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分

    这一日书瑶来书房找他，问起与父母的书信之事。

    “先前已去了书信，转告柳将军你我成亲之事，并告知今后若只是家事，书信不用送到宫里，直接送到王府即可。”

    “王爷能直接写信给父亲？”

    晏迁点头：“你想写信给他们？”

    她充满期待的神情太过明显。

    “以前没写过吗？”

    “有圣上和太后安排着…不需我再多此一举”

    晏迁听出言外之意。

    “那你写完交给我就是”

    “谢王爷！”，书瑶说完登时要往外走。

    “去哪？”，不打招呼就往外跑，晏迁倒有些意外。

    “回去写信”

    “书房不就在这吗？过来写吧”

    晏迁给她让了位置，坐在一边看书，一会儿又抬头看她。

    她此时虽微微颔首，但仍能瞧见明媚笼罩着脸颊，双眸在灯光的辉映下盎然生机，亮晶晶的，嘴角藏不住笑意。

    一会儿又好像思索些什么，簇着眉头，将笔柱咬一咬，又突然反应过来，连忙偷偷望一眼他。

    晏迁适时收回视线。

    如果那晚的她是娇媚，那此时全是生动，充满着孩子气。

    他又想起那晚吃饭时，自己拿走她还想继续饮酒的杯盏，却受到委屈地控诉。

    “怎么和爹爹一样，总不许我喝…”

    仿佛只有涉及到父母，她在他面前才有片刻随性。

    父母。

    晏迁从小便没了父亲母亲，有些难以理解这种感受。

    他和她，是实实在在的两种人。他早些年东征西战，而她待在那紧闭的皇宫里，完全不同的人生经历，完全不同的生长环境。

    时下女子都只在内宅那小小的一方天地里，不像以前，女子也可以带兵打仗。他突然好奇她是否会有一种割裂感，她的母亲远在沙场保家卫国，可她却要嫁给他待在这窄窄的王府。

    “这些天王府可熟悉了？”

    她点点头，再次丧失生气，晏迁觉得懊丧。

    “王府大小事务一直是林叔负责，我已打过招呼，你可随时接过掌事之权”

    “书瑶但凭王爷吩咐”，料理内宅服侍丈夫是她的本分与职责，这些天她竟忘了。

    晏迁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没再说话。

    傍晚，二人一同用膳。书瑶主动上前给他布菜，嘴角挂着绵绵笑意。

    晏迁不知怎么，看出些刻意，叫她顾着自己就好。

    书瑶心中不安，怕他对自己不满意。

    肯定有些不满意吧，作为他的夫人，新婚之夜却说自己不愿生育，这些天又不曾体贴丈夫。

    她太大意了，婚事于她而言同样仓促。她不了解晏迁，也不了解皇帝赐婚的目的，眼下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妾会跟着林管家学习府中事宜，请王爷放心”

    晏迁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又提这个，只嗯了一声。

    夜晚回到卧房，书瑶又主动上前要为他宽衣。

    “做什么？”，刚碰到腰间双手便被猛得攥住。

    “服侍王爷宽衣”

    晏迁不习惯被人伺候，军营里自在惯了，一时还不太适应与另一人一起生活。

    “不用，我自己来”

    她却并未放弃。

    晏迁皱着眉，联想起晚膳时的反常，思索片刻，才觉出些道理：许是为了她所谓的闺房本分，妇人教礼。

    或许，经过宫中养育，她早已接受了与母亲不一样的命运，成了一个合格的贤淑妇人。他的好奇显得多此一举。看她坚决的态度，晏迁索性松开手。

    贴得太近，独属于他的气息拂面而来，书瑶强装镇定，可碍于对男子的服饰不熟悉，慌乱之下衣料反倒绕在一起，越着急越是乱了顺序。乱解一通，最后又泄气得收回手，书瑶尴尬地僵在原地。

    “看好了”

    他执起她的小手，拢着手指，一处处引导她来到服饰的节扣处，慢条斯理地剥去自己的衣物。

    最后剩下贴身里衣。

    他指腹缓缓磨蹭着她的指节：“还要继续吗？”

    书瑶手心开始冒汗：“不、不用了吧”

    她想要收回手，晏迁不放。

    “只是宽衣？”

    书瑶抬头看他，张张嘴却仍未说话。

    “在王妃心里，妻子本分有哪些？”

    书瑶琢磨他的意思，不再扭捏，另一只手去解自己衣裳。

    晏迁瞧着她，又是这般，这般无望又无畏的神情。

    晏迁抬起她的下巴，目光审视。

    一会儿提闺房本分，一会儿又做如此英勇就义状。他看不懂她。

    他原本就害怕复杂麻烦，更讨厌装模作样，可眼前女子仿佛正是如此。

    晏迁一把抱起她放到床上：“别做出这副模样”

    显得他像个恶人。

    他知道，他可以对她做些什么，她拒绝不了。

    可他没有，他对眼前之人太过陌生了。

    原先，与他打交道的人都很简单，什么话都直来直往，实在不服气便打一架。自从被召回京城，遇到一个又一个麻烦的人，他并不擅长言辞，说话很累，打交道很累，只好能躲就躲。

    可成亲的麻烦远远超过了他的预计。妻子，明明是极亲近之人，可他们呢？

    他并非是要对她苛责，她既然介意怀他的孩子，介意与他发生关系，他便离远一些，也许时间长了，总会有些情分。

    可今晚她又坚持要与他宽衣解带尽妻子本分，褪了衣裳现下又作此英勇就义状。

    他看不明白她，于是还是决定保持距离，反正他原本也没想过这一生要娶妻生子。

    自这日后，书瑶打理起内宅事宜，对待晏迁彬彬有礼，仪矩周全，面带笑容。不过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刻意疏远似的，也默契地从不逾矩。

    二人“相敬如宾”的平静生活并不长久。

    话说这皇帝有六子，其中四皇子顽劣异常，因他母妃得宠，皇帝百般宠爱，虽已及冠仍养在宫中，娇纵成性肆意妄为。书瑶在宫里时便屡次受他欺负，有一次甚至被推进池中差点丢了性命。

    而这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四皇子竟来晏王府拜访。

    晏迁不在，书瑶代为迎接。这四皇子言说有急事要见晏王，却又不说是何事，旁人无法传达，书瑶只好一面请他稍坐片刻，一面派人去请晏迁回来。

    “既如此，本王要去书房等”

    他一口咬定，劝说不得，书瑶看着他身边跟着的嬷嬷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暗自嘱咐了府内亲信单独去寻晏迁，越快越好。

    “殿下恕罪，书房是王爷私人禁地，没有王爷的允许，万不敢让您进去”

    她与这四皇子年岁相差不大，但按照辈分，她是他婶婶，却丝毫不敢得罪。

    四皇子此时仍不依不饶，已经移步到了书房外，若非门上了锁此时已闯进去了。

    “殿下，王府规矩森严，如今王爷不在，妾不敢坏了规矩，殿下若执意要进，先将妾处置了吧”

    二人在门前对峙。

    四皇子却突然笑了：“jiejie，在宫里时jiejie还那般疼我，如今嫁入王府不过半月，便这样凶我么？”

    “殿下，论辈分，我是你婶婶”

    “婶婶？那婶婶别忘了，两年前你落水，衣服湿透了，最后可是我亲自抱你上来的，那时你还对我感激不尽呢”

    书瑶在心中暗骂卑鄙，他故意用一种下流语调，当着下人的面，说一些不清不楚的话，目的就是让她难堪，偏偏又提这落水之事，分明是想激怒她。

    书瑶稳住心神，面色不变，她不愿中他的圈套，满足他的羞辱欲。

    四皇子见她无反应，对峙良久，更加大怒，喊着管家过来开门。好在林管家也是聪明人，噗通跪在地上，只说若不是王爷吩咐，自己若是随意开门，恐丢了性命。

    这四皇子何时受过如此忤逆，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书瑶顺势接起话头，请他身边的嬷嬷借一步说话。

    晏迁赶到时便是这一幕，书瑶正和那嬷嬷密语些什么。他一回来，二人立刻分开，连那四皇子也没说两句便匆匆地离开了。

    一场闹剧草草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