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脚下
高塔脚下
这话一出来,周家人的脸色几乎是瞬间有了变化。 向思缪看得分明,却不屑在乎。 她温热手指碰了碰旁边的堂姐,对方愣怔地看过来,一对视便心领神会,也跟着搭腔:“是呀,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姐夫的弟弟怎么会不在家呢?” 周洛始和向恬对视一眼,显然妻子也并不知道,娘家人忽如其来的询问是在闹哪一出。 可她们姓向,即便是出于亲戚的礼貌,这个问题也得回答。 “他……” “小祺在上面睡觉呢。” 不等周洛始编出什么体面的理由,周母已经先发制人地说出了周洛祺的下落。 “今天他哥哥结婚,婚礼虽然比不了京都的排场,但在我们本地到底还算是隆重的。小祺这段时间一直忙前忙后,昨天晚上很晚才歇下,这不,现在睡得正香呢。” 周汝城捡着话尾,“亲家多虑了。” 向思缪却根本不吃这套,直接丢出一句,“那让他下来。” 一点都不客气的姿态,像颗地雷炸在周家人脸上,灰扑扑一片。 “现在都正午了,马上就要开席了,他再累也应该起来了吧?” 周母脸色难看,嗫嚅着嘴唇。 堂姐心里九曲十八弯地绕了个遍,也没想出向思缪是在干什么。 可她很清楚地知道,向思缪刚才碰到她,并不是因为不小心。 有明显的一点摆在眼前——她这位堂妹想在这场为难里,找个帮手。 然而无论是周家,还是周洛始周洛祺,甚至是向恬,都不会比向思缪白给的人情更具诱惑。 堂姐几乎是马上就下了决定,转瞬便摆出一副尖酸的面孔来。 “既然这婚礼小叔这样费心,说明应该很期待今天的到来才是。这不,新人都拜完堂了,还要睡么?” 周母解释道:“我心疼小儿,让他小憩一会儿……” “那你刚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为什么不顺便把他叫醒?” 女人噤了声。 周汝城却面不改色。 “敢问亲家,找小祺是有什么原因吗?” 堂姐噎了下,她怎么知道向思缪要干嘛? “我不想他错过自家亲哥的拜堂仪式,这很难理解吗?”向思缪挑下眉,“周老师,我这完全是出于好心啊。” 周汝城一口一个亲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向家有多么熟稔。 向思缪笑道,“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我也很慷慨,可以告诉周老师。” “不过有些不妥,不知道您介不介意。” 她的身份摆在这,饶是再不妥,周汝城也不可能驳了她的面子。 “你说。” 向思缪忽然坐直了身子。 现场的宾客本就因为这反常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转着眼珠看这几位主角的脸色。 现在气氛忽然安静,向思缪又端正了仪态,认真得不禁让人屏息。 四周安静下来,声音更加清晰。 向思缪一字一句道:“我很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从这样优秀的家庭走向监狱。” 沈知许心里突然扑腾了一下。 她努力回想这道震惊自己的扑腾声,为何这样熟悉,却被周围的客人忽起的嘈杂所裹挟。 饶是周汝城再精通人情世故,也还是没能猜到她突如其来的发难。 像走在平坦的路上,忽然栽了一个跟头。 向恬忽地站直了身体,却因为用力过猛而显得摇摇欲坠。 她穿的是中式礼服,长发挽成髻,这会儿因为动作而晃得上面的珠饰叮铃作响。 “思谬!” 这声呼喊里蕴含了喝止和愠怒,近似母兽哀求般的嘶吼,却只能换来向思缪冷漠的一个眼神。 宾客们的议论声顿时抬高了音量,密密麻麻的声波从四周升起来,波纹的形状穿透了中间僵持的几人。 周母的脸色已经不能看了。 她低垂着双眼,像似沉默可以化作盾牌。 可沈知许仔仔细细地瞧着她,手腕上一直在颤抖的金色手环,还是泄露了她的难堪。 周洛祺的事情,外人对细节并不明晰。 可即便模棱两可,也清楚他的品行不端也是事实。 众人因为利益关系而避开周家这块伤疤,却不曾想有人竟会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将其揭开。 真真是难看到了极点。 堂姐早就知道这个秘辛,只是没想到向思缪会将这件事摆在台面上将其羞辱。 虽不懂其中用意,但看热闹不嫌事大。 向思缪放火,那她就浇油。 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又尖酸刻薄至极。 “没想到姐夫为人刚正不阿,家里的弟弟竟然如此难驯。明明是一对父母所出,为什么差别却这么大呢?” 堂姐笑,“恬恬虽然和我们只是堂姐妹,却也不见得这样嚣张跋扈,视法律于无物。” “不然我伯父也不会愿意将她接回家。” 周洛始原本就因为需要扶着向恬而分散了注意力,这会儿矛头对准了自己,即便理亏,也没有办法不迎上去。 弟弟的事情,是事实,是家丑,他没办法反驳。 可是他的妻子…… 向恬眼疾手快地往他手上一掐,示意他不要答话。 然而宾客们却都已经领悟了话中的深意——难怪向家长辈不愿出面。 周家恨不得八抬大轿娶进门的,从订婚开始便乐此不疲地炫耀的,竟是个登不上台面的私生女。 一时之间,人们的目光骤变。 沈知许留意着周洛祺的动向,而他面对这番场景,仍能不动声色,甚至悠然自得地在暗处观看。 这幅模样,倒是真和他父亲如出一辙。 周汝城还是保持着原来的表情,看不出半点端倪。 向思缪又喝了口茶,放下杯子的时候稍微用力,堂姐马上闭上了嘴。 她看向周汝城。 “周老师的名号在月城已经是大名鼎鼎,人人都说姐夫是您教育生涯的出色结果,当然我也这样认为。” “只是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儿子,委实让我惊讶。” 她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如果往后倒退十来年,或许有可能是自己的学生。 可优渥的家境和金钱的灌溉让她看上去是那样临危不乱,面对一众长辈和来宾,也能够面不改色地发难。 不计后果,不顾代价。 更不害怕任何人的兴师问罪。 周汝城实在记不起自己有哪里和这位向家小姐结过仇。 思来想去,也只能猜测是向恬私生女的身份,触了他们的霉头。 所以只能摆着笑脸,谦虚地奉承。 “向小姐谬赞了。能教出洛始这样的孩子,是我的幸运。” “至于洛祺,”他顿了顿,瞳孔收缩,还是强行圆了下去,“或许是我的报应吧。” 沈知许脑海里突然回想起,当年他面对正处于叛逆期的周洛祺的样子。 即便翘课打架,目中无人,违反学校规定,亵玩女性,他也仍慈爱地将其包庇、呵护起来。 任由每个受害者摇旗呐喊,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名誉与尊严高举示众,也无法将周汝城击碎。 他活在自我感觉良好的日子里,接受着家长和学生近乎病态与洗脑的感谢与表扬,凭借一方世界中掠夺而来的权力,堆砌出一个虚伪的世界。 他让他的家人和他的自我住在里面,自欺欺人地任由优越感横生。 而如今,在高塔脚下,终于咬着舌根承认。 自己是井底之蛙。 * 写这一段的时候我真的,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文学功底是多么匮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