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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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灯火通明,刘太平放下手中的账目,道:“如此说来,那张君宝是宋人细作?” 刘忠直道:“俞德宸南下诛杀那个叫李瑕的宋官,反被对方骗了。来的那张君宝不论是否李瑕,当街杀我两名下属者必是他无疑。” “俞德宸不知情?” 刘忠直道:“这俞道士就是个呆子。受人救命之恩,听人说要北上寻亲,便傻乎乎带了对方过来。” “此人北上,目的何在?” “目前看来,最合理的推断只有一个……联络史天泽。” 刘太平神色郑重不少,缓缓道:“你确定?” “张君宝至开封,立即便见了史樟。”刘忠直道:“史樟这小子,平素只知吟诗作对,但一个将门之子、年少轻狂,不好声色犬马,偏喜老庄之学,穿麻衣草履?这般做派,未免太刻意了些。” “史天泽。”刘太平敲了敲桌面,念叨着这个名字,道:“你可知史天泽为何深受两代大汗信重?此人善察时势。” “善察时势?” “史天泽之兄长史天倪曾任都元帅,领二十四万户。史天倪战死之后,史天泽代其兄之位,手握重权。他灭金立下大功,却面禀窝阔台汗,自请解去都元帅之职,转授史天倪之子史楫。” 刘忠直点点头,道:“此事我亦听说过,史天泽还请奏将史楫之兵权分于其次侄史权。” “这是效仿汉代的‘推恩令’啊。”刘太平道:“中原各世侯,史家称得上数一数二,大汗如何不忌惮?史天泽却把史家之兵权分散于各侄子,既能为汗廷效忠,又不至于权力过大。” “真是忠心耿耿,不如将兵权全让出来。” “那旁人又如何看待大汗?兔死狗烹?史天泽这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 “是恰到好处,既免受猜忌,又保了史家之兵权。” 刘太平微微讥笑,道:“阿蓝答儿扬言,要杀尽忽必烈之臣属,文官杀便杀了,但中原之地有些人他不敢碰,李璮、刘黑马、张柔、史天泽……这些世侯一旦被逼反了,阿蓝答儿也担不起。” “等大汗灭了赵宋,且看李璮还能蹦跶到几时。”刘忠直道:“依侄儿所见,史天泽未必像他表面上那般忠心耿耿。” “不可妄言,对这种大将,凡事要讲证据。” “可侄儿今日听那李瑕事迹,皆与史天泽有关。李瑕在开封拿到了何物,能让宋廷破格任一个非科举出身的少年为知县?而这知县不惜孤身犯险再回开封,又是为了何物?” 刘太平缓缓道:“我说了,对付大将,须讲证据。” 刘忠直一愣,回想起那“对付”二字,这才明白叔父已经在敲打自己。 “是,是侄儿武断了。” 刘太平不再看着刘忠直,淡淡道:“你手下死了两个人,必须查清楚,明白了?” “侄儿明白。” 刘忠直退出书房,才绕过长廊,便见一名属下快步跑来。 “查到了,昨日,有人在史府附近见过那名道士。” “确定?” “不会有错,那道士扎眼得很,走在路上谁人不侧目。” 刘忠直步履一转,又想马上去见刘太平。 然而想到那句“须有证据”,他硬生生停下脚步,低声喝令道:“给我去找,翻遍开封城也得把他找出来。” “是……” 刘中直凝视着下属的背景,自语道:“史天泽,你既漏出了破绽,休怪我踩着你往上爬了……” ~~ 史天泽讥笑了一声,喃喃道:“杀了两个人……我本以为,他会向阿蓝答儿告状,却只是杀了两个人……” “父亲,这是何意?” “李瑕只需当街杀人,钩考局自会去查此事。那便不难查到你见过李瑕……这些事,由他们亲自查出来,比告密信更让人信服。” “那我们怎么办?” “慌什么?”史天泽道:“你乱了分寸了知道吗?给我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别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史樟这才自省过来,深吸了几口气,沉思了良久。 “两条路,或继续与李瑕联络,满足他的要求,让他离开;或想办法杀了他,尽快平静此事。” “继续说。” “要杀李瑕,首先便是找到他。可眼下形势,我们绝不敢大动干戈,在偌大的开封城找一个人,如大海捞针……如此说来,竟是只能答应他,可笑……” “够了。”史天泽摇了摇头,道:“我已命人控制了杨果的家眷。” 史樟愣了愣。 “为何……不,孩儿想一想……父亲是在试探李瑕?” 史天泽沉默着。 他极注重培养家族子弟,几个侄子如今都可独挡一面,因为侄子们自幼丧父,不容易被汗廷猜忌。 反倒是他自己的儿子,未能任职,缺少了太多历炼。可再聪慧的人,心性不打磨,遇到大事便容易混乱。 有时沉稳比聪慧更重要。 这也是史天泽愿意花时间与史樟商议的原因,并非是在问主意,而是在暗中磨砺儿子。 史樟额上已有细汗,喃喃道:“父亲莫非认为,李瑕北上是为了杨果?为何有这种推测呢……因为……” “因为换作任何事,贾似道都能比李瑕做得更好,李瑕没必要亲自来。”史天泽道:“开封城并没有值得让李瑕孤身犯险的‘利’,那他很可能并非为了利益,而是为了救杨果。” “可这还是说不通……” 史天泽道:“你觉得说不通,因你凡事只问利弊,不问情义。你自己想想吧,一个少年人,何时将心中热忱丢了?下去吧。” 史樟又是愣了愣,惊讶于史天泽今夜唤自己前来竟只是说这个。 他低着头转出书房,忽又想到了自己把阎复出卖给王荛当替死鬼之事。 那曾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 “可父亲你不也是一样吗?”史樟喃喃道,“本就是你让杨果联络宋廷,杨果一被捉,父亲你不也是急于灭口吗?” ~~ 同一个夜色下,李瑕正走过杨果府邸附近的小巷,不经意地一转头,他看到了史家的兵士已将那宅院层层包围。 李瑕没有继续凑近,而是隐在暗处,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他看到一个兵士走向树丛,一边解着腰带,打算小解。 李瑕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在帕子上洒了些药粉,径直上前,一把捂住那兵士的口鼻,用力将人拖到树林里。 他手上气力颇大,任对方死死挣扎,始终挣扎不开。 “闭嘴,你听着。回去告诉史天泽,他猜得不错,明日午时之前,我要看到那人从阿蓝答儿手上安全出来,否则对他而言,事情只会越来越棘手。” “呜……呜……” “听明白了你就点头。” 那兵士却是摇了摇头。 李瑕道:“你只要把这句话转述给史天泽,明白了?” “呜……” 那兵士这才点头不已。 “告诉他,明白午时之前若未照办,他会看到后果。” 李瑕依旧捂着他的口鼻,直到他眼睛缓闭上,这才松开手,重新隐进黑暗之中。 ~~ 夜色更深。 史天泽的书房中烛火本已熄灭,却又再次亮起。 “知道了,此事不必对旁人说。” “是,小人绝不敢说。” “下去吧……” 史天泽披着睡袍,独坐于书房之中,目泛沉思。 今日控制了杨果家眷,果然试探出了那小子的目的。 至于那个威胁……他史天泽何等腥风血雨未曾趟过,岂惧一个狂妄小儿的威胁。 他有叛蒙自立的野心不假,但首先他要确保史家的安全。杨果、李瑕有败露的风险,他便能毫不犹豫除掉他们。 去岁之所以让杨果传递情报,杨果只以为是他想要联络李璮。 李瑕孤身前来,以为他还在犹豫是否举事。 但这些人却始终不明白他真正的意图。 “蠢材,关键之处不在赵宋、不在李璮。赵宋懦弱、李璮狂悖,皆不足以共谋大事,再多场小胜也不可以逆势……关键,在忽必烈与蒙哥。” 史天泽喃喃自语着,看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仿佛李瑕就在他面前。 “去岁我为何给赵宋情报?无非忧蒙哥攻下川蜀,则忽必烈‘怠于攻宋’之罪坐实,必然失势。我所等的是这兄弟二人争至两败俱伤。 如今钩考正如火如荼,忽必烈已被逼入绝境,是叛是降仅在一念之间。只须静观数年,时局或有大变,杨果却于此时劝我联络李璮这个蠢材,弄得锒铛入狱。 除了壮士断腕,我又能如何?你个竖子连这点道理都看不穿,竟也敢逼迫我?你小看了蒙哥对我的信任,也小看了史某人的手腕……” 没有人回答史天泽。 到最后,史天泽只是随手一挥,挥灭了案上的烛火。 李瑕于他而言,也只是这一支小小的蜡烛。 蒙哥汗才是那皓月之辉,唯忽必烈这片云彩能稍挡一挡。他史天泽自不会为了那一挥即灭的蜡烛,提前让蒙哥察觉自己的野心。 若要做选择,自然得选凶险更少,利益最大的路走。 “我会看到后果?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