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玉人楼高寄无凭
玉人楼高寄无凭 一个小丫头有声有色讲着下面情形,门外互听一声侍女惊呼。“大少爷!不好进去的!” 门原不曾上锁,几位年幼侍女拦不住,只听“吱呀”一声,瑗珂阁门应声而开,姜宁昶一身吉服立在门外。 屋里丫头都慌了,奶娘急得上前行了礼影在瑗珂身前张口便劝,宁昶全似不曾听见,直直望在瑗珂眼底。 隔着奶娘,瑗珂定定望在“弟弟”脸上,一声不吭,脚下稻米细不可闻的几声“沙沙”。 自己jiejie天姿国色,宁昶早是见惯的。可天下又有何种衣裳堪同这大红吉服、凤冠霞帔相比。jiejie髻上宝珠、鬓边绒花映得一张芙蓉面容光艳艳,宁昶从未见过jiejie脸上这样浓的胭脂,小轩窗下,伊人腮上一片娇粉,仿佛离了他、嫁去宋家于她是再快活不过的。 宁昶一眼瞧得迸下泪来,jiejie美得几乎残忍。宁昶望着,眼角还滴着泪,苦笑出声。他永没这样的福分,有没有宋家,这身嫁衣,jiejie永不会为自己着的。 瑗珂推开脚下米斗,抚了裙面立在宁昶对面。 “长姊今日极美。”宁昶垂着头,轻声道出一句。 “嗯。”瑗珂仍望着他,答应一声。 宁昶一声嗤笑,“这衣裳极好。” “只是昶儿讨厌这身衣裳。尤其讨厌它穿在长姊身上。” 屋内人脸都白了,连连劝阻,拉的拉、拽的拽,奶娘还叨没完,瑗珂轻声唤句“不妨事,你们退下。”眼仍守在宁昶面上。 左右只得停住,往后退退,不敢离了这里,门口的小丫头忙下去望风。 宁昶别过头胡乱收一回眼泪,放沉了声音道:“放心,我才去瞧过,门口一时闹不完的。”他说着向前再走两步,左袖中掏一阵,捧出一幅卷轴双手递在瑗珂面前。 瑗珂望一眼卷轴,再瞧了弟弟只待他说明。 “我那时年幼。姊姊同父亲都只当我是孩子。”宁昶顿一顿,“其实……姊姊的心事,昶儿是知道一些的。”宁昶说着忍不住又哭一声,瑗珂亦跟着红了眼圈,宁昶还道:“我人微言轻,便有一万分愧疚,亦还不得姊姊一丝。” 宁昶又停一阵,好容易静了气,将话说完:“这是‘父亲’生前最爱的,如今原物奉还。长姊……留个记念……” 宁昶勉强迸出最后几个字,缄口强压痛泪,瑗珂震悚,饶过妆台缓缓挪在宁昶身前。 她的“幼弟”,如今已高出她大半头,瞧她时深垂了眼眸。瑗珂染着红指甲的玉手捧过卷轴,抽开绢带,徐幼文的《溪山无尽》赫然又在眼前,多少旧事浮上心头,瑗珂瞠然对了宁昶。 “弟也要去拦门了,长姊……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宁昶说完再不回头,衣袖一甩推门而去。瑗珂呆立半晌,一会忽地一声呜咽,走到窗下趴在妆台上掩袖哭起来。丫头们连忙去劝,唯奶娘一句长叹,上前抚着瑗珂背心。 瑗珂猛抬了泪眼,“奶娘,我是不是错了?” 奶娘没话,低了头。 “我害了他……这偌大的姜家原没几个好人,我却害了他……” 奶娘一阵心酸,“姑娘也曾教他许多圣人的道理不是?迟些早些,大少爷会想通的。”她边说,替小姐沾了泪,补上香粉、胭脂。 瑗珂手抚了卷轴,人仍在发怔,一会儿轻笑一声:“这必是他偷来的……二叔如何舍得给我。” 奶娘手上不停,口中道:“姑娘不能哭了,妆花了可不成了。” 瑗珂仿佛不听见,任由奶娘摆弄,一会儿冷不丁咕哝一句:“总还得我自个了结它。” 宁昶下了楼阁拭净泪水又洗一把脸,对镜收拾妥当才再踅至门前,宋家队伍竟仍被堵在门口。铜钱已撒得层层叠叠下不去脚,连宁昶都吃一惊,天下难道还有比他更不情愿姊姊出阁的? 门外对子早对得题都想不出了,几位兄长、姑爷定要新郎官吟催妆诗。乱哄哄吵嚷一阵,大姑爷高声笑道不许宋大公子代作,宁昶瞧瞧余下几人,面上都有些促狭意思;再瞧瞧门外的新郎官,原比自己小两岁,个头却仿佛比自己还高些,斯文清秀,一双凤目让人瞧见就觉着心上安静。此时新郎官面上稍泛些红,姜家以为人家江郎才尽,不免更得意起来。 潇池不惯这样吵嚷场合,闹得他很有些羞赧,一时红了面上。对过瞧着极是坚持,断不肯放人,他无奈,只得再沉口气,提高些声音道:“晚生不才,断不敢班门弄斧。只是诸位长辈如此盛情,晚生只好献丑,诸位请教。”说着又向周遭揖一遍才道: “浣花溪上妆初成,清吟敢教洪度惊。可怜胥溪不渡恨,玉人楼高寄无凭。诸位长辈宽恩,放晚生渡了这高门,上玉人楼去罢!” 诸人先是怔然,再便哄然喝彩,宁昶人在后面跟着抚掌微笑,只听大姐夫还道:“果然吴门风流,我辈山野不可并论。今日得遇高贤,只一首不足衬今日之盛事,定要再请教一首。” 宁昶在一边瞧着,新郎官又是一脸通红,神色却仍是方才一般。宁昶不禁微笑,小郎君不过年幼羞赧,岂是怕了几首催妆诗,也不知大姐夫究竟何意,偏要堵着新郎官作甚? 外头仍在闹,《催妆》已过三首,潇池再吟一句“羞将双黛凭人试,留与萧郎见后描。”风流旖旎,诸人拍案叫绝,宁昶边笑,闪过一边拉了一个小丫头咕叽几句。 外头作完了诗又说自来佳人配才子,吾家这等绝色定要配个状元郎的,要请教时文,闹个不清。一会儿瑗珂贴身侍婢浣香亲自下楼,身后小丫头一人抱了琴、一人捧了箫,浣香咳嗽一声引得诸人噤声,她低头福了才道: “我家小姐说了,已然拜闻佳作,感佩不已。只是庭深楼高,见其句而不闻其声,未免扫兴。今日成妆之喜,那些案牍文章不如留待日后再做,眼下或琴或箫,愿请教一曲,以清俗耳。”浣香说罢将左臂一伸,意思潇池上前。 小姐已发了话,诸人不好多言,于是纷纷让出地步由潇池撩衣入了漆门。亲迎队伍诸人纷纷随之入门,两家人层层将潇池围在当中。潇池瞧过一回,最终择了箫管。 新郎官静了片时,沉一口气,将手按了指位,天高气爽,幽窗净月,《良宵引》幽咽而起。一曲清明潇爽,诸人听得心沉意净,层层叠叠数圈人不闻一声响动。一首引曲奏罢,潇池仰头吸一口气接着便是一曲《平沙落雁》,汤汤秋江,万里云程,雝雝雁鸣,意境之悠远开阔,闻者忘俗。 直吹罢那曲《平沙落雁》,诸人怔在当场全然忘却了此身何处。奏者心沉意定,天地间唯他同这杆紫箫,浑然不觉今夕何夕,歇一口气便要再接一首《欸乃》。一旁宁昶瞧得暗笑,上前使个眼色往楼上指指,潇池瞅一阵宁昶才回神,忽就红了面孔。亏得这位公子提醒,他竟将大事忘了。这里向宁昶作了揖,大步随浣纱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