。 药研将雀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凉的身体。他感受到雀的迟疑,雀的逃避,他轻拍着她的后背,小声哄着。 您别怕,我不会伤害您的。 他们爱着您,不会错的。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期望您活着。您总是在逃避,总是在强调,自己是不被爱着的。可他们,可我,还有您总是偷跑出去见的男子,我们都爱着您。即使这份爱有太多顾虑,也许很多刀的爱不那么纯粹,但毋庸置疑,我们都被您吸引着,想和您一起生活下去。 您是值得被爱的。 所以请不要害怕这份爱意,不要逃避这份爱意,也不要一而再而三地否认这份爱意,这对我们…… 后面的话药研无法说出口,他本来想说这对他们来说不公平,可猛然发现,命运又何其对雀公平过。 他说不出口。 “……我做不到。”雀挣脱开药研的怀抱,她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表面上看起来平易近人没心没肺,实际上比谁都脆弱敏感,心里的城墙高高竖起,拒绝着他人的接近“但我可以尝试着将他们看成自己的刀,至于其他的……可能以后他们就不会这样想了。” “而你和鸦……我……” “没关系的大将,我知道的,他也知道。您没必要勉强自己接受,也没必要勉强自己打开心防。您缺乏安全感,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做的不够好。”药研看着窗外起飞的乌鸦,乌鸦漆黑的眼睛里全是责怪之意。是自己不好,大战前同大将说起这些,竟将她的心神扰乱到其他审神者近在眼前了都未能察觉出异常。她还需要时间,等她与其他人的关系好一点,再亲密一点再说也不迟。 还是说……是她太过于信任她口中的鸦了? 乌鸦发出嘶哑的叫声,两个未曾见过的男人在此时达成了一致,飞起的乌羽模糊了雀的记忆,安抚了她的心神。她记得众刀剑的表白,而她与药研的交流却不甚明晰。雀只记得自己许诺过,会尝试着将刀剑都看成自己的刀,分一丝信任给他们。 雀昏昏欲睡,闭眼前她感受到了药研的体温,他说—— 我是您这边的。 哪怕身处修罗地狱,刀身破碎,哪怕堕落成恶鬼,只要您回头,我一直都会在您的身边。您是我存于此世的唯一缘由,是我无上的神明,我是您最忠诚的仆人与信徒。 您生,我生;您死,我亦不独活。 我一直在。 雀听见他们说—— 我们会保护您。 您别怕。 “你应该带更多的刀来。” 潜伏在暗堕本丸领地内的林荫小道里,借着灵器掩盖着踪迹,伊藤信忍了几次,最终还是提出了质疑。 “没用。” “这不是有用没用的问题,大小姐。”伊藤信扶额“这可不是去战场,一队对一队地打,你是打算以7人对阵一整个本丸吗?” “你不也只是带了一个近侍?” “啧,我又不需要战斗。况且,我也没打算让自己的刀剑送死。” “我也一样,信。” “其他人战力太低了,就算来也是送死。哪怕是这六人,我也……” “……你这样的行为才是送死。”果真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审神者,伊藤信咂舌,在战场上实力从不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实力不占优势便用人数来做补,实在是…… “我不会死的。”雀丝毫没有避讳其他人“我不是有伊藤送的护身符吗。” “你难不成打算一个人!” 面对信质疑,雀很淡然地点头。 “没错。” 她本就打算一个人解决一切,所以带出来的刀剑是多是少本就无所谓,她只需要让最强的刀剑同她一起打开个缺口,然后直捣黄龙。只是如此一来,随阵的刀剑们牺牲的可能性非常大。 “疯子!” “想开点,信。那群刀剑们不是暗堕的吗,或许可以分点击破,不管是暗杀还是强冲,人总得是越精越好吧?况且,本丸也需要人看守不是吗。” 伊藤信气结,胸腔鼓起,手都气得发颤。他勾住雀的脖颈,将她拉进自己怀中,声音低沉,颇有些咬牙切齿: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让短刀留在本丸,其余刀全部带出来,一起送进去不行吗?你能活下来,麻烦事也解决了,族长也断不会无情到找一个本丸几近破碎的审神者的麻烦!哪怕有少数刀活下来,同样找不到丝毫纰漏,你真当护身符是白给你的吗?!” “还有,你为何要让他们知道护身符的存在?这可以算得上是你最后的底牌吧?” “因为我决定要信任他们,我答应过的。”雀沉默许久,久到信和其他刀剑都以为她不会回答“我想过,但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我既决定了将他们真正当成自己的刀对待,就要考虑最小牺牲的办法。假若攻不下这座本丸……”雀轻笑出声“不,是绝对攻不下这座本丸吧。但就像你说的,伊藤族长不会为难我一个死了一次的人的。” “不过虽然如此猜测,但你的话还是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多谢。” 伊藤信看着雀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犹疑。她仿佛是真这么打算的,想去赌刀剑们的忠心,并为之用掉自己的底牌。 她八成是陷进去了。 这并不奇怪,正如伤害会留下痕迹,日复一日的体贴与讨好照样会拨动心弦,更何况他们的床事……肯定是和谐的紧,和谐到所有人都分不太清性与爱的区别,日久生情,不是没道理的。 可这……真的不是恋爱脑吗? 伊藤信不再多言,他知道自己多说无用,左右不过是自己对同类的一丝好心,更何况……他抬眼看见雀的刀剑们对着自己虎视眈眈,他的近侍手都放在了刀柄上,随时准备战斗,怕不是他在抱雀多一小会儿这群刀都能将他活吞咯。信看着他们带着嫉妒不甘的眼神,忽然又觉得……雀没赌错,最起码,她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那群刀们站在这里,冷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慷慨地接受自己的‘死刑’,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我,拭目以待。” 奇怪。 很奇怪。 雀率领着刀剑潜伏在本丸,里面静悄悄的,看不见半点人影。万叶樱的花瓣随风飘落在地,洋洋洒洒铺了一路。高大的树干上挂着咿呀作响的秋千,羊肠小道旁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流水环绕着屋房,偶尔从里面跳出一条鲤鱼,溅射出的水珠和鳞片在阳光下反射出五彩的光芒——无论如何,这些场景都不应该出现在一所黑暗本丸里,仿佛下一秒纸门打开,就能看见短刀在屋里嬉戏的场景。 而且,雀无端地觉得这些场景很熟悉。 熟悉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的神情变得恍惚,手心沁出汗液,在旁的刀眼里,雀是太过紧张了。面对预料之外的场景,和马上就要生死相搏的战场,生在和平年代的小姑娘就要直面那些刀光剑影,害怕是极其正常的。一向跳脱的鹤丸不动声色地握住了雀的手,在她看过来的视线里比了个口型。 别怕。 前去侦查的药研归队,冲着众人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发现。围在雀周围的刀剑们绷紧了神经,缩小了防护圈。本丸的众人将雀托付给了他们,他们折在这里无所谓,可若是雀出了什么万一,他们万死难择其咎。 “随我去的人必死无疑,人选你们定吧,人选确定下来后到天守阁找我。” “不去也行。” 雀没有隐瞒他们。 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后手也悉数告知,然后将决定权交给了刀剑们。其实也没什么计划,实力差距太大了,哪怕整个本丸全备战也不过是多了几个铁片,所以她要用命搏得一线生机,去赌伊藤族长的善心。她有堪比御守极的护身符,所以可以采取极端的方式豪赌一把。要不要跟着去冒险,决定权在他们。 明明只要下命令就好了。 在这个本丸,哪里还有人不会心甘情愿地为她而死呢。 “我去。”在众刀剑的暗自比较中,药研是第一个出声的“大将需要我,我必须去。” “你得留下来,药研,你得留下来。”在短刀提笔写上自己名字前,三日月抓住了他的手腕,握得很紧“你是特殊的。” “你不在了,她会伤心。” 第一把属于自己的刀啊。 这是再怎么装模作样,再怎么欺骗自己,也无法逃脱的事实。药研明白,一期一振明白,三日月明白,本丸的所有人都明白。药研藤四郎,是特殊的存在,他们比不过。平日里可以压在心底,但现在就要上战场,一想到雀归来后独自一人露出寂寥的表情时,他们的心都在绞痛。 他们舍不得。 “正是因为此,我才要去。”药研苦笑,他顾不得以后,只能看现在“我在,她才会安心。” 安心地把后背托付出来,才不会演变成一个人的战斗。 “而且,我也不放心,万一呢,万一……回不来了怎么办,我得去看着,亲眼看着。” 这是药研头一次在众人面前承认他与雀之间的联系密不可分,要比其他人都有紧密。他违背了雀的意愿,彻彻底底得将自己和她牢牢地绑在了一起,若是以后再出什么差池……不,没有以后了,他马上就要折断在不知名的本丸里了。 三日月看着药研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 “好。” 那字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想要去的刀剑很多,几乎是全本丸,可真正符合条件、能去的却寥寥无几。其余出阵的人员也很快就定了下来,以忠心护主闻名的巴形薙刀、压切长谷部,破除灾厄的佛刀石切丸,运筹帷幄的莺丸,和福运连绵的物吉贞宗。 是一支能让雀安心的、绝不会出错的队伍。 在将这一支队伍送到雀面前前,众人相互拥别,烛台切拿出了平日里不舍得的食材,为他们做了一顿不算丰盛的午饭。整个本丸就他手艺最好,所以被留下来照顾归来的雀,这是他唯一能为同伴们做的事了。 “物吉,给雀带来好运吧。”三日月揉了揉物吉贞宗的头,声音带了一丝哽咽“让她不必、不必经历死亡的痛苦,平安归来。” 那得多疼啊。 就算可以被护身符救回来,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被父母娇生惯养养大的小姑娘,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苦楚;他们好不容易盼来的光,犯下了那么多错,如今捧在手心尚嫌不够,怎么能受那样的苦楚。 要保护好她。 那是留守的人对出阵之刀的嘱托,也是他们的决意。 短刀的破空之声让众人再次缩小了防护圈,抬头望去,华丽夸张的裙摆,金色的长发,骨尾扶正了头上的军帽,是乱藤四郎。他不知在这里看了多久,飞出的短刀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他故作可爱得歪了歪头,眼里是显而易见的不屑。 “垃圾。” “就凭你们,也想毁坏她所期望的乌托邦?” 几乎就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眼睛暗红的藤四郎从四处显现出身型,水蓝色的太刀跟在他们后面,看着弟弟们发动攻击。莺丸冷汗直流,几乎要握不住自己的刀。 太大了,实力差距太大了。 莺丸咬牙看向周围的同伴,他们的神情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物吉贞宗的好运没有降临在他们身上,别说要送雀到中心去了,只怕接下来的路都要她一人去走。 短刀的身影翩飞起舞,他们像游戏一般耍弄着入侵者,一刀下去就是个血窟窿,刀刀见血,却不致命。雀身上也多了些微的伤口,可与其他人相比要好上太多,只不过是划破皮的皮外伤。 短刀们似乎对雀格外留情。 攻击的时候会下意识避开对女孩子来说最为重要的脸蛋,有好几次药研都看见对方在攻击雀时暗自转成了刀背,又或者舍弃了本体,用手掌去拍打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最为明显的是几只小老虎,大意之间被雀踩扁了尾巴,委屈地呜咽一声便转头咬其他人。 “你们不走吗?” 象征医者的白大褂被染成了黑色,敌方的药研藤四郎连出阵服都没有穿,他也没加入这场混战,视线落在雀身上的伤痕时微微皱了皱眉。随着疑问发出,藤四郎们让出了一条道路,他们笑意盈盈地看向入侵者,说出的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 “对啊,要留人给其他人玩嘛。” “她说过的,不能只想着自己。” “我们可是听话的好孩子。” 玩闹。 在这个本丸的刀眼里,入侵者不过是一个讨趣的游戏。 莺丸和药研紧贴在雀的身旁,明显知道敌人是请君入瓮却还是要前进,落在最后的物吉贞宗被封进了包围圈里,短刀们嘻嘻闹闹得,刀光更加锋利。 “总得留下一个陪我们玩玩嘛。” 别傻乎乎地坐在那里了。 陪我们玩玩嘛。 过去的记忆涌入雀的脑海,连结束的语调都一模一样。一期一振从善如流地后退几步,一个不知明的小玩意飞向雀的侧颊,雀迅速挡住,定睛一看,是一颗草莓味的糖果。 meimei,吃糖。 一期一振用口型对雀说了这句,眉目弯弯,转头看着弟弟们嬉闹。 雀在往前跑。 她遇见了很多人。 和今剑形影不离的岩融用刀身将她挑上天空,今剑在旁边拍掌庆贺,欢呼着“举高高喽”;几把佛刀将净水洒在她的身上,喃喃着经文;不想和任何人混熟的大俱利攻其不备地在她的头上摸了一把,弄乱的头发被山姥切用从自己身上扯下的小被子轻飘飘地盖住;从厨房赶来的烛台切手里捧着热腾腾的饭食,坐在廊下的小狐用发尾扫过她的侧颜;清光和安定冲她比了个wink,满面怒容的大包平问她自己是不是比该死的天下五剑更强,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莺丸慢悠悠地举起没有丝毫热气的茶杯,又转头在小本上记录些什么…… 她见了好多人,好多人。 随行的刀剑越来越少,眼眶里的泪水越积越多,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雀不明白为什么,她现在只知道一件事。 向前跑。 跑到天守阁去。 她到了。 压切长谷部守在楼下,静静地看着她。 “让我进去。” 雀说。 “很抱歉,做不到。”长谷部亮出了本体,刀身反射出雀的眼,通红“如果你想进去,便从我的身体上跨过去吧。” 雀与他对视了良久,她扔掉了手上从万屋买来的刀,抽出腰间的软剑,灵力磅礴而出,各处的打斗声静止了一瞬,下一刻便是最后一击。纷杂的脚步声响起,这座本丸的刀剑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天守阁前,对她亮起了刀。 一把没少。 雀的嘴角勾起了笑容。 “那便——来战!” …… “速度太慢了。” “注意身侧。” “重心,你的重心偏了。” “力道——算了,女孩子力气一向不大。” 血水从额角流下,模糊了视野。雀的身上遍布着伤口,看得人触目惊心,但无一处是致命伤,只是看上去颇为凄惨。但与之相对的,是她极速损耗的灵力。身上没有一处不在疼痛,几尽枯竭的灵力源疯狂的向主人发布着警告,示意她已到达了极限。 她还活着。 这是她存在于此的证明。 雀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眼里是红蒙蒙的一片。软剑有灵,它感受到主人的愉悦,剑身微微颤动着,发出嗡鸣之声。 她享受着一切。 享受着战斗,享受着杀戮,享受着痛楚。 唯有此时,她可以抛开所有,将行动交予本能,将生死交由命运。心头的熟悉感被她抛在了脑后,身旁人的指导也被她忽略了过去,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字—— 杀。 让他们发出哀嚎之声,然后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反正是敌人,不用手下留情。 “……她是真得想让我们死啊。” “这是你的愿望吗?” “是你的愿望的话,我们会满足你的。” “别怕,死亡与我们来说是恩赐,尤其是你赋予的死亡。” 他们一人一句,交替着在雀耳边说着什么。在软剑袭来的最后一刻,纷纷扔下了本体,微笑着闭上了眼睛。离得近些的,不顾插入身体里的剑身,一步一步地向雀走来,冰冷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心满意足地笑着。 “终于……再次碰到你了啊。” “如果可以抱抱你就好了。” 然后,刀身碎裂,化作了星光点点。灵力从刀的断口中飘散出来,争先恐后地涌进雀的身体里,滋润着她的灵力源,扩宽着她的灵脉。一丝丝,一缕缕,一寸寸,它们填满了雀的经脉,彻底融入了进去,雀感到一阵暖意,就像陷入了谁的怀抱一样。 雀醒了,再睁眼时,地上全都是碎裂的铁片。 她走向天守阁。 一步。 她松开了手中从不离身的软剑。 两步。 泪水不受控地从眼眶中滑落。 三步。 她的身体开始颤抖。 四步。 她栽倒在地,嗓子眼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喘不上气来,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开始疯狂地拼接着手边能够得到的碎片,想要将它们拼好,却在拿起的一刻又碎裂成了更小的碎片。 拼不回去了。 她也回不去了。 雀想起来了。 相似的灵力涌入时无意间破除了尘封已久的封印,雀终于想起了这里是何处,她亲手斩断的“敌人”究竟是谁。 是jiejie的本丸。 是她的家。 “虽然没有过meimei……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兄长了。” “真乖,来,吃糖,草莓味的哦。” “嘎哈哈哈哈哈,小朋友也想玩吗!来了,举高高喽!。” “睡不着的话,来听听经文吧。” “……哼,不想和你混……啧,不要用像幼崽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盖上白布的话,就不怕黑了,已经把那些东西挡在外面了。” “今天想吃什么?红烧rou?酸菜鱼?宫保鸡丁?啊,还是说想吃甜口的糖醋里脊?” “喜欢甲油吗?很漂亮的哦!” “小小的姬君,来摸摸小狐的毛发吧。” “小孩子才不会说谎!你说,我是不是比天下五剑要好得多!” “虽然鹤喜欢惊吓,但还是希望你能把惊吓用到对的人身上呢。” …… 无数的记忆涌进脑海,没有比此刻更清晰的了。 “鸟,过来jiejie这里。” 姐、姐。 对了,jiejie、jiejie。 你在哪? 气力仿佛恢复了少许,雀艰难地立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跑上天守阁,年久失修的木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在寂静的本丸里分外明显。这段路,很短,又很长。 雀停在了纸门前,指腹贴着木材的纹理摩挲,不敢进入。 “怎么不进来?” 不是,jiejie的声音? 纸门被狂躁的灵力撕成碎片,房内的景色一览无遗。整齐的被褥,公文散乱地摆放在办公桌上,桌角有着一杯冷茶。三日月宗近偏了偏头,金色的饰品叮铃作响,视线柔和,与寻常本丸里的三日月宗近一般无二,他说: “鸟,欢迎回家。” 雀的眼前阵阵发黑,她突然想起自己方才斩下的每一把刀剑,都在对她重复着同一句话。 鸟,欢迎回家。 可她陷入自己的世界里,一句也没听见。 “爷爷……我jiejie呢?”喉间涌上一股腥甜,雀看见三日月宗近脸上怔愣的表情,心下一阵恐慌“三日月宗近!我jiejie、在哪?!” “鸢?她不是……你不知道吗?” “为什么,我会知道?” “难道你……”三日月的视线投向了雀的身后,从他的视角里,隐隐能看见地上同伴的残骸,而雀的表情,也几近破碎。 她不记得了。 三日月宗近猛然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们都做了什么? 自意识到鸢彻底离去后,眼前的鸟已变成了他们的全部,他们记得鸢对鸟的挂念与疼爱,她离去前唯一的期望就是meimei可以幸福地度过自己的人生,这也成了他们现在的执念。而现在……他们都做了什么? 他们竟然让鸟亲手折断了自己。 因为这是他们所理解的“愿望”。 他们,再一次的…… 不,还有扭转的余地。 “你jiejie啊,她被我们藏起来了。”三日月宗近逼近眼前的被自己和众人从小疼爱的姑娘,一步步刺激着她“你们人类应该称之为——神隐吧?” “你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就是这样。 别为我们心痛,我们罪有应得。 别为你的举止痛苦,我们是伤害你jiejie的罪人。 你是正确的,我们是你的敌人。 别哭了,鸟,别哭了。 “不、不、我——”软剑应主人的召唤飞身前来,灵力脉自雀问起自己jiejie的踪迹时就开始暴动不安,那些来自鸢的、被刀剑们转化成自己所用的、最后又被传入雀体内的灵力忽然不受控制,就仿佛它们还有原主人的意识一般。不同寻常的灵力让软剑有些不知所措,它有些分辨不出面前的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主人。 剑身刺入血rou,动手的竟是三日月宗近。他趁雀愣神之际环抱住了她,然后用刀从背后贯穿了她的身体。雀下意识反击,三日月宗近仿佛一只轻飘飘的鸟儿被击飞在地,刀身抽离,血水从腰间的空洞源源不断的流出,失血过多的眩晕感让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帮帮她吧。” “如果你们还在的话。” 属于三日月的灵力汇入雀的额间,躁动的灵力得到了指示,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 灵力暴动。 庞大的灵力席卷了整个本丸,重伤濒临碎刀的刀剑悠悠转醒,身上的伤痕在快速恢复,映入他们眼帘的,就是以天守阁为中心刮起的灵力飓风。 雀,就在风眼中间。 “大将!” “主人!” “雀!” 药研、长谷部、巴形、莺丸、石切丸、物吉,六把刀剑从不同的方向聚集而来,却被无形的屏障拦在外面。就连驻守本丸外的伊腾信都被惊动,飞身前往此地。 “糟糕了啊……她究竟是怎么搞成这副模样的。” 伊腾信喃喃自语着,眼前的情形已超出了所有人的掌控,没有人能想过如此小几率的事件能在此地发生。 无人能真正预测到灵力暴动者会有什么结局,可无人否认的是,能活下来,就已经花费了毕生的运气。 可这是三日月宗近和他的同僚唯一能为小姑娘做的了。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她为什么能独自一人消灭这所实力远超过她的本丸,而不引人怀疑。他们不可能将鸟置于危险之中,连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要掐掉。她随行的刀剑已被他们设下了幻阵,不会看见他们与鸟之间的‘亲昵’之举。所有的证据也会在这场风暴中被毁灭干净,不留下半分。 你们果然还在。 三日月宗近凝视着风眼里的雀,灵力从她的伤口中四溢而出,在她的身边形成一道道虚影——那是他的同僚们。他早该预料到的,鸢离去前设下的阵法,竟让他们变成了类似于人类的存在,所谓的付丧神,竟有了自己的魂魄。虽然只有一丝虚影,但足以震惊世人。 虚影们站在雀的身旁,守护着自己疼爱的姬君。灵力在他们的意念下附着在雀的身上,形成了一层薄膜,护住她的经脉。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吗?” 三日月的声音有些哽咽,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在泪眼婆娑之间,在虚影们环绕之间,在雀的身侧,一个身着巫女服的倩影缓缓出现,将手贴上了雀的脸颊。雀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在一片混沌中猛然清醒,身侧的虚影一同消散。她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来,捡起三日月宗近的本体藏在怀里。 “你不能死,你还没交代jiejie的下落,你不能死,我不许你死……” 好,不死。 我会替同僚们陪着你,完成你jiejie的心愿。 只要你能幸福,其他都无所谓。 三日月宗近抬起手,想要擦掉雀脸上的泪痕,却无力地垂下,气力丧尽,回归了本体。 灵力风暴逐渐减小,最后归于平静。众人围上前来,只看得见浑身是血的雀,她周身的一切,早已化为了齑粉。 “大将……” 药研不敢碰她,他怕自己轻轻一碰,人就倒了。 “我没事。”雀站起身来,眼里的冰冷更甚以往“此本丸刀剑皆以伏诛,我等就先行告退了。” 伊腾信自是不会多说,甚至还表示需不需要他联系时政派医生过来帮她检查下身体,以免出什么意外情况。许是雀的语气过于强硬,莺丸在雀离去后也对着他低头致歉,才匆匆忙忙地跟着大部队离开。回到本丸后,雀谁也不理,径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天守阁外哗啦啦跪了一片,不知发生何事的短刀战战兢兢地问自己的兄长,是不是他们做了什么错事。 “没事,不干你们的事。” 一期一振没什么多余的心情宽慰弟弟们,只摸了摸他们的头便闭口不言,忧心忡忡地望向雀的房间。出阵的刀剑们更是连出阵服都没脱,别人问什么都闭口不言,只说是自己的过错,弄得有些性急的刀剑差点要把他们绑到刀解室刀解谢罪。 而雀此时却不在天守阁。 她将三日月宗近藏于情趣室内,转头便去了时空转换器旁,鸦怔愣愣地看向远方,连她的到来都没有察觉,不知在想些什么。 “鸦,你……” “你没事吧?”鸦如大梦惊醒,见雀的一瞬间双眼便有了光亮,他一个健步便来到雀的身旁,抓住她上下打量“……呼,还好,虽然伤口比较多,失血也严重了些,但好歹没什么致命伤。”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他是偷偷来的。 即使雀说了她可以帮忙,也找好里理由和借口,可无论如何鸦都不可能让自己在意的姑娘去冒一丝一毫的风险。他趁雀攻打黑暗本丸之际使用了时空转换器,哪怕以后有人察觉雀也能脱罪。鸦本以为雀这次行动有护身符做保,不会出什么事故,哪能想到…… 那可是灵力暴动啊。 护身符只能挡住外界的伤害,可来自自身的却……若是雀真出了什么万一,那他该怎么办? “出什么事了?” 雀鼻头发酸,余光却扫到了已经被使用过的时空转换器,和鸦的近侍略显发红的眼眶。 这样啊,鸦见到自己meimei了啊。 那么,便不能让他为自己烦心了。 “什么事也没有哦,鸦。” “我只是,太累了。” 好声好气哄走了念念不舍的鸦,又赶跑了跪在天守阁外的众刀,她现在见不得那些刀剑,一看见他们的脸,就想起了被自己折断的兄长们。 迁怒吗……我果然不是个合格的审神者,无论干什么事情都…… 雀坐在天守阁内,透过四四方方的窗口望向天空,天色很好,远处落日的余晖将蓝色蒙上了一层金沙,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鸟,你知道为什么要给你取名叫鸟吗?” 夏日的午后,她依偎在jiejie的腿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使人昏昏欲睡。 “我希望你能冲破这四四方方的天地,度过自由自在的人生。” “jiejie我啊,怕是做不到了。” 真是可惜。 雀想起那日时政工作人员问自己的假名,几乎没怎么思考,她就脱口而出了那个名字。 千山雀。 她唤千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