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游十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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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傅知寒来说,这是很不幸的一天。 他在王织造家定位就是客人,客气有余,不会苛待了他,却也没有多热络。 究其原因,还是傅将军府底蕴不足。骠骑大将军是陪先祖打江山的,原来干的是看门的府兵,还不是名门望族的府兵! 这种官于一代的,在世家眼里等同于臭要饭。 臭要饭的傅知寒直接中招,吨了一壶水后躺到日上三竿,最后才一个激灵地滚起床。 “我擦我擦我擦我擦!” 他焦头烂额地收拾了玉通和名帖,睡觉的时候没脱衣服所以这会也省去了穿衣服的功夫。 他一口喝完桌子旁放着的红枣枸杞汤,飞奔离开,风驰电掣。 来不及派上用场的下人:“……” 那个是洗手的不是汤啊! 凝望乡巴佬…… 黄昏过后,下人备好饭菜等待傅知寒回来,就见这臭要饭的外地乡巴佬步履蹒跚地回了房,饭也没吃两口,一脸空虚。 他早上什么出来的晚上就怎么回来,除了一身风尘和疲惫,没有多任何东西。 辗转反侧,反复辗转。在床榻处吵闹地怀疑人生,扯着被子翻来覆去,布帛声响彻卧寝。 下人:“……” 次日,王铮公子访见了傅知寒。 小屁孩死鸭子嘴硬,看见了王铮和顾瑶就开始子曰失败是成功它娘亲,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把老底掀给别人看。 他紧张兮兮地准备好了嘴炮战斗捍卫“男人”的尊严,结果两个人都没有对他表示嘲讽。 顾瑶还算神色淡定,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 王铮居然也没有嘲讽自己,而是看了眼自己,桃花眼眼睫轻颤,眸色在明暗的光影下忽沉忽淡。 傅知寒摸摸鼻子,讲述了昨天的事情经过。 大致过程。 傅知寒拿出名帖和玉通:“我是来取军晌的。” 官吏们接过玉通,层层传话,最后由别人引着上了钱庄的三楼。一位女官接见了他,将玉通塞入机关匣:“您打算一次取多少呢?” “一千万两白银啦。” 女官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骤然抬头,对上傅知寒认真的眼神,随后看了眼名帖,陷入久久的沉默。 她也端出了严肃的表情:“嗯。”拍了拍机关匣,盯了两眼发现没有开启。 她又看了眼名帖,随后,露出了标准且模式化的笑容,微笑着问道,“请问您要怎么将钱款运送回去呢?您带了多少人手呢?” 傅知寒很老实:“就我一个诶。” 女官保持微笑:“那您不妨等人手齐了再来?” 傅知寒:“……你说的好像很对哦。”他一个人怎么把这么多钱运回军营啊? 他隐隐察觉到了来自小伙伴们的不信任和派送任务的敷衍,某种程度上很符合给你点事做吧…… 傅知寒决定告辞了,离开前又被女官叫住:“您的玉通有些问题,能否明日来取?” 傅知寒愣住:“什么问题呀?” 女官笑道:“似乎不是您的呢。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事件叙述到此为止,傅知寒又气又恼地质问道:“连玉通都不是我的!你们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他嚷嚷,“我来到底有什么用?什么用?!” 顾瑶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答话,你不是好歹还驾了个车么。 王铮则冷静无比地熟练甩锅:“都是宋时清的主意,我们也被临时改了任务。” 傅知寒的气恼神色顿时凝固,抬手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短发,五指作梳梳了两下。 良久,他突然发问:“我们为什么都要听宋时清的呢?” 顾瑶:“……”问的好。 他一本正经地纠正:“宋时清只是恰好说了我们本来就要做的,不是我们要听他的。” 傅知寒被安慰到了,精神胜利:“你说的对,我今天要为自己而活,绝对不能让宋时清预判到我要干什么!” 顾瑶真挚地表示支持。 王铮漫不经心地嗯啊两声:“那你忙吧,我们有事。” 傅知寒忽然上下打量了王铮一眼,伸手摩挲自己的下颔,语气骤然兴奋,打趣道: “哈哈,你好sao!” 他乐颠颠地嘲笑一波,等待王铮的回击。 不料,安静的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不仅没有人理他,反而都用一种复杂而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 傅知寒毛骨悚然又尴尬万分,偷眼抬眸好几下,又低头左顾右盼:“那,那你们也……忙……?” 顾瑶和王铮稍作乔装,找了个茶馆歇下。雅间舒适安逸,遥遥地听着那人声鼎沸,十句有那七八句都是在传那新诗。 王铮翘着二郎腿,一手撑着脸,半靠在木桌上。 顾瑶给他喂了个甜糕。 王铮挑眉,张开嘴一口咬下,牙齿轻轻啃了啃顾瑶的指尖。喉结一滚,他咽下甜糕,笑道:“哟,拿捏住自己的身份了?” 王铮懒洋洋地往靠背一瘫,摇椅嘎吱嘎吱地晃悠:“再来两下。” 顾瑶默着望了望,看他生龙活虎的,昨天那副被玩坏的惨样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既然这样,顾瑶就不虚了,腰板顿时一直:“你自己没手没脚?” 王铮:“没了。”他舒展四肢,“我是残废——诶呀呀。” 顾瑶给他逗笑了:“好好好,小的来伺候您,公子——” 王铮侧卧在木椅上,突然“嘁”了一声,撩着精致的桃花眼,又咔嚓咔嚓地动了两下,翻身,背对着顾瑶侧着身。 好嘛,在这儿等着我呢。 顾瑶问了个正事:“昨个儿你写了诗,你觉得今天会有哪些人赶在宋时清来之前找我们?” 王铮见顾瑶不哄他,手背到身后给顾瑶比了个小拇指:“当然不会先找我们,这不是还有一个落单的傅知寒么?” 顾瑶:“难怪……他的玉通是谁的?” 人是会在社会实践中得到锻炼的。顾瑶这两天狠狠提升了自己的八卦技能,无时无刻不是在嗑瓜子打听事情。 王铮写的那首诗被挪到架子上了,整整一面墙全拆了下来。 旗楼因为来往的人太多现在搞限额了,一时间可谓赚的盆满钵满。 还是那句话,青楼卖的不是人,是风雅,是口碑,其它都是附带的。 花魁名妓们有名气,那就卖她们的名气,若是这会儿有名气的是王公子,那就卖这位王公子的噱头。 所以在这一刻,相思馆的“花魁”不是花魁姑娘,而是王铮了。 王铮是在夜幕降临后再去的相思馆。他下车后,由三名簪花女婢引着绕到了河岸的另一头,梅桃围路,由另一扇雕花门处进了相思馆。 那是一处码头。 长桥如虹,穿入河水之中。一座楼塔矗立在浅滩,遥遥入水,满身琉璃灯,宛如水面漂浮竖直缥缈的仙灵。 楼塔后是不胜其数的渔火船灯,星罗棋布,错落美观。停泊在塔楼最近处的花船巨大若青龙,黄雕红漆,蛛丝作帛,绸滑漂水。 远处人声鼎沸,人群隔着湖泊呐喊,笑闹间等待着花魁露面,群众们好奇地张望,偶有人租了小船漂向秦淮岸的花船。 侍引的婢女笑道:“王公子好文采呢,这是花魁娘子这三年来第一次请人上青山船。” 顾瑶跟在王铮身后,揣着手,张望了下后抬起笑脸:“姑娘,那边好热闹,都是在等花魁娘子么?” “那呀。”婢女道,“租了小船的可以从戊字入船,每关都有大家审核书校比拼,五关后可以见花魁呢。” 折扇微摇,轻敲掌心。王铮笑眼睨了眼远处灯火摇曳的小船,漫步跟上婢女:“花魁娘子不是见我么?怎的还能有功夫见那些白衣状元们呢。” 婢女嘴上逗趣,脚上步伐却不急不缓:“不是小女夸大,实在是这数十年有了这样的规矩后,从未有人能过五关的。” 王铮讶然:“从未有一人么?” 婢女笑容清甜:“五根手指都有长短,我们馆里的大家专精一门,自然在这方面取巧啦。公子见笑。” 长桥通入楼塔,一侧有女子持篮撒花,清香掺着河水的潮气,微风习习。 王铮颇为雅兴地避开花瓣,实际行动演示了什么叫做怜香惜玉。 顾瑶不避不躲地踩在了花瓣上,惹上灰尘,零落成泥碾作了尘,两厢对比,倒是给王铮添了风流。 他无语地瞪了眼王铮的背影。 引路的婢女注意到了两人的“交锋”,噗嗤暗笑了声,给顾瑶交换了一个“打工人”都懂的同情的眼神。 顾瑶:“……” 他突然心动了一瞬。 倒不是见色起意,也没有那么深刻。他只是突然看见了一种生命,一个鲜活的灵魂在他平时从未注意的躯壳里盎然。 这是属于不那么高贵的人们之间的密语。 永安王和长乐公主站在他们的上面,所以只能低头俯瞰到低眉顺眼,或偶尔有亲近之人抬起头来,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那平视着的笑意。 顾瑶被他注意到的鲜活和崭新的世界灼伤,也心动刹那。 穿过碎玉缀着的层层白纱,焦木的清香蕴着白雾缭绕在楼塔之间,王铮和顾瑶在绿瓦碧纹的屋檐下静静等候。 嘈杂的人声刹那间熄声—— 一根梨花棒顶开船舱上雕着大鹤的木窗,窗内是一个方木桌,烛火蹿腾,柔光鲜亮。 女子微微侧头,朝塔楼处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