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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忉利天一下子惊醒了。

    他喘息连连,心跳得像擂鼓,两腿间泥泞一片,不知道淌了多少水。想着刚刚在梦里跟人交欢,残留在rou体上鲜活的感觉,如同大钟留下一串余韵。omega脸腾一下热了,猛地抓起被子蒙住头。可恶啊!怎么连被子都是湿的!实际上,穿的衣服,垫的褥子,也都湿了,仿佛有人往床上泼了一桶水。后颈的腺体一股又痒又胀感觉,他拿手去碰了碰,连纱布也湿透了。浓烈的甜腥满室,简直堪比发情期。这发春的味道保守估计能勾引来方圆十里的alpha。要赶紧给屋子通风,要赶紧把单子拿去洗掉,要赶紧……忉利天从床上翻下来,墙上的时钟刚刚过了凌晨2点钟。

    太糟糕了,他跪在地板上把被褥往下来扯,太糟糕了!搞这么大动静,会不会已经被阁楼上的alpha(兼春梦对象)发现了啊……

    阁楼上的alpha——who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何等美事——此时正在离家不远的酒吧里喝闷酒。弗栗多一个人缩在吧台角落,尝试不引人注目。但他这样的alpha就是一种不会“客观存在”的生物,短短3个小时,他婉拒了几拨朋友和几个邀请他喝酒的beta或者小O。估摸忉利天这会已经睡熟了,弗栗多喝掉了杯子里里翡翠色的残酒,慢腾腾往回走。“近乡情更怯”,战无不胜的雇佣兵第一次生出一些关于回家无措的情绪。

    走到家门口已经快凌晨3点,他轻手轻脚打开门,却被灯火通明的屋子吓一大跳。卧室门大开,大团的泡沫雪花一样从门里往外涌。弗栗多呆了几秒,就往卧室跑,滑溜溜的地面几乎让他摔一跤,佣兵手脚并用拉住门框。雪白泡沫铺天盖地,房间里几乎被成山成海的泡沫埋了,恍惚间让人觉得置身风雪肆虐的极地。源源不断的泡沫地从浴室的门扑出来,“雪暴”看来风头正劲。

    “忉利天!”白乎乎的房子里看不到人,弗栗多被恐惧攫住,伸着脖子大喊。

    “我……”一楼浴室传来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对不起,我……”

    听到他声音反而松了口气,弗栗多满腹狐疑地走进浴室。浴室更是惨不忍睹,泡沫堆山撒海,平等地铺满了每一种物体裸露的表面。忉利天跪坐在魔药罐一样咕嘟咕嘟不停冒出泡沫的浴缸边,白沫整了一头一脸,表情像拆家被抓了现行的哈士奇。

    “对不起!”看主人目瞪口呆,“哈士奇”慌慌张张解释,“我出汗把床单被褥都弄湿了,本来想洗一下的……”像为了自证,他伸出胳膊在浴缸搅和了几下,“可能沐浴露倒多了,好多泡沫……我冲了好多水……可是泡沫越来越多………”越说越委屈,弗栗多低头捏住脸死死憋笑。见他低头,忉利天委屈变成心虚:“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我可以赔偿!”弗栗多快憋不住了,欲盖弥彰地跺了下脚。SHELL执行总裁吓一跳,“用钱摆平一切”的路径依赖自动开启:“赔偿独立于你们的佣金,你列个损失报价单给我……”

    “这不是钱的问题!”佣兵粗声粗气打断他。

    忉利天自知理亏,老实道歉:“对不起…”

    “这些不重要,”弗栗多大步流星过去,把埋在泡沫堆里湿漉漉的忉利天挖出来,鸡崽儿一样拦腰拎起来就走,“比起这些,我更在意你有没有把自己弄伤。”忉利天身上还在往下滴水,一言不发地死死抱住佣兵的胳膊。

    二楼的浴室要小很多。弗栗多把他放在浴凳上坐好。千娇万贵的omega观察了下四周,一脸忍耐。

    “这个浴室小,没浴缸。不过你现在也不能泡澡,我帮你用防水胶布贴住伤口。你自己快速冲一下。”

    “我想喝水,”忉利天用手摸自己后颈的伤口,“我这里很不舒服,又痒又胀的……”

    “等我一下。”

    弗栗多再进来时拿着一个小药箱,顺手递给他一瓶水,已经拧开了盖子。“痒说明伤口在愈合,应该是腺体在自我修复?”他把忉利天肩膀上的湿发拨向一边,解下湿漉漉的绷带。一股薄荷味的茶花香气蒸腾,皮肤雪白透明,花蜜一样的液体从几道深红的伤口渗出来。佣兵心如止水,用碘伏简单消毒,重新敷上纱布。

    “脱臼的肩膀虽然复位了,但也不能太用力。最近都尽量少用左手。右脚撕裂的韧带要长好,少说需要一个月。等会你就坐在浴凳上洗,洗好了喊我。”

    他快速收拾换下的绷带和药箱:“那我出去了。”

    “弗栗多!”眼见他快到门口,忉利天忍不住出言喊人。alpha没有回头,他对着佣兵沉默的后脑勺失落了几秒钟,湿热的空气缓慢搅动,排风机嗡嗡嗡,连言语都变得低软:“你…我……我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弗栗多偏头,公式化拍拍药箱,“职责所在。”他干脆利落带上了门。

    职责所在……吗?

    忉利天怔怔地拧开淋浴开关。

    弗栗多在门外大口换气,听到水声即刻拔腿冲去厨房,打开冰箱舀了一大勺冰块嘎巴嘎巴嚼碎了吞下去。好险,刚刚哪怕再多待一秒钟,恐怕就要把持不住。他摁住左胸擂鼓般的心跳,仰头深呼吸。餐厅没开灯,月光犀利地射进来,智慧的耳语宛如天音:“深呼吸,弗栗多。TA是你的一部分,不要恐惧它。让它通过你的身体。‘恐惧过后,唯吾独存’。”

    恐惧过后,唯吾独存……

    我甚至以为我摆脱本能,成为了更好的人。他苦笑了一下,下意识地摸着左侧胸口。

    对不起,毗羚陀,我很羞愧……

    +++

    妮娜取下头盔,理了理一头火红的头发,跳下摩托,停好。门廊下耶路撒冷绿玫瑰怒放,她从左数第三个有裂痕的花盆下摸到钥匙,抱着头盔开了门。

    “弗栗多!”妮娜大摇大摆绕过玄关,喊了一声。摇晃的树影婆娑打在落地玻璃上,花园里葳蕤草木透过白色纱帘若隐若现。客厅中间支着一顶小型迷彩帐篷,卧室门紧锁。

    女alpha噗通一声坐进沙发,哐啷一声丢掉头盔,嘡嘡把脚搭上长桌。“弗栗多!我来了。”她冲卧室又喊了一声。

    “妮娜,嘘——”佣兵头子举着平底锅从厨房远远冒了个头。

    嘘晚了,帐篷里一阵窸窸窣窣,显然有人被吵醒,淌出一串娇滴滴的气声。

    啧,妮娜扁扁嘴,这家伙又把酒吧里什么阿猫阿狗带回来过夜了,还在家里扎帐篷,玩挺开。

    主人端着一杯水过来,妮娜坦然伸手去接。“不是给你的!”弗栗多对着帐篷努努嘴,转身走了。

    ……靠?

    使唤我端水?

    这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喂?!”

    弗栗多仓皇躲进厨房。

    “水……”帐篷里的人显然没醒利索,哑着嗓子楚楚可怜。女alpha无奈,只好半跪下来好声好气拉开拉链。

    一团温软的香气直扑了脸,金发的omega睡眼惺忪,红扑扑的腮上拓着枕巾的花印儿,不合身的大T露出满是绷带的脖子和半个雪白的肩膀。他眯着眼就妮娜手上喝了一口,刚找回几分清醒,立马就收敛了天然的媚态:“是妮娜小姐啊,才注意到。”那人说着,拢了拢晃荡的领口,“在淑女面前,衣衫不整,这可太失礼了。”

    衣服大得有限,遮住肩膀就露了大腿。妮娜被两截雪白的身体部位刺得眼晕,认出此人正是金主先生——金主先生贴身穿着老大的迷彩T。她错愕得忘记享受眼福,用蛮力才把五官摆得四平八稳。

    “妮娜!”有人对她的凝视不高兴了,“别死盯着人家!”

    妮娜扁嘴,用母语大声嚷嚷:“老大!你吃都吃了,我看都不给看?这他妈才几天啊?野战play都搞起来了!”

    “野战play?”忉利天迷糊,重复了一下希伯来语的虎狼之词。

    弗栗多黑着脸上来扯住妮娜的衣领就往后拽。她喊了几声不见战友松手,索性一蹬沙发,以躯干为轴,借力在空中旋了一圈,拧开弗栗多的爪子,稳稳落地。体术一流的女alpha红发艳丽无匹,灰蓝眼珠三分较真三分警告:“老大,‘重色轻友’可不行哦。”

    忉利天在后头鼓起掌来。

    弗栗多丢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金主一条束腰短裤,转身去厨房把pancake和煎蛋端上餐桌。闻到香味的忉利天不等邀请一跳一跳去餐桌边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鹿角造型的调味瓷瓶,洒了一点粉末在手心嗅嗅,打个喷嚏,“白胡椒?”

    “这个是盐。”妮娜抛给他一个瓶子。

    弗栗多轻舒猿臂隔空截住:“这瓶是粗盐,我给你拿海盐。”

    “哇哦!”妮娜大呼小叫,“老大,人家也要海盐嘛!”

    “你不配。”

    妮娜跳起来给了弗栗多一个脑瓜崩。

    忉利天忍俊不禁,眼神越过玩闹的俩人,滑过餐边柜挂着的五颜六色马克杯,在佣兵团成员挤在相框里脏兮兮但无比灿烂的笑脸上停留了一会,转去辨认小彩旗一样贴在深色胡桃木碗柜门上的备忘,“PM3、花市、沙漠玫瑰”有一张黄色便利贴上漂亮的花体英文写着。今天天气好,弗栗多提前拉开遮阳幔子,庭院里芭蕉摇晃厚实的手掌,柠檬树又高又细。忉利天想起自己在善见城半山腰的别墅,他18岁的成年礼物,千坪豪宅,地上地下六层。释缇桓夫人舍不得儿子搬家,他去SHELL工作以后才好说歹说搬过去,工作狂回家大多是深夜,以至于现在根本想不起来,露台上种了什么花花草草。等我这次回去,要好好打理,执行总裁切开煎蛋,溏心软黄金一样流出来。

    “东西呢?”弗栗多系着围裙,用一盘抹了蜂蜜的pancake收买了妮娜的忿忿不平。

    “唔…那昵…”妮娜口齿不清用餐刀指指门口。

    一定是饿极了才会觉得这是自己吃过最好的一顿,忉利天正暗自赞叹弗栗多的手艺,却因投射在他身上的巨大影子而抬头。雇佣兵拿着个1米多长的圆柱状包裹等在他旁边,见他看过来,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声音柔软低沉:“吃完了吗?来试试这个。”

    “啊哈,‘这个’!”妮娜用汤匙敲敲碟子,“老大,法尔兹让我带话给你,‘你他妈的再把我当哆啦A梦,我就送你去见上帝’。”

    “如果他每次能说到做到,上帝大概会给我一张VIP见面卡。”弗栗多并没有接收队友诚挚的死亡祝福,一圈圈拆开包裹,“而且,法尔兹从来不说脏话,我很确定‘你他妈的’是你自己加的。”

    “哦啦啦,我总归要收一点跑腿费咯。”女alpha手舞足蹈,冲桌对面的omega抛个媚眼。

    男alpha用力转了下omega的椅子,让他面向自己。包裹里的东西拆出,是一根细长的拐杖,支撑的端头明显做了改装。弗栗多在他面前半跪下去,拉过他右手,把拐杖头部有弧度的凹口贴住他肘关节。

    “按一下这里。”佣兵抬头,冲他笑。耶路撒冷的春风轻快地穿过柠檬树叶子,哗啦哗啦,他的心如细小的叶片般闪烁。

    “哦!”见多识广的执行总裁发出一声惊喜的低呼,按了按钮后,从拐杖头部弹出三个内衬皮革的钢箍,牢牢固定他右臂关节和手肘。弗栗多起身牵住他左手,抬高,阳光亲吻他英俊的眉眼,跳跃、闪烁,莱茵的黄金落在金红的瞳孔,他倜傥风流得像个晚会上邀请舞伴的绅士:“下来走一走,看高度需不需要调节。”

    意外地合适。忉利天任佣兵牵着在客厅走了一小圈,才暗示自己可以了。这拐杖着实轻便又稳定,并且穿戴方便。不用再被人抱来抱去或者自己跳来跳去,找回行动自由的忉利天开开心心走了好几个来回。从小到大向他示好的人不计其数,但那不过是点到为止的锦上添花,就像精致的蛋糕上撒的那一点糖霜。而这个定制拐杖,却是真心诚意的雪中送炭。看似油盐不进的大傻子居然悄无声息帮自己定制了这么个神器,omega意外的感动中夹着酸暖的窝心,甚至泛起了然的得意。这人何时起的心思啊?怎么偷偷摸摸量的尺寸?还瞒着我专门去拜托别人做出来。忉利天耳朵有点热,看向弗栗多,欲语还休,后者璨然一笑:

    “这可是钛合金,我们武器改装专家法尔兹的杰作。要独立收费的,不能算在那20万里头。”

    艹,荡漾的春湖瞬间结冰,这人就是个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