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嫉妒是骨中的朽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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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逻辑非常通畅,安娜轻轻掐了一下自己的腿:“你是说,你是特地为了杨来到美国的?” “当然不是,我没有理由挑衅美国司法,”宁昭同神色缓下来,“你很清楚,是他来找我的,而我甚至不知道他住在哪个州。他挑衅我,我太生气了,我最近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 安娜知道宁为什么情绪不稳定,而今天宁对她还算友善的原因她也清楚。 今早她接到宁的电话,宁向她要了一包卫生棉条,也就是说,万幸的是,那个混蛋没有造成更大的错误。 安娜又问:“你的意思是,沈放走了杨,而不是赶走了杨。” “我不知道。我没有要求过他把杨交给我,我们的关系没有到那样的程度。” 也是,因为杨儿子犯的错,无声息地处理掉杨这种水平的高官……中国的司法,应该还没有败坏到这个地步。 安娜抬头:“但是沈帮过你。我是说,在杨这件事上。” “是的。但或许比外界猜测得要少一些。” “在哪些方面?” “他阻止了杨对社交平台的言论审查,”宁昭同笑,“你知道,我是为两位女士伸张正义。实际上,他的举动不是对我的偏爱,而是对公平的坚持。” 安娜失笑:“你将他描绘得如此公正伟大。在我的世界里,官员不可能这样干净。” “实际上,我可能会赞同你的看法,我讨厌政治家,”宁昭同摸了摸手上的镣铐,“但,只有阴谋论者才希望这个世界越复杂越好。无论你信或不信,这件事就是这么简单,没有其他。” 简单。 安娜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发现端倪。 少顷,安娜坐直了一些:“你不喜欢他?” “喜欢?” “我是说,改变一下你的姓氏,什么的,”安娜开了个玩笑,语气也像极了念台词,“以你之姓,冠我之名?” 宁昭同听笑了:“安娜,现代中国女人结婚后不需要冠夫姓……你说喜欢,指向的是我的感情,还是他的地位?” 安娜道了句歉,也笑:“我觉得,没有一定要分开二者的必要性。” “你说得有道理,”宁昭同点头,“我的回答是,两样都没有。” “你不喜欢他?” “安娜,你好像很坚定地认为我和他的友谊是一种权色交易,这让我觉得很冒犯,”宁昭同向狱警讨要了一杯水,“当然,你有你自己的消息渠道,并凭借它做出判断。并且,我也的确听到过一些类似的传闻,认为我是他的情人……这是杨告诉你们的吗?” 安娜没有回答:“沈是一位在中国少见的,至今没有结过婚的高级官员。根据我们的资料,这在中国的政治文化里,是一个非常致命的减分项。” “我不了解这个,中国的官员都必须要结婚吗?” “我会回去确认这个数据。但它显然是件特别的事,”安娜顿了顿,“一位关系良好的朋友,一位前途似锦的单身官员,你真的没有想过跟他建立婚姻关系吗?我不知道中国人的审美里他算不算英俊,但他的身材管理显然很不错,他的政治声誉也很好。” 宁昭同都听笑了:“安娜,你的话只表达了一个意思:男女之间只会有性缘关系。” “是的,抱歉,宁,我的老师们就是这么教我的,”安娜又摊了一下手,“当然,阿斯马拉的美丽传说也是位很有魅力的先生,不过我真的非常非常讨厌印度口音。不好意思,希望你不会举报我种族歧视。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拓展与沈的友谊——你知道,我其实是个蕾丝边。” 宁昭同一边笑一边艰难地喝完那杯水,把空杯子轻轻放到桌面上:“安娜,我是位学者,我厌恶政治。” 安娜怔了一下。 “如果我和沈在一起,我会失去很多东西。比如,我的工作和我的自由——不论是言论上的还是身体上的,”宁昭同认真地看着安娜,“当然,你或许会告诉我中国本来就没有言论自由,在一定程度上我还会认同你,但一位大学教授和一位政客配偶能说的话是不一样的。是的,沈或许会同意给我一个配偶的身份,我也很可能对特权动心,但我还有其他更想要的东西,我是说,自由。” 自由。 安娜苦笑了一下:“宁,你一定修过修辞学。如果你将自由视为那么高的价值,为什么你还会选择回国?” 凭借她的学术声誉,找一个教职应该不难,而巴泽尔也能为她提供很优裕的生活。 宁昭同含笑:“为了和我的朋友待在一起,我愿意只得到次一等的自由。” 这番话实在是太冠冕堂皇了,安娜叹气,往桌上靠了一点:“宁,你真是太谨慎了……” “抱歉,我自认是真诚的。” “是的,你是真诚的,”安娜笑,慢慢把自己撑起来,“今天就到这里结束吧。祝你做个好梦。” 宁昭同颔首:“谢谢你。有一件事我想澄清一下。” “嗯?” “阿斯马拉的美丽传说指的是你,”宁昭同认真,“夸他英俊会让我觉得自己不诚实。” “?”安娜大笑,推门而出。 刚走出大楼,安娜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来自自己的直系上司:“我们全程关注了你们的谈话,她在说谎。” 安娜只是嗯了一声,继续往外走。 那边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那位里维先生的背调已经发给你了,你看一看,电话不要挂。” “一分钟,”安娜小跑到自己的车旁边,从车后座拿过笔记本,架在车前盖上,进了内部页面,“好的,一位资产颇丰的商人,比我们想象中还有有钱,是宁的追求者……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不尽快释放宁,我们可能会收到辉瑞CEO联署的抗议信?” 那边笑了一声,又立马严肃道:“安娜,不要开玩笑了。里维把话说得很清楚,他知道宁是被我们扣押了,他自认向我们展现了诚意,否则宁失踪的新闻在上个星期就会传回中国了……” 安娜粗略地扫完那份资料,把笔记本一关,倚在车上:“boss,这件事还在我们的掌控中吗?” “如果你说的是你和我,那答案很显然。” 安娜失笑:“我感觉我所做的一切是没有意义的。” “不要想那么多,你、稍等,”那边传来了铃声,很快被人接起来,“你好,这是……” 安娜把手机开了外放,放到一边,翻开笔记本,再次把资料看了一遍。 五分钟后,那边传来告别的声音,而后是一声带着叹息的“安娜”。 “boss。” “恭喜你,你解脱了。” “?”安娜怔了,“什么?” “宁会在后天上午被无罪释放,然后我们会把德里亚和她一起打包送往中国,换来历年被中国扣押的十一位重刑犯,”那边有些丧气地笑骂一声,“谁会介意他们关押在中国?真是太荒谬了!” 安娜匪夷所思:“等等等等等——这是谁的命令?!” “指挥链前端的人,我不知道,或许可能是总统的决定?”那边还开了个玩笑,但语气略微严肃了一些,“好了,安娜,这份换囚决议包括德里亚,你能明白意味着什么。” 杨说德里亚找了新的靠山,可德里亚虽然不是美国公民,也与中国无关——即便在法律上说不通,他还是会被送往中国。 安娜闭上眼睛。 她明白了。 这意味着,之后的一切,都不是她能加入的了。 好吧……都结束了。 纽约今日骄阳似火。 好在附近植被茂密,绿树阴阴,勉强驱散了几丝躁意。 薛预泽把约翰扶下车,关上车门,向驾驶座的司机道了一句谢。司机吹了个口哨,送上祝福,而后一骑绝尘而去。 约翰摸出墨镜戴上,打量着这座冷清森严的建筑,而后叹了一口气:“宁不会喜欢这个地方的。她喜欢阳光。” 薛预泽低头回了几条消息,也把墨镜戴上,笑道:“没有关系,我们会把阳光带给她。” 约翰闻言,笑了:“是的。我们会把阳光带给她。” 在门口等候他们的是珊迪,她异样地打量了两人几眼,然后道:“不用担心,宁很好。” “希望如此,”约翰翻看着那张注意事项,“还需要多久我才能见到宁?” “现在就可以,她在和德里亚聊天,”珊迪顿了顿,“似乎不是非常愉快,你们可以安慰安慰她。” 德里亚? 约翰困惑地抬头,而薛预泽似有所感,回头,看向空荡荡的来处。 下一刻,一头灿烂的金发从楼道口转过来,那人抬起脸,一双琥珀绿的眼睛和他对上目光。 那一瞬间薛预泽有种从未有过的强烈预感,催着他将一个从未提及过的名字送出了口,像风一样掠过耳畔:“barzel?” Barzel是个常见的德国男名,薛预泽的发音也是按照德语来的,听得巴泽尔脚步一顿,神情里划过一点困惑。但约翰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迎上来,含笑跟他打招呼:“巴泽尔,好久不见了。” “哦,约翰……”巴泽尔挂起笑容,上来跟约翰轻轻拥抱了一下,“我很想念你和苏珊。” “是的,感谢你的挂念,”约翰扶着他的手臂退出他的怀抱,“你是来看望宁的吗?实际上,我们尝试过联系你。” “抱歉约翰,我不能在工作时间使用手机,”巴泽尔解释道,“我来向宁告别。” 告别。 约翰缓缓地点了点头:“是的,很遗憾,宁要回国了。” “那是件好事,对于宁来说,”巴泽尔努力让自己的笑容能显得真诚一些,“我们一起去见见她吧。” 约翰走得很慢,倒也没人催他。薛预泽和巴泽尔并排走在他后面,两步过后,彼此偏头,对视了一眼。 “Levi,”薛预泽先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我知道你。” 巴泽尔跟他交握了一下,不想让约翰听到太多,换了德语:“宁向你介绍过我吗?还是阿莫斯?” 薛预泽依着他的心意:“都有。” 巴泽尔笑:“阿莫斯有没有责备我?” “当然没有,他是位很友善的先生,”薛预泽顿了一下,“你不担心宁会责备你吗?” 阿莫斯的确是友善的,这位里维的话却有些棱角,巴泽尔笑着骂了一句“schei?e”,偏头看他:“我现在最讨厌一种男人,在关于宁的一切事情上挑衅我的。” 薛预泽也笑了:“我向你道歉,因为我不能就此向你道歉。” “是的,还有一种,在日常生活里一次说超过两行德语的,”巴泽尔语速很快地扔出这句话,然后叹了口气,换回了英语,“兄弟,我忘了一件事,约翰的硕士学位是慕尼黑大学授予的,他的母亲是德国人。” 约翰在前面闷闷一笑,倒也没搭话。 薛预泽尴尬了一秒,跟着流畅切回英语:“是的,我们的目的并不太礼貌。” “上帝,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能使用中文跟你交流了,”巴泽尔叹了口气,“好的,没关系。你是宁的男朋友吗?” “我必须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巴泽尔看了他一眼:“你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是的,”薛预泽也叹了口气,“我很希望能对你说一句‘yes’。” “那我向你道歉,我之前对你太粗鲁了。” “因为我还不是宁的男朋友吗?” “是的,”巴泽尔笑,“‘嫉妒是骨中的朽烂’,我向上帝忏悔。” 嫉妒。 薛预泽垂了下眼睛:“是的,嫉妒,很折磨人的一种情绪。” 巴泽尔抬手,拍了拍薛预泽的肩膀:“如果你也是因为阿莫斯的话,我或许应该请你喝一杯。哦,兄弟,你有点太瘦了。” “中国人很难拥有你这样强壮的肌rou,”薛预泽实话实说,倒也不是想捧他,因为下半句就不怎么好听了,“宁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她说我很漂亮。” 漂亮。 巴泽尔都噎了一下,而后点头,试图为自己挽回一点尊严:“是的,她喜欢没有攻击性的男人。她看过我十五岁的照片,夸奖我漂亮得像个女孩儿。” 薛预泽瞅他一眼,有点不能确定他到底想说什么:“你喜欢她的评价吗?” “我喜欢她的一切。” “包括她喜欢的阿莫斯?” 巴泽尔都气乐了,笑骂一声:“我保证我真的会开始讨厌所有中国男人。不管是看起来很能打的,还是看起来很有钱的。” 薛预泽这才想起把墨镜取下来:“很难想象阿莫斯不友善的样子。” “是的,实际上他一直很有礼貌。但我说了,我嫉妒他,”巴泽尔异常坦然,“我讨厌他不停讲述自己和宁的故事。” 薛预泽其实不知道宁昭同和聂郁的往事,但他明白以聂郁的身份能到达美国意味着什么样的困难和牺牲,于是轻轻摇头:“他很难过。” “是的,他很难过,”巴泽尔看着前方逐渐明亮的日光,“他在向我炫耀自己的难过。” 而自己呢? 连难过的身份都没有。 “我们到了。”约翰出声。 两人齐齐看来,跟在约翰身后,进了阳光朗照的中庭。 草地上人不少,但扫了一圈,愣是没看见一个亚裔。约翰走到旁边,问了下工作人员,得到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那位女士攻击了和她一起出来的老人,被分开以后,那位女士晕倒了。” 薛预泽连忙追问:“她现在在哪里?” “这栋建筑的二楼右转,”工作人员指了指那个金发飞扬的背影,“他看起来对路很熟,你们可以跟着他。” 薛预泽不可能把约翰丢下,忍着气慢慢跟上去,但等到了二楼,发现巴泽尔也没能进门。 安娜瞪了巴泽尔一眼,低声骂道:“你怎么还敢来,你真想要宁起诉你吗?!” 巴泽尔探头往里面看:“她还好吗?” “应该会难受两天,”安娜看了一眼薛预泽,“她感染上新冠了。” “?” “?” 巴泽尔都快忘了这个词了,有点难以理解:“她没有接种疫苗吗?” 薛预泽也有点茫然:“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新冠病例了。” 说是这么说,薛预泽还是更清楚一点情况:如今新冠疫情基本可控,国内外疫苗选择余地非常大,即使感染了也就是按常规感冒治疗,甚至都不会特地去查个核酸……最艰难的那两年宁昭同都是睡过去的,可能完全没有定期接种疫苗的意识。 安娜把约翰拦住,解释了两句,然后对薛预泽道:“你要立即把宁带走吗?凭借宁的免疫能力,她的症状可能会非常严重。” 薛预泽没有马上回复她,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回头去打了个电话。 约翰有点失落,站在门口往里看,告诉安娜:“我接种过疫苗,我真的不能进去见一见她吗?” 他不知道宁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惊人的事,但知道宁以后肯定会非常谨慎地选择入境美国,他的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还能和宁见几次。 安娜温和而坚定地摇头:“如果把病毒传染给你,宁一定会很难过的。” 约翰叹了口气,坐到了一边的长椅上,巴泽尔占据了他的位置,对安娜道:“我要进去。” 安娜怒道:“宁醒了!” “我知道,我看见她睁开眼了。” “巴泽尔,你是想说你有信心获得宁的谅解吗?”安娜压低声音,“宁现在被对德里亚的仇恨占据着,你现在去见她做什么?你是要提醒她你上星期做的混账事,然后期盼她明年飞来美国出庭,控告你性侵吗?” 巴泽尔脸色一白:“安娜!” “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安娜用力把他推开,“回基地去!马上!” “安娜!”巴泽尔握着门框,“我想跟她道歉!只有一句!” “巴泽尔,你到底清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我知道,我知道我犯了个大错,我” “孩子,你应该安静一些,”约翰开口,颜色很淡的瞳孔直视巴泽尔,“让宁好好休息吧。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对宁说,我愿意帮你转达。” 转达。 巴泽尔放下手:“约翰,我——” 约翰笑了笑:“我相信,你对宁的爱是真诚的,她会愿意接受你的道歉的。” 巴泽尔一下子鼻尖都酸了,坐到他身边去:“约翰,我知道我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