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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光线黯淡下去,头盔里不断响起烦人的警报声。 她的脚卡在了岩石和沙砾之间。复合材料将空间压缩地死死的,正巧卡在脚踝之间。 防护服破碎,她的小腿泡在海里。 海浪拖着她的身体起伏飘动。 这里漆黑一片。只有头顶露出视野的一小块微亮。 她们在海底,很幸运地能在救生舱形成的狭小空气中苟且生存。 安德倒挂在救生舱的另一侧。 巴洛能听到她从面罩下沉闷的咳嗽声。 她看着安德挪动手解开了安全带,划拉,直直掉了下来,然后在地面上打了个滚。 随着她的动作,舱体晃动了一下,又是一股海水涌了进来。 巴洛能感受到冰凉的海水在涌进防护衣,从她的脚踝处。 她的小腿,她的身体都尽可能的榨取热量想要她的身躯暖和起来,这也让她被卡住的那只脚,感受到更冰冷的温度。 酸麻,还有神经的抽动。 她的组织缺氧了,并且还可怜地试图进行无氧呼吸。 她很冷静,却也因为这份冷静而愈加惶恐。 ……对现实的惶恐。 根据仓里空气体积的计算,她们可以呼吸八个小时。 不,这只是一个人的量。 所以她们只有四个小时等待救援的到来。 星象地图在空中展开三维立体图。 她们万分幸运的,却又仓皇如败家之犬地启动了这个救生舱——来自另一个不知名文明的遗址。 安德借助那点荧光,在黑暗中摸索着抓住了巴洛的肩膀。 她打开随身的手电。通信器电池坏掉了,主板进水。防护衣里面有备用的电池。并试图把巴洛的脚从那些岩石的孔隙中拔出来。 一大股气泡从外侧的舱体涌出去,最后又是一阵海水涌进来。 “这只会让我们死的更快。”巴洛制止了她。 “我们还有四个小时可以等待救援到来。” “那我们昏迷了多少小时?” 她检查了一下巴洛的后背的维生系统。 “从防护服的泄露情况来看,我们已经昏迷了2个小时。” “它泄露了两个小时的纯氧。” “我们已经失联了一个星期了,不知道总部能不能收到消息。” “你能确定位置吗?”巴洛问。 “至少我们知道卡在珊瑚礁里。”她的队长回答。 狭小的空间地面露出了珊瑚礁底部的残骸。 她不合时宜的感叹起大自然的创造力。 错综复杂的孔洞密密麻麻,遍布四周。 “珊瑚礁堡最容易形成石油。如果是在工业时代说不定我们会欣喜若狂,但现在……” “反正新能源我们已经找到了。” “等等……” “我只记得最后,我不管那是发动机还是什么,反正它的动力装置,被什么玩意儿堵住了,然后它就失控了。” “月球上那个怪物……”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安德打断她。“现在讨论这些没有意义,我们只有活着才能将这个消息带出去。” 巴洛试图活动一下僵硬的身子,但她显然牵扯到了自己被卡住的脚踝。 “唔……” 她惊恐地感觉到什么东西从她的脚趾间划过。 油腻腻的触感令人背后发冷。 “老大。”她低声呼唤着安德。 安德轻轻的按住了她的肩膀。 “有什么东西?碰了我的脚!” 她压低了声音,甚至不敢大声说话。 嘎吱嘎吱的声音在舱门顶部响起。 安德拿手电扫过头顶的天窗。 “别怕,那只是洋流推动救生舱的声音。”安德宽慰她。 真的吗,但她不敢问。 她只是用尽全力揪住她的队长的衣服。 一阵钻心的疼从脚底蔓延。 异物的触感钻入肌rou中。 她冷汗泠泠,苍白着脸尖叫起来。 血色如墨水一般从岩石缝隙中溢出。 巴洛颤抖着不顾一切想要将脚踝抽出。 海水倒灌,从一开始没过小腿的深度,到了腰部。 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连带着脸颊的疼。一秒钟,也许有一分半,她才意识到那是她的牙咬在嘴唇上。 队长拿来一块残破的防护服。 “放松,”巴洛听见她说。“咬住它。”一块布就这样塞进她的嘴巴。 她咬着那块布,她听见了牙齿在咯咯作响,布料在齿间滑动。她听见布料间微小的塑料管断裂的声音。 队长安德拿出随身的小刀,对着她的脚边的石头比划了一下。 离子刀断了刀尖的部位。 现在它只是普通的道具,而珊瑚石的骨骼很坚硬。 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当初去维尔薇实验室进修了。 至少能知道武器的构造原理,至少有可能修好它。 至少有百分之一的几率挖开一个洞逃出去。 巴洛虚脱地向外倒去,靠在狭小的舱体上。 “我们真的能等到救援吗?” “一定可以的。”队长依旧安慰她。 “但是氧气不够了” “”你别忘了我也有维生装置,不要放弃,我们还有机会。” “不够的。你的装置也坏了。” 安德起身在拿着手电摸索着,用离子刀撬开所有能打开的装置。她找到了急救包。有止血带能减少巴洛的失血。 “如果我们把救生舱顶开,在海水涌进来之前出去,存活的几率有多大。” 安德沉默地没说话。她跳下来,从破损的系统里找到淡水喂给巴洛喝。 “人在没有氧气的状态下,也能存活一分钟。人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安德又爬上倒挂的座椅,继续研究起那些按钮,以及按钮旁读不懂的文字。 她试探地按了按一个按钮,三维立体图突然变换为了红色带有警示的标识。她吞咽了一下口水。没敢继续按。 真该庆幸按钮上还有图形标识,这也是她们乱按也能返回地球的原因。也有可能一秒他们就转去其他星球,然后在有漫漫长路的太空里变成一具无人问津的干尸。 她松开了安全带。去下面和巴洛依偎在一起。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巴洛的血染红了海水。 她对疼失去概念,只是觉得难受得想哭。 “老大,我开始耳鸣了。”她听不清楚自己的声音。 “我是不是要截肢了。”她能看到安德的嘴巴在上下闭合。 巴洛喘口了气,显然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喘气的频率比刚开始的时候要快了很多。 氧气不够的。 唯一能减少氧气消耗的方法只有一个。 “安德。”巴洛叫着她的名字。 她的眼睛亮亮的,狂热的,像极了蘸着毒霜的蜜糖。 安德能听到她从嗓子里发出的尖细的还发着颤音的声音。 “老大,那个东西还在吗?” “在的。”那就是她们一队人用生命带出来的东西。 巴洛一只手撑着珊瑚枝,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那个箱子的外壳。 安德能听见她伏在外壳上的低低的哀嚎声。箱子漂浮在水面上。 巴洛抚摸着它那受损的边边角角,试图用指尖抚平它的创伤。 疼痛,来自于心中。胸口闷闷的。 她随后全身没了力气一样滑落水底。但又突然从水底起身。 这次换她紧紧抱住安德,死死的,用她那双冷到发青的手臂。 “你要活下去。” 这样说着,她推开了安德。 “!” “你以为氧气能坚持多久?可能一个小时都不到。我们两个人都会死。” 安德沉默了。 …… 好冷啊。 冷得如同冬天来临。 冷得如同山巅上的雪。它们点缀着初冬的草地,西伯利亚的杉木,带着虚无缥缈的雾气覆盖了山间的村落。 暮色苍茫,余晖照耀着山巅一直延绵到群山深处。 她感到一阵安详。海浪淹没了她的口鼻,海浪冲击着岩石的咕咏顺着耳膜前行。 在那个雪天里,jiejie带着微笑,带着霞光的余晖温暖了她的身体。 雪也融化成了小溪。 巴洛深红色的头发在水中荡漾。 安德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她也紧紧握住安德。仿佛在汲取最后一次力量。 求生的意志被求死的灵魂压制。 泪水从眼角流出,被冰冷的海水冲散,消失在大海中。 她张开口大口吞着海水,仿佛那是可以呼吸的空气。 玫兰莎,瓦恩,索菲亚,阿尔玛,泰勒,蒂法尼。 这是八人小队的六个人。她们永远留在了月球上。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想她们的名字,想象她们的脸。 她的身体颤抖着,扭曲着。 她张开手,却发现怎么都动不了,她想呼喊?名?字,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想再看清她们的模样,可却被迷雾遮挡。 黑暗中,她的血温热了海水,留下一地寒风扑朔。 腥咸的海水酸涩了鼻腔每一处空隙,海水灌入她所有的气管肺泡。 黑影在眼前浮现。 她却愈发冷静。 水冷冷的,如同玻璃在流动。 她似乎看到安德撇过去的脸,每一次从肺里挤出的气泡在海面上破解的声音都让安德的眉头更紧皱一分。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挠了挠安德的手。 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想不起来。 记忆开始一点点的被吞噬,大脑什么都没法想了,感觉和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的信息都想不起来,她的记忆完全被剥夺了。 ■■ “你见过海吗?” “你带我回来那天,运输机下方路过一片海洋。” “但是没有近距离接触过。”苏这样说着。 “这里风景很美。” 凯文一枪打中了从海中一跃而起的崩坏兽。 它那极速冲过来的速度,强有力的尾巴都说明它准备攻击船只。 “我在资料库里没见过它。” 苏蹲下来摸了摸死去的崩坏兽尸体。 它现在半具身体趴附在船体。 巨大的三角形侧鳍,光滑且带着粘液。 死去的崩坏兽在触碰下还发生颤动。 头部有灰白色甲胄。吻部退化。只能勉强看出是蝠鲼类的原生种。 苏拿出通讯器拍了几张发给梅比乌斯。 凯文看着苏迎着海风飞舞的长发。 只听见苏突然有说了一句:“牺牲有什么用吗?”他问凯文。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只是不明白。我很难过,但这不是我的情绪。是那具身体的。” 凯文转头静静地看着远方的海。 “为了保护。因为有了想保护的人,所以牺牲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那如果有一天你想保护的人也死了呢?” “不要说这种话。”凯文扭过头,痛苦地皱起眉毛。 他从没见过凯文露出那种痛苦的神情。 不,有的,他又自我否定了。就在那段记忆里。他的确看见了凯文比现在还要痛苦的神情。 人只有在相信通过牺牲可以获得更珍贵的东西的时候,他们才会牺牲。 否则“牺牲”只是一时的冲动脑热,被cao纵煽动的愚行,盲从的自轻自贱。? 所以他不能否认,在他放开凯文手的那一刻,他脑海中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希望凯文能活下来。 仅仅只有一个念头。也只有一个画面映射在脑海。 不是脚下的万丈深渊,也不是身后步步紧逼的空间裂缝。 那时想的就是凯文,所有一切都是凯文。 那确实是字面意义上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