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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瞎的时候,我看到这玩意儿在那医馆老板腰上挂着,刚才出门的时候撞了他一下,顺手给扯下来了。”季三昧笑眯眯的,“我鞋垫里还藏了个小银块,临走前压在他枕头底下,够他这几天的药钱房钱了。……快跑快跑,要是他发现了那可就完了。”两个人立即一通狂跑,季三昧倒是真的相信卫汀,被他随便扯着往一个方向跑,半分也不迟疑。其实卫汀也不知道二人该去哪里,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他才停了下来,问道:“季大哥,我们要去哪里?”季三昧答:“走到哪里都无所谓,一直走下去吧,直到这炉香烧尽。”于是,在步行了不知多久后,卫汀和季三昧来到了一个依山傍水的农耕村庄。在走到田埂附近时,季三昧突然倒了下去,滚入了田地里,浑身抽动不止,从瞳孔中沁出的血云雾似的染红了蒙在他眼前的白纱。他眼睛的情况恶化了!季三昧把呻吟声死死咬在齿关里,对慌乱失措的卫汀低声道:“……喊人。”卫汀忙不迭爬出了田埂,远远地看到了两个女子,登时如获救赎,迈步奔去,大喊道:“……救命!两位姑娘……救命!”第92章遗忘(二)沂水村是个好地方,远山如黛,水流澹澹,虽说仍有流毒作祟,但有季三昧用命换回的灵力在,村民们将他奉若神明。卫汀本以为,季三昧能在这里安然地度过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直到村民围住了季三昧的屋子,面对着一张张或麻木或愤怒的脸,卫汀才慌了神。他们叫嚣着,说季三昧实施妖法,害了李柔,也害了龙法师年幼的女儿。知道季三昧身体情况的卫汀不顾一切地向李环求助,他哭喊,哀求,甚至下了跪,他说,季三昧不可能做那种事情的,没有人搀扶,他连屋子都很难迈出去。可是没有一个人把他的话听到耳里。一丛丛火把在小小的茅草屋前林立着,散发着浓烈的茅草浸猪油渣的味道,熏得卫汀的心直发冷。季三昧踉跄着扶着墙从里屋走出,空茫的目光里根本不打算去盛下这些刺目的火把。他掐着卫汀的手臂,说:“走。”卫汀在如雷的叫骂声中,耳朵里塞了芦毛一样,昏昏沉沉地扶着季三昧就往外赶,直到他的身体朝自己一歪,扑挂在自己肩膀上,喉咙里发出呕吐似的喘息和低吟,卫汀才用茫然的目光寻到了他右臂处汩汩冒血的创口,以及掉落在地上的残臂。他的瞳孔一点一点放大了开来。他听到自己用变调的声音哭喊着:“你的手!!……”季三昧回答:“不要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卫汀走了几步,季三昧又低声对泪汪汪的卫汀说:“我耳朵叫得厉害……我想睡一会儿,你假装我还醒着,扶着我走……不然……”他没有来得及说出后果就昏厥了过去。知道其中利害的卫汀含着泪拖着季三昧,一步步走向了极深的黑暗中去。他连回头去捡季三昧的右臂都不敢,生怕被沂水村村民们察觉到季三昧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事实。等到了一处荒郊野岭,在断续的狼嗥声中,卫汀失却了所有力气,他把季三昧背靠着一棵树放下,动用灵力简单地为他止了血,把自己的衣服撕成布条,扎在他的伤处。忙到后半夜,他才精疲力竭地跌倒在地,从袖中取出了一直被他极力保护着的香炉。黑暗中,那颗猩红色的香眼正一闪一烁着,与天上烟海似的光影群星们遥相呼应,然而它比昨天又短了一大截,枯萎的香灰堆积在香头顶端,最上头的灰烬微微开裂着,像是一双朝着天空抓去的独手。卫汀抱着香炉,对着空茫的天地跪下了,一下一下地把头磕在腐蚀的林叶地面上。他喑哑地呻.吟着:“求你帮帮我,帮帮他……老天,求求你……”老天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卫汀蜷曲着身体,把自己曲弯成一个绝望的符号。“求求你……”哀求一直到了清晨,林叶上凝结的露珠打到了季三昧的睫毛,让他睁开了眼睛:“……小阿汀。”那一把声音像是被用烧红的铁烫过,听得卫汀心里沙沙地发着涩:“哎,我在,我在。”季三昧说:“小阿汀,等我死了,你就回烛阴去。”卫汀一怔。在这之前,季三昧虽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从未当着卫汀提及自己的身后事。卫汀心头和喉头俱是一紧,飞快地藏起了那座香炉,藏完之后才想起来,季三昧双眼已盲,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他看不到那根香的长度的缩减,所以,他应该是有了什么预感了。卫汀强行压下蔓延到喉咙口的酸意:“嗯,我回去。”季三昧说:“回去后跟你兄长好好道个歉,源儿他疼你,不会怪你的。”卫汀的泪落在他撑在膝盖的手背上:“……哎。”“回去后,见了沈兄……”季三昧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不大自然地伸出左手来,取出腰间别着的竹烟枪,示意卫汀为自己点烟,“告诉他,我死了,让他记得找我,别把我忘了。……不过我现在这副衰样就不要跟他提了,太丢人。”卫汀握着硝石,刚刚打着的火星又一次被他的眼泪浇灭:“……嗯,我知道了。”……这次不漂亮的点烟,也是卫汀为季三昧点燃的最后一袋烟。大概季三昧的确是对自己的身体有了预感了,从这日开始后,季三昧的情况愈来愈坏了。他开始不间断地咳嗽,发热,浑身虚软,根本无法自行行走。更糟糕的是,他一向清醒的头脑逐渐停了转。……他开始健忘了。第一次他忘记烟袋放在哪里的时候,卫汀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季三昧开始问他们昨日去过哪里,在晚上问他们中午饭吃过了没有,卫汀才觉得不妙起来。可是这并不能阻止什么。某日,卫汀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注意到季三昧并没有睡着,他在自己的腿上写画着什么,卫汀眯着惺忪的睡眼看了一会儿,才惊觉到有哪里不对。——季三昧在用一块砸碎了的尖锐石块往自己大腿上刻字!他扑上去拉开他的手时,季三昧细瘦白皙的腿间已经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鲜血淋漓,而书写的内容很统一,是固定的三个字。沈伐石,沈伐石,沈伐石。从他的大腿内侧,到膝盖,再到小腿,全都是刻到血rou里的“沈伐石”。被夺去石块的瞬间,向来在卫汀面前都坚强无比的季三昧竟然失了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