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
第十一章 雨点砸落在楼房之间扯起的错落帆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冰凉的雨水混着灰尘顺着布料下垂的弧度流进泥泞的巷道里,随后汇聚到墙角排水的沟渠中,惹得在阴暗角落觅食的鼠类四处钻窜。 印有防滑胎纹的厚实靴底毫无顾忌地踏进肮脏的水洼中,泥点飞溅而起,扒在工装裤收紧的黑色裤脚。来者的步伐没有任何停滞,直直地向前,被淋湿的苔绿前发拧成一缕缕的湿发耷拉在鼻梁处,他抬手随意地往侧边薅了一把,露出眼神略显阴郁的双眼。 他讨厌下雨。 雨势逐渐转大,他敛下眼睫,抖掉防水斗篷上兜着的雨珠,手腕一翻,将宽大的兜帽戴上,拉低了帽檐去遮挡吹在脸上的雨水。 这张看起来尚未成年的少年面孔行走在贫民窟里相当惹人注目,在这里维生的男人大多是连急需要金钱的娼妇都不愿接待的低劣生物,旷得久了,他们便把目光盯上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年少孩子,不分男女。 窥伺的目光如湿冷的蛇信,舔到少年的身上。他微微侧过脸,目光牢牢地锁向不远处在巷道交叉口站着的一个男人。 男人的手正不老实地伸在一个看起来有些不情愿的娼妓裙底,窸窸窣窣地动作着,浑浊的目光却不怀好意地盯着少年所在的方向。 他顿住了脚步,人类娼妓颦蹙着眉毛含泪的双眼里,倒映出他绿得沉闷的瞳孔。 他比下雨天更讨厌的,就是人类。 “喂,女人。”他朝两人的方向微微一笑,他明明拥有生长期的面孔,声音却低哑得接近成年的男人,“你可不要尖叫啊。” 捆在左侧大腿的功能带发出轻微咔嚓的解锁声,金属器具折射出的反光一晃而过,娼妓惊慌地捂住嘴,闭上眼条件反射地弯腰往后退。 还未醒酒的男人粗鲁地骂道:“该死的臭小鬼!你……” 声带和气管在那个瞬间似乎不在运作,狼狈抽出的手指猛然痉挛起来,男人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了转,喉间像残破的风箱那般发出嗬嗬的难听声音,鲜血自大动脉喷泉般迸射。 肌rou失去支撑力,被利落割喉的腥臭尸首倒在了浑身颤抖的娼妇眼前。 他的斗篷因为他突然动手的杀戮行为扬起,露出他劲装风格的底衬。两条漆黑的皮带缠在他的胳膊,腰腹上横束着结实耐脏的功能带,上方还别着三个锋利的替换箭头。 少年的打扮让女人醍醐灌顶,她意识到了什么。她还记得少年最开始的话,她努力控制住浑身自发的战栗,指甲染成廉价寇色的手指死死地捂住嘴,呼吸急促地无声呜咽着。 头发被血染红了大半的少年瞥了她一眼,毫不在意地抹了抹被喷了一脸的鲜血,把短刀重新塞入刀袋,把兜帽重新戴好,冷漠地路过她的身旁,钻入旁侧通往红灯街的巷道之中。 揽客的娼妓们荤素不忌,哪怕是他这般看起来半大的少年也愿让他成为入幕之宾。他目不斜视地从一双双手和饱满的胸脯中路过,最后在一家开在街末的酒馆前停下脚步,推门而入。 红灯街的酒馆与娼馆相比自然是生意冷清,哪怕时间已经入夜,本应是夜世界最忙碌的时间,这家小酒馆内仍然没什么客人,只有吧台前的酒保在百般无赖地打着哈欠。 来客的门铃响起,酒保懒洋洋地擦拭着玻璃酒杯,头也不抬:“这里不做小鬼的生意。” 少年嗤笑了一声,坐到吧台的高脚凳上,抬手把那把染了血的短刀拍到桌上,随着他的靠近,刺鼻的血腥味蔓延开来:“一杯爱神之吻。” “我说你,下次别弄得一身血再来我这里。”暗号对上,酒保露出了略微嫌恶的眼神,他放下酒杯,转身打开了吧台后的暗门,“赶紧滚。” …… 今天的天色有些昏暗,云层飘得很低,灰蒙蒙的一片,视觉让给人一种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 晚些说不定会下暴雨,今天得速战速决。我叼着发带,把披散着的长发束成方便活动的马尾,屏住呼吸,将身型隐匿在茂盛的草丛里,凝神盯着不远处一匹落单的岩盐狼。 这头岩盐狼的体型比我以往猎过的都要庞大,足足有马驹大小。岩盐狼是群居的食脉物种,它或许是争夺狼王之位的失败竞争者,胸口的狼毛蓬松饱满,前肢的腱子rou因它低头进食的动作显得格外健硕。 光是普通体型的岩盐狼对于目前的我而言都稍显危险,更不要说这种素质看起来更加优越的变异个体。 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右手按在刀柄上,沾满草屑的战地靴因为我蓄势待发的动作微微陷入泥土之中,我盯着岩盐狼警惕僵硬的狼尾,试图捕捉到一个最好的进攻机会。 脚掌蹲得有些发麻,那头狼终于有沉浸在食物里的迹象,横着的有力狼尾渐渐垂下,我强撑着打起精神,随即掌中的刀柄一震,结罗压低的声音传来:“老师,就是现在。” 小腿条件反射地发力,我跃出草丛的同时抡起胳膊,用尽全身的力量把手中的长刀掷向那头毫无防备的岩盐狼。 靛色的长刀笔直地刺向狼首,而那头岩盐狼显然也是一头经验丰富的猎食者,它的狼尾高高竖起,厚实的rou掌踩到地里,果断放弃了难得猎到的美食,弓着脊背高高跃起躲开了这原本致命的一击。 刀刃擦着它线条流畅的狼背飞过,它朝我所在的方向发出一声得意的狼嚎,下一秒,靛色的长刀化作青年,结罗骑在岩盐狼的背上,揪住它脖颈的狼毛,反手抽出求生刀,用力扎入它粗壮的脖颈。 盐白色的狼毛飞舞,然而普通的刀具根本无法伤及它分毫,哪怕有结罗的怪力加持,求生刀也只是堪堪在岩盐狼毛绒的狼脖上留下不见血的割痕。 食脉生物的皮表只有同样拥有脉血的人形才能彻底切割开来。 岩盐狼发出了愤怒的长啸,独特的生物构造让它能够嗅出人形与人类的区别,它猩红的兽瞳锁定了我,准备先解决失去武器后更为脆弱的人类。 它强悍的前肢蹬地,高高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扑来。 口腔里还挂着场子的利齿迫近我的眼前,险些被甩下狼背的结罗几乎半边身子都吊在半空中,他神色不变,一手抓着狼毛,另一只手朝我伸出:“老师!” 我果断握住结罗的手,刻在左胸的刺青灼热地随着脉搏跳动,化刀的气流冲乱我额前的碎发,我双手攥紧长刀,从狼肚底下滑铲而过时,抬起手腕用力地刺去。 狼吻悬在我的视线上方,狠狠咬空,上下两排牙齿猛然闭合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扣合声,成年岩盐狼的咬合力足够咬断男人手腕粗的石块,我撑着刀的手臂隐隐作痛,我咬牙用力地跟狼身压下来的力道抵抗,抬起右腿狠狠地蹬在动物最为脆弱的腹部。 “卡在肋骨了。” 结罗那比我半人还高的靛蓝刀身狭长锋利,他深深地刺入岩盐狼的前胸,语气冷静地分析道。我用刀的精准度不如结罗,这一刀没有刺中岩盐狼的心脏,不足毙命。 岩盐狼吃痛地哈气,它敏锐地察觉到了我是力量不足的雌性,于是前爪的利爪从rou垫中伸出,刺入我的肩膀,张开狼吻对着我口吐腥气,就像我之前在电视上动物频道看到过的狩猎草食动物的猛兽一样,用疼痛跟血腥味将它们逼退。 泪腺生理性地开始分泌泪水,我狼狈地咬着嘴唇用力,支撑的双手过载负荷,开始颤抖。 “老师,转刀。”结罗果断道。 “我、知道……了……”狼爪陷入皮rou的痛楚让我同样发出难受的喘息,我艰难地转动刀柄,横在骨头之间的刀刃像是卡在失修锁芯中的钥匙,我咬着的下唇冒出血珠,用力的手背青筋浮现。 “一根,两根……老师,刀口往上。” 骨骼裂开的声音在耳边爆裂,我却仿佛只能听到结罗的声音。 原本寸步难行的刀刃流畅地在岩盐狼的胸腔里转动起来,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地将刀刃朝上,血管隔膜亦或者肌rou被挑破的触感传至掌中。 噗嗤。浴血的靛色长刀破开狼背,由前自后,贯穿了整个狼躯。 如同水管爆开的水流,腥黑的狼血喷溅而出,我脱力地松开手,紧紧闭着眼,正准备无奈地接受血雨的浇淋,脸上却没有想象中的热意。 “……?” 我疑惑地微微张开眼,入目的却是结罗的脸。 他的双臂撑在我的脸侧,为我遮去落下的血雨,食脉生物特有的黑血自他垂下的发梢滴落,他青蓝色的瞳孔里倒映出我略显无措的脸。 “老师。”他笑起来,“你怎么不会躲雨呢?” 我听到我愣愣的吐字:“下次……下次就会了。” 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 幸好结罗说完以后便立马起身把我拉了起来,不然我真的担心我会在他面前脸红。 我半蹲下来检查那头已经咽气的岩盐狼,它硕大强壮的狼躯值不少钱,就是可惜前胸和后背都有贯穿性的伤口,皮毛不够完整,到时候结算的赏金应该会稍微少一点。 空气逐渐湿润,下雨的郊野可见度很低,会变得更加危险,今天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猎另外一头了。 我有些惋惜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起身喊结罗回去,却耳尖听到身后有什么飞速接近的声音。 “老师小心!” 我转过身,一张熟悉的五瓣大口朝我呼啸而来,我心头一凛,而精疲力尽的身体已经来不及躲闪。 温热的怀抱将我裹在其中,结罗揽着我侧滚到一边,透过他的颈侧,我看到那只突袭的花吻鼠的吻部被什么贯穿,破空的穿透伤让它的整个身躯都烂成碎块,在半空中蓦然炸成一朵血花。 有人……?! 躲开突袭后,结罗立马松开我,先我一步跃至那具花吻鼠的尸体前,面不改色地把手伸进那滩血rou模糊的尸块里。 他从那堆不成型的碎块里取出一根衔着鬣尾的短箭。 “这是……”我艰难地从地面上撑起身体,皱起眉端详着结罗递过来的短箭,它的箭头被磨得锋利异常。 “小心别碰到箭头,可能淬毒。”结罗言简意赅地跟我解释,“它的使用者一定很老练。花吻鼠的口器,气管,心脏是水平相通的,这一箭直接粉碎了它的头骨,顺着直通胸腔的喉管射中心脏。” “这种能力……一般人类无法做到。不过最让我在意的不是这个。”他抬眼四处张望了一下,这块的郊野基本都是平原,只有少量的树木稀稀拉拉地生长。 他的目光锁定到了距离最近的一棵树上,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棵树生得不错,树冠郁郁葱葱……恰好能藏匿一个人的身躯。 “那个人,或者说人形,隐匿气息的能力相当优越。”结罗将那支短箭握在掌心,垂下眼,稍稍用力,结实的箭身断为两截,“这么近的距离,我刚才却没有察觉……很抱歉,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