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 我也有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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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沙丘,那是他说要带她离开的地方。 她轻轻别开脸,按下喉间的哽意:“嘴上说着后悔,之后还是不回来。” “是我错了,阿绮,我错了……”他眼里有guntang的泪光,还强忍着不肯让它流下来,“我分明是自负太过,还托言北地离不开我,你来信问我什么时候带你走,我连余下的字都不敢读完……” 他怎么能这样。 明明向她许过那么多天长地久的诺言,却找了一堆冠冕堂皇忠君而死的理由,来堵住她可能的责备。 他怎么能这样。 回想起见到咸阳报丧使时的绝望,他再也忍不住了,把脸埋在她发间,哭得肩背抖动。男人的眼泪滴到耳朵上,烫得她心绪纷乱,侧身把他抱进怀里:“好啦,别哭了,不是都过去了吗?” 他哭得说不出话,只是埋在她怀里,努力摇了摇头。 上天给了他弥补的机会,可数十年的悔恨在一日日压在心上,积成陈旧的茧疤,永远地待在那里。 他怎么可以那么蛮横地对待她的真心。 他怎么可以一次次地让她失望。 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们说你战死在维柳伊河南岸,”她声音很轻,“你说你是死在这里的。” “那是、军报所述,”他抽噎了一下,强行稳住声线,“当日班师之时,大军途径此处。我站在湖畔,突然想到,我说好要带你去更西边,去地中海。可我既没有能带你走,也不能把地中海送给觅觅……我哪里来的颜面回咸阳?” 于是他选择这片澄澈的湖水作为埋身之地,血rou没入淤泥,滋养一方鱼虾。 大秦的战神就这样死得悄无声息,尸骨无存。 胸胁里突然漫出巨大的惆怅,让她呼吸都有些不畅,推开他坐起来,眼里隐约带泪。 她明白生死于人类的特殊之处,也庆幸自己能有弥补的机会,可她以前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留下了那么多深切的遗憾? 就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君王颜面,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我好后悔,阿绮,我好后悔……”他把脸埋在她腰腹里,低低道,“你让我每日给你写信,我写了好多,可是你永远也看不到了……” 他的挚爱,他的君王,死于咸阳宫内,终年五十二岁。 而他苟活数年,悔恨余生。 她眼里蓄起泪,又努力压下去。 片刻后,她把他的脸捧起来,还撑着平稳的语调:“别说了,我也后悔,我当时应该直接去北地把你押回来,锁在宫里哪儿不让你去。” 他看着她,从下至上的视线,有点发怔。 如果当时她真的把他关起来……他苦笑了一下:“那时候,我肯定会想尽办法逃走。” 他一直说北地离不开自己北地离不开自己,说到最后自己都信了,真要回到那时候,他没准儿还会说两句混账话,指责她身为君主却不顾大局。 “我要是想留你,你逃不走,”她用了点力把他抱起来,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鼻尖,“谁敢帮你,我一人赏八十板子。” 她算是个难得慈和的人主,虽然发明了杖刑,但很少真打,更别说八十大板了。他听出玩笑意味,却也跟着她说,吸了一下鼻子:“他们竟敢帮我,实在该打。” “你也该打,”她很轻地笑了一声,再凑上来,在他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我可记仇了,都记住了,以后慢慢打。” 以后。 他把她抱进怀里,闷闷应了一声:“嗯,以后慢慢打。” 不管前尘如何,他们还有以后。 还有很长的未来时光。 第二天六点两人就起了,沿着库苏古尔湖开了一段,拍到了成群的白天鹅停憩在湖面上。起得早,游客还少,韩璟步调悠闲地拎着包跟在宁昭同身后,感受着清清凉凉的晨风:“太师什么时候去香港?” 太师最后还是选择了港中文,想着既然都是一年制授课型硕士,当然是越近越好。何况夫人还给他们交了六万多的留位费,不去多亏。 “九月初,但是要提前几天过去,”朝光映得湖面波光粼粼,她快门响个不停,“还要帮他收拾房子,你要一起吗?” 他一听顿时不满,立马两步上前把她从后面单手搂起来:“抓壮丁呢!” 她吓得惊叫一声把相机抱怀里,又气又笑地拧了他一下:“不想去就不去啊,干嘛吓我。” 他把她放下来,却不肯放手,话倒也坦然:“臣嫉妒。” “你嫉妒啥?” “他也犯错了!”他这话出了口自己都觉得幼稚,“阿绮不能太偏心。” 宁昭同笑骂一声,揉着他短短的头发:“当年你自己说什么来着,哦,什么臣不敢肖想取代先王的位置,现在敢放肆了。” 他笑:“高加索犬只认一个主人。” 她怀疑:“真的假的?” “假的,怀人对陌生人根本没有戒心,逗两句就跟着走了,”他把她手里的相机放到一边,很放肆地把她压到草地上亲了两下,“但是臣只认陛下一个主人。” 草毛茸茸地扎着裸露的小腿,她一边笑一边躲着他的吻:“你别老这么自比,狗主和人主能一样吗?待会儿怀人都有意见了。” “没什么区别,怀人的主人是你,我的主人也是你,”他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把我和它一起拴在床边守着你吧。阿绮,我不想离开你。” 拴在床边? “……好刺激。” 他闷笑一声,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可以是认真的。” 呼吸灼烫耳道,她连忙推了他一下:“不许乱来,我还要拍照呢。” 他一听,叹了口气,翻到一边去:“你过不过分?我那么大一个男明星在你旁边,你竟然只想着拍那些傻鸟!” 她坐起来,都听笑了:“我拍你干嘛?” 他压住她的腿,幽怨地看着她:“那你拍鸟干嘛?” “鸟好看啊!” “我也好看!”他认真,“我也有鸟。” “?”她笑骂一声,“少说屁话啊!” 他看着天上行云悠悠,认命了:“我就知道女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你也不例外,有了小珍珠连觅觅都不喜欢了……” “……你还替觅觅吃起醋来了?”她匪夷所思,戳了戳他的胸肌,“说话要负责任的,凭什么说我不喜欢觅觅?因为觅觅现在不能喝我的奶?” 他一噎。 喝奶。 他看着她压到他腰腹间的饱满的胸,没忍住吞咽了一下。 那个味道,还真是很独特。 “……住脑!”她看出端倪,气得往他大腿上拧了一把,“起来!我还真得给你拍拍,让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狗样子!” 骑马游玩一天,第二天从库苏古尔省飞乌兰巴托,再从乌兰巴托飞回北京。晚八点落地,宁昭同从陈碧渠手里把小珍珠接过来,在亲女儿之前先摸了摸奶爸的头。 没辙,他这黑眼圈看起来比加了一周的班还离谱,看来带孩子确实是个苦活。 亲妈没能跟小珍珠待多久,她赶着给林织羽集训了几天,等他上任了就带着恋恋不舍的太师飞到香港办理入学手续。韩璟倒是能帮忙带几天,也有育儿经验,但他九月初就有工作,很快就要走了。 等从香港飞回来,新学期也就开始了。 学院分了一个硕士研究生过来,是个接近三十岁的大龄女考生,叫王炎成。虽然不满足宁老师对于开门大弟子年轻水嫩的要求,但年纪大些,行止谈吐稳重得体,师生两人君子之交淡如水,也算是段没负担的关系。 而除此之外,期南的香氛线在十月份正式推出,大卜的广告也终于放出来了。 反响没得说,那就一个词,惊为天人。 林织羽的微博半个月涨粉六百万,但除了转发薛预泽的官方广告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弄得翘首以盼的网友心里都空落落的。 不是说好要当明星吗?我真信了! 2029的下半年过得极快,转瞬就到了过年。 韩非不回来,部队里的也不回来,薛预泽今年在老家受气,老男人祭祖去了……家中过年还少有那么冷清的时候。 好在有个婴儿有两只猫,总也有些动静能听听。 洗完年夜饭的碗,陈碧渠和韩璟一人从一边靠着她,都有些眷恋的意味。 小珍珠已经睡着了,电视里播着音量调小的春晚,酥酥和arancia靠在她脚边打着呼噜,窗外风雪声窸窣作响。 宁昭同蓦地一笑,唇角弯起,没有出声。 这样安谧温暖的日子……她终究还是求到了。 进了2030,一切都是新气象。 只是这气象新得,薛老爷子活了那么大岁数,都有点整不会了。 玄关处站着一对母子,九岁大的儿子,神情活跃;相貌相当出色的母亲,衣着光鲜,神情沉静。 薛明望对父亲小声道:“……长得跟小泽小时候一模一样,还是个那么大的男孩儿了,谨慎点儿好……” 谨慎点,他能不知道谨慎点吗?!不出意外这就是薛家下一辈唯一的男丁了! 薛老爷子有点恼火,压着嗓子:“混账东西,你怎么就偏偏在今天带回来?!” 那姓宁的姑娘生了个丫头,背后又站着那位,还明说不在乎他薛家的家产,薛老爷子自然再说不出难听话,毕竟这归根到底成了自己孙子的原因。薛预泽不想生,就算这男孩儿不是他的种,薛老爷子如果硬要拿他当继承人培养,估计也没人敢有意见——但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说好小泽今天带那姑娘和闺女上门,你给整个私生子杵门口,菩萨也得生气了! 薛明望神色尴尬了一下:“这不怕小泽不认吗……” “你儿子你不知道,你以为今天带来他就认?”薛老爷子瞪他一眼,“赶紧给我把人打发走!老子可跟你说清楚,今天有贵客上门,敢给我找事儿你以后就不要进这个门儿了!” 薛明望一噎:“爸” “别叫我!”薛老爷子拄着拐杖站起来,一脸厌烦,“前门迎客去!” 倒春寒的日子,站在雪地里迎客确实不是个美差。 薛明望和石兰香站在门口,有气无力地对视一眼,背都有点驼。 好在今天是真家宴,除了苏洛方邀请来的那位秦姓女贵客,都是实打实的至亲。 嗯…… 薛明望看着车上下来的一家三口,有点不想承认。 小珍珠还不太能说清楚话,但运动神经发育比较早,路已经走得很好了。一下车她就从薛预泽怀里挣了出来,宁昭同连忙拎住她后颈的衣服:“宝宝!” “ma!”小珍珠叫了一声,然后笑嘻嘻地回身抱住宁昭同的腿,“ma!” 薛预泽俯身轻轻扶着女儿的肩头,温声道:“那小珍珠自己走好不好?” 小珍珠睁着大眼睛回头看他一眼,没有应声,但片刻后真就放了手,亦步亦趋地朝着薛明望和石兰香走过去。薛预泽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护着,跟着女儿一路走进大门,连个眼神都没给亲爹后妈。 薛明望有点来气,而石兰香看着柔软的小女孩,忍不住有些羡慕。 自己的女儿……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 地上铺着薄薄一层雪,小珍珠又穿得厚,即便有些跌跌撞撞的,薛预泽也没忙着扶。但等小珍珠第三次从地上爬起来,笑呵呵地继续往前扑,却在两步后撞上了一块织金加重工刺绣的丝绒旗袍下摆。 薛预泽怔了一下,颔首看向面前端庄优雅的盘发女人:“抱歉。” 这位就是老爷子说的贵客? 孩子沾雪的湿手按在裙摆上,一点痕迹很快浸没,苏洛方脸色略有难看,忍着气对薛预泽道:“小泽,把孩子管好,影响到客人了。” “没有,”秦潇湘轻轻把小珍珠扶起来,带着她朝向来路,“去mama那里吧。” 小珍珠有点困惑地看着眼前的女人:“ma?” “嗯,mama在那里,”秦潇湘轻轻一笑,对路口转过来的女人颔首示意,“好久不见了,昭同。” 苏洛方:“?” 宁昭同过来抱起女儿,回了一个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六舅妈,别来无恙。” 苏洛方:“?” 等等,你说什么舅妈? 薛家是商人,混不进江浙的老钱圈子里,但薛老爷子就稀罕老家族大规矩这一套,不然也不会愿意薛重光入赘给杭州苏家。而以绍兴秦氏为代表的老式家族虽然看不起暴发户,但薛家是真有钱,于是也或多或少地保持着一个暧昧的距离,达成一个你图我钱我图体面的还算默契的局面。 但—— 苏洛方实在有点稳不住表情。 秦潇湘作为绍兴秦氏的长女,湖州陈氏的宗妇,基本已经是老望族最后的体面了。这回纡尊降贵来一趟,还是薛家搭她们苏家的面子才勉强够上的——可秦潇湘竟然主动和那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打招呼?那女人管她叫六舅妈?! 秦潇湘的丈夫是陈六……她是陈家哪一支的小辈? 宁。 苏洛方看秦潇湘提杯相敬言笑晏晏的样子,是真有点迷惑了。 薛老爷子含笑谢过秦潇湘的酒,说了几句佶屈聱牙的场面话,而后就疯狂朝孙子打眼神。薛预泽看见了,但压根儿没理,低头喂闺女吃饭,心里还微微感叹了一句。 爷爷,您睁眼好好看看,这是我敢掺和的事吗? 桌上清楚情况的人不在少数,薛重光算一个,只是他都没想到苏洛方这个疯女人竟然直接把秦潇湘请上门了。好在苏洛方忌惮侄儿媳妇,没开口说什么难听的,他在里面做一点调停,整顿饭的气氛还能说得上融洽。 虽然秦潇湘这态度属实说不上给面子,除了敬薛老爷子说了几句场面话,就一直只跟宁昭同低声交流。不过秦潇湘先前便说了家宴造访多有失礼,加上身份超然,倒也没人出口提意见。 好不容易家宴将到末尾,神经崩了一小时的薛重光终于能松一口气的时候,身后却突然有动静了。 众人齐齐往主座后面一看,薛家人都是神情一僵。 漂亮女人以袒护的姿态搂着怀中的幼子,警惕地盯着饭厅众人,后面跟着好几个惊慌失措的佣人,尴尬地立在门口。 薛老爷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咳得天昏地暗。薛预泽连忙上来拍了两下,薛明望回头压低声音对两母子道:“有话吃完再说!让人带你们下去坐坐!” 俩小时前他可能还抱着整活的念头,现在弟妹带了贵客上门,连他都知道家丑不能这么扬出去。 可女人拒绝了。 “薛预泽,”她叫了一声,把怀里的孩子轻轻推到身前,挺直背脊,下颌微扬,“还君明珠。” 什么还君明珠——薛预泽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回头看宁昭同,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是清白的!” 清白。 秦潇湘轻笑,宁昭同紧跟着笑出声,把女儿接进怀里,神情说得上温和:“好,信你,先问一问是怎么回事吧。” 当事人都这个态度了,薛家总不好再遮遮掩掩。家宴草草结束,等两母子简单吃了便饭,一大家子人团团坐在客厅里,神情各异。 “边瑶瑶,”薛预泽看着对座相当漂亮的青年女人,从回忆里找出了这个名字,“上次见你是十年前的伦敦,我们还算和平分手吧。” 边瑶瑶神情平静,将弄花的唇妆轻轻拭干净,只说了一个字:“是。” 薛预泽捏了捏怀里女儿的小手,示意了一下边瑶瑶旁边的男孩子:“那还君明珠是什么意思?” 边瑶瑶看向儿子,神情骤然柔软,把他揽入怀里:“阿辞是你的孩子。” “……” “……” “……” 宁昭同没忍住笑出了声,边上的秦潇湘轻轻拧了她一下,无奈道:“昭同!” 这种场合笑出来算什么回事! 薛预泽都要委屈了:“我被人这么污蔑,你还看戏。” 边瑶瑶听宁昭同笑脸色已经不好了,又听到薛预泽这么一句,一张漂亮小脸一下子冷若冰霜:“薛预泽,我们家再落魄也不至于一个孩子都养不活!如果不是阿辞想见你,我都不会带着孩子上门来自取其辱!” 边辞拽了一下边瑶瑶的衣服:“mama!”