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时风潜一向睡得不深,晨光里她听见一阵窸窣,便朦胧间醒了过来。 然而她醒时习惯先不睁眼,等意识完全恢复,再把眼睛睁开。 于是她就继续那么闭着眼,渐渐感觉到季如夜的气息靠近了她。 轻柔的呼吸打在她脸上,有点急促,但更多的还是小心。 他像对待一盘易散的沙,一呼一吸都尽量放得极轻,但他又像被磁石吸引着,渐渐靠得极近。 时风潜似乎能感觉到,季如夜的睫毛尖都扫上了她的脸颊,但那细微的触碰甫一发生,对方便受惊般缩了回去。 其实时风潜做好了被季如夜偷偷亲一口的准备,但季如夜显然比她想象中更加谨慎而羞怯。 于是她缓缓睁开眼,便看到做贼心虚般的季如夜,正偏着头,弯着腰,有点费力地穿上那双明显小了一码的鞋。 “如夜。”她叫了一声,季如夜就仿佛吓了一跳,兔子般警惕起来,随即又有点害怕似的,僵硬地转过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姐……我把您……吵醒了吗?”他显然没把自己和时风潜放在对等的状态上,不等时风潜回答,就自顾自地站起身,低着头道了个歉。 时风潜揉了揉眼睛,便拉过手足无措的季如夜,笑眯眯地说了句“没有”,又直起身子,在季如夜脸上亲了一口。 这一动作似乎在季如夜预料之外,他紧张地僵在原地,眼底爬上一抹浅红,说话都有点打结:“还……还很早……我打算……去买点菜……做早饭……” “你受了伤,不方便。”时风潜起床的动作很利落,说话间也有种不容拒绝的味道:“躺下多睡会儿,早饭我来做。” 时风潜说得理所当然,季如夜却罕见地倔强起来:“我不疼了,我、我不能……” 他越说越小声,好像有点左右为难,既不想放时风潜去做饭,又觉得不该顶撞时风潜的意思。 时风潜对他这副姿态来了兴趣,忍不住凑到季如夜眼前,饶有兴味地追问起来:“不能什么?” 她满意地看着季如夜一阵慌张,然后眨了眨眼睛小声回答道:“不能……让女人做饭。” “让女人做饭怎么了?” 季如夜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羞怯劲却散了一些,反而认真起来:“那样的男人是嫁不出去的。” 时风潜歪了歪头,心想像时青这种男人确实不好嫁,所以干脆招赘。 可季如夜没有时青那种资本,他只能遵从社会规则。 “其实不嫁人也没什么。”时风潜看着季如夜,随口说道:“现在这个时代,男人自己也能过得不错。” 时风潜说得随意,季如夜却听出了其他意味。 她还是不愿意要他。 他眼眸低垂下去,有些落寞地“嗯”了一声。 他确实没想过自己能嫁人,也习惯了每天在议论里灰溜溜地活着,学会了对家人的抱怨充耳不闻。 他的一切顺从和忍让,似乎也渐渐不为了所谓的爱情或是婚姻。 他只是希望自己的错处少一点,少到人们不再关注他。 所以当局长亲自找到他,表示只要他愿意去执行这次任务,就能给他家恢复供暖,还能有一大笔奖金,几乎足够供他meimei读完大学时,他只思考了一小会儿,就答应了。 当时杜桑桑还笑眯眯地告诉他,和他搭档的同事是个好女人,任务成功后会娶他的。 他对这个原本没什么特别的期待,但讨论会上见到时风潜的那一刻,他的心却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她生得很美,在季如夜看来,是美到可以去做大明星的地步。 季如夜平时不怎么和人交际,更是很少关注时风潜这种“有背景”的人。 那样的人该是遥遥挂在天边的太阳,他的靠近只会是引火烧身。 但时风潜看上去有些与众不同。 她与周围的一切都有点疏离,但又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冷淡。 她嘴角时常挂着浅浅的微笑,上挑的眼尾像是春寒料峭下的树梢,又仿佛即刻就要挂满盛放的桃花,再在微风里摇落下一片温和荡漾的春光。 他忍不住在会上开起小差,在笔记本上悄悄描摹她的样子,或许因为整个任务都在围绕他,所以那人听了半晌,忽然转过头。 他就那样对上了她的眼睛,随后他便像被烫到一样,挪开了视线。 那一刻他就清楚,他只是一只乌鸦,不配立上她俊俏的枝头。 可昨晚时风潜的承诺还萦绕在耳边,今早便被暗示着回绝,季如夜的心里还是一片酸涩。 时风潜看出了季如夜的情绪,却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地穿好衣服,拿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对方。 直到看见季如夜仍在失魂落魄,时风潜才走回他的身边,轻轻捏着他的脸问道:“怎么了?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一听时风潜这样问,季如夜立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急急忙忙地否认起来:“没有,我就是、就是在发呆……” 时风潜笑着,把季如夜的脸蛋掐得像小河豚:“不要多想,我说了要娶你,就一定会做到,除非你不愿意。” 季如夜唇瓣颤抖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时风潜就拍拍他的肩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徽章,塞进季如夜手里:“这个不急,你可以慢慢考虑,你是新时代的男孩子,和其他所有男孩子一样,你有选择伴侣,或者选择单身权利。” “这是法律赋予你的,所以你不必在意世俗怎么看。” “如夜,这些话我只会对你说。” “因为我们是警察,我们的义务就是捍卫法律,保证它不被人生来的贪欲和偏见所玷污。” “所以如夜,你在我眼里和其他男人又都不一样。” “你除了是我想娶的人,也是我的同志,我希望你是少数懂得我这份初心的男人。” 时风潜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季如夜,她的眼睛望向窗外的远方,有什么极其坚定的,类似信念的光芒在她眼波间摇晃。 但最终那点光芒还是跳跃到了季如夜身上,化作一池柔波,将他的心轻轻包裹。 她伸出一根食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是我的秘密,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 她说完,又敲了敲季如夜的脑袋,指挥着他回床上休息,独自披上外套出了门。 时风潜有她独特的、不为外人道的使命。 这种认知出于警员的直觉,瞬间出现在了季如夜心里。 他的心思一时间活泛起来,那些曾被他尘封的理想,也似乎在这一刻重新冒了头。 紧接着,他张开手掌,看着时风潜塞进他手里的,那枚小小的、鲜红的五角星徽章,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 凌厉的尖角像是轻轻扎在他心里,他将手攥紧,又仿佛觉得那颗红星闪耀起来,渐渐挂上天空,成了他的指引、他的信念。 而时风潜出门后却没有走远,她双手插在口袋里,回忆着昨晚查到的线索,半晌才靠在小巷的墙边,给时青打了个电话。 “喂?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时青电话接得很快,他沉默了一下,开口的语气却还是那么骄横。 “青青。”时风潜说得很平静,好像她平常就这样叫时青:“这边事情很复杂。” “啊?”时青显然吓了一跳,声音也高亢起来:“靠,很危险吗?!我、我叫我妈帮你……” “不用。”时青越是慌乱,时风潜倒是越发游刃有余起来:“咱妈那边事情已经很多了。” “青青,你能帮我吗?我需要你。” 时青没有回答,听筒里的呼吸声却显得急促起来。 时风潜也屏着一口气,仿佛自己正坐在赌桌旁。 随后她听到了时青有点激动的声音:“我、帮、帮你吗?” 时风潜隔着电话似乎都能感觉到时青的雀跃,他像一棵被遗忘的树,偶然得了甘霖,语调都是上扬的:“那要看你态度了,你求我啊。” 时风潜的眼睛眯了起来,嘴角却被感染似的上挑起来:“这样多没意思。” “宝贝,我有我的难处,你一定要帮我,我才有底气不带季如夜回家。” 时风潜能感受到对面的呼吸都是一滞,紧接着是手机掉到地上的声音。 她听到时青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捡起来,随后是控制不住的欣喜。 似乎时青想要立马应下来,但念头一转,又只丢下一句“我考虑一下”,便挂断了电话。 时风潜把手机握在手里转了又转,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再多了解时青一些。 她从前只知道,时青是个穿黑丝跳艳舞都毫不脸红的小少爷,却没想过时青会在如此简单的挑逗下,露出这种羞涩的反应。 她正犹豫着,便收到了时青的短信:需要什么告诉我。 听话的狗会主动把缰绳交到主人手上。 志得意满的笑容挂满时风潜的脸颊,仿佛一切都顺利地不像话。 她将自己的需求细细地打好,发送给时青,便轻快地朝着附近的市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