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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带着须佐之男去往的方向须佐之男是知晓的,马背上的他下意识惊恐地推搡了一下荒。 大抵是警告,荒搂着人腰的手用了些力,手掌的温度穿过衣物让本就纤细的腰肢僵硬了半分,须佐之男不敢再动作,但他仍然倔强地将头埋入荒的胸膛里,不愿意去看吉原游廓门口那棵高大的柳树。 他好不容易才离开了那处地方,却又在心上人的怀里被送回了地狱。 荒的马儿最后停在了熟悉的小店门口,他下马后径直将须佐之男也抱下了马,可须佐之男人还没能站稳住脚,手腕便一把被荒拉过,拽着往店里走。 荒粗鲁地拉开推门,上了些年岁的木门发出枯朽的悲鸣,他用力之大硬生生将门槛上的灰震落些许,在大厅里待客的游女们以及年长的领家mama听见动静赶忙跑出来一看,都惊讶着荒竟是拉着须佐之男再次回到了店里,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女孩子们四目相对,唯有领家mama聪明的避开了荒的视线,往后将自己躲了些。 须佐之男几乎是被人连拖带拽地硬拉着进了店内,他甚至来不及配合荒的步伐,一只手被荒死死拉着,另一只手慌张地去拉住了手臂间快要滑落的艳色披肩,上楼梯时他快有些跟不上荒的节奏,若不是借了荒的力甚至险些跌倒。 女孩子们亲眼见着须佐之男被荒拉着回了他的那间小房间,纷纷担心不已。 “素素不是今日要去上衫大人的府上伺候吗?怎么会在这里?” “要不要进去看看呀,看起来情况不大好诶……” “你不要命啦?!要是让mama知道了你这样贸然闯进去打扰了客人可是会被罚的!” “我们先去备着些外伤药吧……他、他好像又要挨打了……” 姑娘们凑在楼梯口伸长了脖子向二楼望去,虽是早已习惯了须佐之男房间里偶尔传出的让人害怕的声音,但是瞧着这般模景象难免为他担心不已,大多游女都没见过那位传闻中的“月读大人”,只是听说对方老是冷着张脸不好伺候的样子,便都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己的弟弟又受了欺负。 而须佐之男跟着荒进了房间,两人便站着不再动作,须佐之男轻轻喘着气,看向自己还被荒抓在手中的手腕,那处有些红了,却不敢做声。 荒在生气。 这是须佐之男再清楚不过的。 除了最初时的两人相见的那晚,须佐之男这是第二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荒的怒意,对方平时虽是脸上不怎么显露心中所想,但是眼角的温柔和话语间的亲和总能让须佐之男放松下来。可今日的荒像是被人触碰了逆鳞的龙一般,周身皆是生人勿近一般的惧意,若不是须佐之男知晓荒的性子,怕是也要被人给吓着。 荒试图平息自己从出城开始胸口就堆积的悲愤,他自诞生起便是万人敬仰千人追捧的存在,他只需要挥一挥手便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但是如今,有这么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脱离了他的控制,根本不按常规行事,让他欣喜又让他烦忧,荒便是越发烦躁了起来。 他不明白须佐之男到底要做什么,他的确在乎须佐之男,但这也并不是由着须佐之男胡作非为的资本,荒从不是独断专行之人,但是对于须佐之男他当真是无可奈何。今日若是他没有收到思金神送来的消息,那么在今晚被送走的须佐之男,必然不可能再被放回来。 荒一想到此处,便是心下一凉,但是怒意更甚。 他闭上眼努力深呼吸,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需要记住须佐之男的身份,也需要分清须佐之男这个人。于是他放开了须佐之男的手,缓缓转过身来,看须佐之男也正好抬头看向他,那双澄澈的双眸仍如往日两人初次见面那般明亮干净,屋内没有烛火唯有夜空之中高悬的明月,今夜无雨,便显得寂静几分。 手腕上让人贪恋的温度渐渐褪去,须佐之男想要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能说出,他在荒那双月灰色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和往日的自己不一样,脸上的表情实在不适合在此时展露在客人的面前。 “这个颜色不适合你。”荒抬手抚上了须佐之男的唇瓣,上面涂抹的口脂艳丽了些,于是他用了力将口脂擦去了一些。 “是……”须佐之男不明白荒的用意,以为荒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他这副妆容,乖顺的仍由荒的拇指一遍遍抚过他的唇瓣,感受到心上人的触碰,须佐之男眼睫颤了颤,眸中跳动着点点星辰。 “去把这个……洗掉,衣服换了。” 须佐之男顺着荒的目光看去,是他锁骨之上绘着的红色花朵,象征着被赎身的游女,但是为了能绘上花朵所以需要遮掩住他锁骨上闪电状的胎记,荒该是看见了,他的手便往下,将沾染着艳红口脂的拇指又抹在了须佐之男的锁骨之上,擦去了其中一朵,破碎的花朵开在须佐之男的身上,那抹无端的艳红摄人心魄。 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有些难以道明,就连须佐之男都无法找到话头,荒似乎也不愿同他多说什么,此时对方的要求正好可以给予两人各自理清思绪的时间,须佐之男便是木讷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出了门去。 屋内安静了下来,唯余下荒有些发颤的呼吸,他垂眸看着书案角落里被珍藏好的那束早已干枯的月见草,在书案前坐了下来,月光洒落进屋内,将小小的屋子照亮,屋内属于须佐之男气息让他终于冷静了半分。 而须佐之男独自泡在热水中环着腿发愣,葳蕤水汽顺着他额前的发一点点滴落,刚才冲洗掉脸上和身上的妆容时红色的水纹在石板上蔓延开来,他额前和脖颈锁骨上被誉为不祥的闪电胎记才再次显现。须佐之男抬手轻轻抚了上去,明明往日能好好遮住的,可是因为荒的出现,他不喜欢自己上脂粉去刻意遮住它们,渐渐的,须佐之男也开始习惯它们出现在人前。 明明这些在荒没有出现之前,都是“不可以”的,但荒的出现,打乱了他所有被条条框框束缚着的人生,于是等他再次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早已不再是笼中的幼鸟。 隔门打开来,荒转头看去,却看见须佐之男只穿着一件轻薄的白色里衣站在门口,对方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荒,眼神之中似乎有些逃避。 “抱歉,月读大人……我刚才忘了拿取衣物。” 刚才的“逃跑”实在有些慌乱,等他沐浴完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甚至连更换的衣物也没有拿。 此时他有些谨慎地甚至换上了尊称,若是换作平日,须佐之男是万般不敢如此的,这对他的客人来说是非常不尊敬的,但是偏偏一遇到荒,他便丢了往日的冷静和日复一日的习惯,少年人指了指自己的壁橱,荒坐在那儿没有说什么,他才低着头走进里间拉开壁橱寻找一件荒应该喜欢的衣物。 须佐之男刚沐浴完,微微抬头时颈后的长发有水珠顺势滴落,滴入布料之中,浸染了一处水痕,金色的发丝间像缀着莹莹冰晶。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因为着急,他身上的水珠也还有些没擦干,泅湿了那层薄薄的雪白里衣,布料贴在皮rou上,让那具堪称完美的身体在月光之下更是撩人。 荒看着须佐之男一件件认真地翻找可以穿的衣物,似乎是想着了什么,他站起了身来,走到须佐之男的身后,忽然猛得关上了壁橱的门。须佐之男还没反应过来,只能收回了手转过身来看荒,屋外月光清冷,却映得荒的双眸如月般明亮,眼眸之中的那轮月像是一面镜子,将须佐之男的样子牢牢锁在其中。 两人的身高差不了多少,但是因为体型的差距,让须佐之男竟是被整个困在了荒的怀中,他的后背贴上冰冷的壁橱,只需要微微抬起眼眸,便能和荒的视线对上。 撒谎是无用的,须佐之男知晓荒的这双眼眸里想要给予他的警告。 所有的真相,和心声,都会被这皎洁明月照得雪亮。 须佐之男的里屋本就窄小,两个人站得太近了一些,呼吸交融在一处,他便是稍微动一动都能碰到荒抵在壁橱门上的手臂,心上人的体温实在烫人,须佐之男不敢再乱动,月光从窗外涌入似乎也想听听两人间的私语,却被荒将须佐之男给遮挡了一个严严实实,不允许和外物分去他丝毫。 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实在过于明显,鼻息间涌入的属于荒的松柏木气息清雅冷冽,一如他这个人一般,须佐之男心如擂鼓,却不敢主动开口。 “你被赎走一事,你自己知道吗?”荒终于还是没忍住,他想知道,这一切是否出于须佐之男的自愿。 “……知道,”须佐之男放低了声音,两人靠得太近了,他还暂时无法习惯和荒保持这样亲密的距离,“上衫大人和mama为我讨论赎身之时,我就在一旁。” “你同意了?” “……” 须佐之男看向荒的时候,有些许的心虚,明明很多事情并非他所愿,但是如今瞧着还在气头上的荒,须佐之男便是全然不敢去招惹,他颤了颤身子,屋外的风吹拂而来,秋意凉人。 看着对方不做回答,那便是默认了,荒竭力保持着冷静,刚才须佐之男去沐浴之时,他坐在桌前一遍遍理清着思绪,他和须佐之男,他们的关系,他们的身份,还有他们的感情。荒总是保持着上位者应有的冷静沉着,他不敢踏错一步,否则他定然会被那群觊觎他身下之位的人啃食的连骨头都不剩,但是他听见须佐之男被带走的时候他还是去了,他看见须佐之男受伤的时候他还是难过了,他收到消息说须佐之男被赎身的时候他还是来了。 这样的感情终于渐渐从那颗冰凉的心底浮出了水面,暴露在月光之下,清晰明了,它让荒为之心动,也为之痛苦。 小小的姑娘天天绕在他身边,说着什么“恋爱是让人幸福也让人痛苦的”,说着什么“千金易求之,难得情郎之”,说什么……啊,大概,便是他所从未能得到的东西吧。 荒看向须佐之男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他渴望看清眼前之人,却又害怕看见他心中所想,他想去拉住他的手,却又怕最后对方甩开他的手,他愿意将自己身侧万人奢求的正室之位给他,却也怕他最爱的不过是自己这间破旧小屋。 须佐之男让他捉摸不透,看不明白,但是荒依旧想要这个人,想要接近他,想要了解他,想要陪伴他。 想要爱他。 想要他。 对方是这吉原的游女,早已习惯在名利情场之中自由穿行,荒不屑与这样的人有任何的来往,可是须佐之男的那双眼眸太过干净,总是让人想看看在他的眼中所倒映着的自己该是什么模样。荒想起了平氏夫人也曾打趣过自己,说,荒也是不例外的,如今到了此时,他已经无法再辩驳了。 心中的爱慕已然清明,他的这颗真心,不过只是月光之下的一汪泓泉罢了。 “须佐之男,”荒的声音低沉,他们靠得太近,这一声唤名让须佐之男身子一颤,心跳仿佛暂停了半分,“丰臣氏也好,上杉氏也罢,只要是能赎你出去的那个人,就算不是我……也是可以的,对吗?” 须佐之男的双眸微微睁大了一些,他从未想过这位往日里总是高雅冷峻,似乎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中的大人,竟在说这句话时露出了一丝委屈的表情,虽是转瞬即逝,但是须佐之男仍看见对方眼中的明月朦胧了半分。他放下了身段,放下了威严,他哑着声音去问一个最低贱的游女的回答,就像是知晓自己快要被丢弃的狗儿一般,在最后一刻也坐在主人的面前希望自己还是对方的唯一。 不是的…… 他从不觉得丰臣大人和上杉大人可以和荒比较,荒待他是不一样的,荒不会像看玩意儿一样的注视着他,荒不会将他作为东西一样的送予他人,“月读大人”温柔如星辰,且也清冷如明月,但是他的怀抱永远温暖,他的手掌永远炽热。 那份藏于心底的爱慕被须佐之男发现,如今的他便是和荒对视都能让他面红心跳不已,而此时荒问出了这般问题,他甚至无法将心中满溢的欢喜和爱恋宣之于口,他害怕被拒绝,也害怕被厌弃,他清楚地记得两人的身份云泥之差,也记得夕阳之下荒轻声告知着他真正的名字。 “不……” 须佐之男慌忙想去否认,可是一阵秋风吹来,不知是不是秋意凉爽,须佐之男身上的里衣早已被浸湿,他颤着身子忽然打了个喷嚏,荒这时才想起来此时已经入秋了,夜里风凉,面前的人本就有伤在身,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便脱下了自己的外披,赶忙为须佐之男披上。 属于荒的松柏气息以及体温将须佐之男包裹住,他缓了口气,感受着身上衣物的华贵厚重和布料间残存的温暖,鼻息间是更为明显的属于荒的气息,须佐之男的耳尖红了个透,但好在湿润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耳朵,否则一定会被月光看去偷笑着他。 和丰臣大人还有上杉大人不一样……荒是真的待他好的。 不外乎jiejie那时的请求,外人都能看得出,何论身为局中人的他呢? 须佐之男低垂着头去揉了揉鼻尖,此时脸上有些guntang,该是脸红了,他不敢让荒看去,便只能低垂着头尝试着让脸上的温度赶紧褪下来。 须佐之男莹白的后颈暴露在荒的视线之中,至高无上的将军大人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心尖发痒,只能闭目稳了稳心神,原想要去拥住对方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尴尬得不知该收回还是该继续。须佐之男低垂着头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荒便不敢贸然去碰他,若是须佐之男不愿意,自己便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好险……他刚才差一点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荒悄悄在心中松了口气,一时差点失去须佐之男的悲愤让他失了片刻冷静,今日须佐之男该也是吓得不轻,他有些太勉强他了,本就无意怪罪他,此时在外人看来倒像是自己在欺负人一般。荒便退了两步,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远离了自己,须佐之男愣了一下,才匆忙抬起了头来,见着荒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自己领口的衣物。 “今夜……你便好好休息一会儿,不要怕,上杉那里由我去说明,”荒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目光瞥去一旁,如今对须佐之男他有些难以适从,一想到刚才自己竟和心爱之人靠得那般近,便是荒也顿然有些紧张起来,一时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好好穿上衣服,明日我再来。” 不是这样的…… 须佐之男站在原地,抓着荒给他披在肩上的衣物,看见荒转身就要离去,心里的某个声音从最低处响起,像是沉闷了许久,孤寂了许久,从失去了父亲之后的那一刻开始便从他的心里销声匿迹的感情,在这一刻,叫嚣着想要冲破这颗心。 须佐之男没有再有任何的思考,他抬手便是大跨了一步,抓住了荒的袖口。 忽然被人抓住的荒怔住,他转过头去,看见须佐之男正颤着身子抓住了他的袖口,手指用力捏紧着昂贵的布料以至于关节处泛白,对方的脸上似乎有着难以言明的委屈和苦楚,荒诧异地又转过身来,两人再次视线相对,他才发现须佐之男那双明亮的眼眸之中,缓缓攀上了雾气。 如果荒今晚走了,那么很多很多的话,就一定再也说不出来了…… 须佐之男死死拽着手中的衣料,像是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一般地用着力。 “我很想你……”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无论如何…… “我真的很想你……” 他想要脱口而出的话语,他想要告知对方的感情,只能在今晚,必须在今晚…… “荒,我是真的很想你……” 他想要,完完整整地去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