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酥
原来宅院外面是这样一个热闹的世界,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和善。 我终是在众人面前让那男人颜面扫地,威信全无……他盛怒之下一纸和离书把我和姨娘赶了出来。 许是以为我们离开他必然只有穷途末路,却不想我现在只感到雀跃,心里竟生出陌生的自由和快乐。 只可惜,紫藤,没能带你一起逃出来。 “姨娘。”我说,“那天,我就像喝断片似的,怎么去的东厢房,怎么和夫人共处一室……真的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姨娘整理着身上的细软,交到我手上:“先当了这些无用的东西,等你熟悉了这外边的规则,以后便要靠自己过活了。” 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斑驳的照在桌面上,我和姨娘临时住的小室竟也多了几分安静恬然。 姨娘平静的话湿了我的眼眶,我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对着自己的男人和孩子,她始终忍得不发半句怨言。 姨娘轻轻抚着我的脸:“从此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往事种种譬如昨日死。 紫藤,我想把所有伤心哭出来,可我不要忘了过去,纵使过去牵扯出太多伤痛,我也不想将过往埋葬。 因为过去里有一个你,我不要忘记你。 …… 三月上巳,莺莺燕燕。 初见时,一把雪青色的油纸伞掉落桥下,顺着流水飘远了。 你崴到脚,我旁若无人地冲上来。 你抬眸,迎上我的一脸关切。 闭月羞花,说的就是你惊人的美貌吧。 温润的美玉也不及你的千万分之一。 我心底萌生了一丝柔软:好想保护你。 可你仿佛仙子不食人间烟火。 和我一样旁若无人。 我悻悻缩回手,双手尴尬又无处安放。 你浅浅一笑,竟抓着我的手腕用劲爬了起来。 指尖丝丝冰凉透过织物传了过来。我屏住了呼吸,掌心微微冒汗。 你说,乍看怕我是坏人。 坏人怕是抬举我了。他们说我是狼子野心,罔顾伦常、想霸占那个男人的家产和妻。 我甚至……不算个人。 我借着淅淅沥沥的雨,靠近你,小心翼翼的将你圈揽在自己伞下。 雨滴顺着伞尖串联起来,如同鲛鱼的珠泪,围绕着两个人营造出一个小小的结界。 你亦如一只温暖的小兔子,安静而羞涩。 然而这向天借来的片刻欢愉,就如同春天里的雨一般,停得消无声息。 你说,谢谢公子的伞,送到这里便好。 明眸皓齿,字字生情,字字无情。 杨柳吹来分别的小风,竟是彻骨的冰冷。 那一夜,雨下在我心里。 我仿佛是一只你圈养起来的猫儿,为讨一口吃食,尽数收起利爪,褪下自己猛兽的身份,满是真诚。 却祈求不来半分怜悯的安抚。 之后,你似在我心里扎了根,如影随形。 我再竭力逃,也逃不开自己的影子。 岂料世事难遇,我在紫藤盛放的时候倾心于你,在紫藤花老去的时候失去了你。 再见你一面,我倾尽所有。 烟花巷中浓妆艳抹的你满身俗气。 我邀你爬墙去看紫藤花,你说,落了有什么可看。便和人一样,落魄下来,为奴为娼。 就着昏黄的烛灯,我和你对视着,可你什么多余的话也不肯再说。 你一双柔荑轻轻攀上我的胸口,又慢慢滑进长袍,一寸一寸,扯下我腰间的系带。 你进,我退。 昏暗中你的眼里看不到情绪,你的嘴角却擎上笑意。 你将我逼到床架边,突然欺身而下。一吸一呼,皆是女子陌生的味道。 我突然想到了那日拂晓,从梦魇中醒来,夫人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隐隐氤氲出的惊恐和绝望。 你再进,我再退。 你朱唇微启,附上我的脖颈,鼻尖抵着喉结。 我僵直的身躯力道一泄,竟感觉微微眩晕。冷不防偏了头伸手去挡,却被你十指缠绕又握紧,按在了身侧。 我望向纠缠在一起的十指,使不上劲来。 学不会放手,大抵是因为不曾牵手。 “我们”只是我草长莺飞的幻想,如三月里的细雨一般看不真切。 你是你,我是我。 你的矜持成了吝啬,我的穷酸成了拒绝。思虑太多,谁也开不了口。 爱慕未萌芽就在沉默中消亡了。 你是我生命中的幻象。而你的出现注定将幻象支解。 这一生不会再有的情愫全都给了你,你一个转身碰得它们簌簌落地,剩下不完整的我在原地傻傻凝望回不了头的你。 这半月余,我靠着劳力不眠不休,却只换得现实里如此压抑的重逢。 闭上眼还是你高傲的千金模样,睁开眼却见你从云端重重跌下。 相守成空,期待成了徒劳,汹涌的痛涌入胸中,乱了气息。 今宵以后,恐怕便没有机会了。 既然再也无能为力,便抛开世俗的纷纷扰扰,用这买来的春宵,埋葬伞下的情窦初开吧。 心里留不住的人,就用一场抵死缠绵、在身体上留下几缕春耕的痕迹吧。 我腾出另一只手,手掌轻轻附上你的玉颈,摩挲着说:“仙女jiejie,我头一次与女子赤忱相见,还要你多担待些。” 你仍然缄口不言,忽闪着眼睛,湿咸的泪夺眶而出、合着局促一吻,闷声划入我凌乱的青丝,了无踪迹。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你别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