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行(19-20)
28-11-04 【19】 方城县城。 驿站屋檐下几面已褪了色的旌旗斜阳里瑟瑟轻抖着。 旌旗下,一群流民靠着木墙,或坐或躺,时而瞅向他们面前厢车,眼神麻木, 沉寂中不时有婴孩的啼哭声彻起。 “三叔,哪里招灾了?”赵家公子放了厢帘。 “这些应该是荆湖的灾民,那边年前发了水灾。新帝忙着铲除异己,还没顾 得上那些灾民。” “荆湖?汉江口那个荆湖?…怎么跑到这边来了?朝廷顾不来,那边地方官 不管的么?” “小灾还可以,荆湖那样的大水灾,只能上报朝廷,可奏折送到京城就要十 多天,朝廷派人下去确实也需时间,朝里商议需时间,下放粮款购粮赈灾更需要 时间,一个环节耽误了,地方官又不作为,就会造成如今情况,流民四起。” “那些地方官就不怕闹出大事,收拾不住的么?” “虽说官逼民反,可只要还有活路,谁会干那掉脑袋的事儿呢,京城十万禁 军又不是摆设,这些拖家带口的,更是不敢任性妄为的。” 正说着,车外欧阳鸣远压着声音道:“三哥,皇甫兄到了。” “少爷回来了。” 车前皇甫庶行礼道,语调平淡,手尖却隐隐在抖,这些日子显是受了不少煎 熬。三人来到僻静处,赵家公子正要介绍,见两个中年男人相视一笑,耿青竹轻 道:“皇甫兄,一别多年,可还记得小弟?” “耿兄别是忘了老朽才好…没法比,耿兄可是值十万两文银的。” “蒙朝廷看得起,以前兄弟也常以此为傲的,当知道这还不及赵家小姐一夜 的价钱,便以此为耻了。”瞥了眼赵家公子,止了笑:“刚跟沐风说起这边流民, 也不知皇甫兄有何打算?” “耿兄,咱们庄里相议如何?” 寒风。 星夜。 夜幕下,两辆厢车一前一后进了庄。跟皇甫庶来到一处独院,进了卧房,屋 里炉火正旺,赵家公子把面纱摘了去:“七伯,要一直戴着么?”皇甫庶家里排 行老七,应他要求,赵家公子改了称呼。 “总是要戴些天的。”皇甫庶笑笑,转而道:“少爷,眉毛也要修一修的… 当然不用少爷亲修,稍等片刻。”说着出了屋,不多时,带来一女子,正是那候 夫人,多日重逢,仍是一幅活死人模样。 这活死人盯着赵家公子,眼里似带着刀子,赵家公子给盯的有点毛,不由伸 手摸了摸脸,皇甫庶问:“睿婷,怎么啦?” “叔伯,侯爷脸上可没疤的。” “上次遇刺留下的…不难解释的吧?” “侯爷没他这么壮…”话间,女人注意到床边大黑,后退一步,瞅向赵家公 子:“谁的狗?!”“不咬…应该不咬女人的。”赵家公子瞅着大黑,犹豫道, 大黑也配合,憨厚着脸打了个哈欠。“睿婷,这狗很乖的,冲我都不叫。”皇甫 庶说着从一边柜里翻出些衣物,又摆出饰盒:“麻烦夫人给侯爷打个耳孔。” “很疼的,要不算了吧,没人会留意这个的。” “尽量少一些破绽才好。”皇甫庶坚持。 “钻个小洞而已,算不得什么的。”赵家公子笑笑。 …… 赵家公子闷哼一声,扭头看女人,此时屋里只余两人,暗处还有一狗,正眯 着眼,瞅着这对狗男女。皇甫睿婷指间捏着钢针,冷声道:“另一边还要扎的么?” 赵家公子狐疑道:“耳眼儿都是这么扎的么?” 待两边耳垂都扎过,赵家公子乖乖坐到烛旁,耳垂隐隐作着疼,眼目上方的 疼痛又不停传来。女人手里换了眉镊,一刻不停的抖拔着他眉毛,似在给鸡鸭褪 着毛,赵家公子不由再问:“你们女人都是这么修眉的么?你是不是故意…” “别皱眉!”皇甫睿婷冷冷说着,手再一抖,又几根毛给瞅了下来。待女人 终于停了手,赵家公子就着烛光冲镜里瞅了眼,愣道:“会长回来的吧?”“起 来走两步!”女人冷声再道,赵家公子不明所以,还是照她意思起身走了几步, 女人皱了眉头,缓缓迈了两步:“要这样!”赵家公子学着样子再走几步,女人 更是摇头,从床下取了双鞋:“换上!” 那鞋明显比赵家公子脚要小,用力踡了脚趾才能勉强穿上,皱眉勉强走了几 步:“这鞋没法穿的…” “好多了!还得练!”女人说着扔过去一套衣物:“明天穿这件!”赵家公 子瞅着手里古怪装束,喃喃道:“怎么穿的?”“拿反了!”女人抢过衣服: “外袍脱了!” 虽说赵家公子要比侯爷强壮许多,由于衣物颇为宽大,套上后并不显窄小。 女人给他扣着扣子,理着衣角,霍的止了手,僵在那里,赵家公子顺着她视线, 瞅到自己高高隆起的裆部,转而抬头盯着女人,冷冷问:“没见过的么?” 女人冷脸再冷,手腕轻抬,似要一巴掌扇过去,伴着一声轻咳,皇甫庶推门 进屋:“少爷,耿兄用过餐了,在那边候着…怎么了睿婷?”女人冷着脸,一声 不吭出了门。 “怎么了少爷?” “七伯,我没得罪过你家小姐的吧?” “嗯?”皇甫庶再一愣,转而一笑:“那日为劝夫人答应你假扮侯爷,老奴 可是把脑壳都磕烂了,可少爷隔天便不见了影,你让夫人如何想?” 【20】 大楚立国,楚太祖对子孙分封沿秦制,封王而不封地,之后君王都遵此法。 到楚惠宗天定年间,中原出过一次民乱,波及江北六道二十多个府、州,历 经三年才镇压下去。 民乱过后,楚惠宗痛定思痛,认为一个百户小村的抗租事件之所以翻起那么 大阵仗,正是由于地方官员不够尽心,而当地藩王无权无兵,有心却无力。顾虑 如此下去,大楚会遭秦亡之际天下皆反无一宗亲相助之窘境,惠宗下旨放了些许 权利给藩王,许王、公、侯三级国亲有相应规模卫队,并言明,再有民乱,藩王 有就地募兵协助地方镇压义务。 岂料放权易收权难,在一次次莫名其妙的大小民乱之后,许多府州厢军直接 给当地藩王收编了去,随之财权、民政之权也给取走,俨然成了一个个独立王国。 楚庄宗篡位后,变革一大举措便是消藩,初时还颇有成效,可随着变法不顺, 在朝廷、地方行政紊乱之际,各地藩王以迎成宗还朝为名,依惠宗祖训肆意招兵 买马,重新夺了所属州、府的行政之权。 到成宗还朝理政之时,各藩更成尾大不掉之势。 待召明帝继位,各地藩王遵旨参加新帝登基大典,进京路上,连遭刺杀,先 后有五位藩王死在刀剑之下,里面权势最大的当属山东道的齐王。去吊念的官员 没几日便到了齐王府,带去了新帝旨意,收回齐王对鲁地的治权,移其子孙别地 就藩,俸禄虽是加了一级,却不再有一寸封地。齐王所辖近五万卫队也当即解散, 遣回乡务农或充于府军。 同时,新帝调上官宰相之子,时任户部侍郞的上官羽达于济南府就任山东巡 抚,兼济南府知府,重整府军。 上官弘迟在新帝继位后升为左相,如今其子上任一道之长,因其孙女上官痕 雪与文武状元谭玉亭的婚事,而又与江南大族谭家结亲,俨然已是大楚朝堂 之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方城。 深夜孤灯下,待皇甫庶把当前时政大体讲完,赵家公子问:“七伯,哪个藩 王势力最大?” “要说治军,当数幽州(今北京一带)康王与淮南的淮王,要论财富,得数 江南吴王,四川道的蜀王与广南道的闽王不太清楚,余下的是些小王小侯。”皇 甫庶笑笑:“少爷这南阳侯不仅无一县之地,还需去县大衙录名的。” “录名?” “当年侯爷因举兵声援庄宗给贬到这里,按成宗诏令,要定期到县里记名以 证明仍在此地,出县须有皇上手谕。” “以后我不能出这方城县了?” “少爷也不必担心,只要别展旗亮号,背地里出去些日子还是无妨的。”皇 甫庶转而道:“少爷,老奴与耿兄先行商议过,咱们欲成事,必要图南阳。” “…” “少爷应晓得,这南阳身居盆地,北枕伏牛山,南立汉江岸,东依桐柏,西 靠秦岭,自古便是战略要地。守,只要扼方城这咽喉,可阻北边京都十万禁军; 退,顺汉江南下,转瞬可达东海之滨。再者…”皇甫庶补充道:“南阳治铁由于 前朝战乱,虽说盛况不再,可有了耿兄妙手,定会重塑辉煌的。” “什么妙手?” “沐风,这些年来,三叔虽未养一兵,却是暗下供养着大批匠工的。”耿青 竹轻叹道:“漫漫十数载,虽常忧惑,挨到今日,总算不负庄宗嘱托。” 烛下,三影夜半。 翌日,耿青竹启程离庄,联络就近几府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